早晨,天刚蒙蒙亮,街头小巷就传出了各种声音。 这是时期大部分都是分房制,人们也没条件买房换房,因此都住在同一个地方,左邻右舍间关系大多不错。 这几日,柳梅香总是准点来家里找她,许是生物钟定型了,七点钟她就醒了。 许糯赖在床上,转了个身,懒懒的趴着。 夏天夜里凉快,她便只拉了窗帘没关窗户。 她自己安上的白纱窗帘被风轻轻撩起,透着一点淡淡馨光。 许糯对自己租到的这个小家很满意。 秦奶奶的这栋房子是三层建筑,在胡同的最尽头,原本应该还有个小花园的,但已经被拆掉成了人们行走的道路。 她的房间简洁又干净,壁面因为时间的原因有些暗沉,大框花海油画下是一张棕色书桌。 除了床和桌子,房间没有多余家具。 许糯猜测这应该是原本家里的保姆住的,因为房间连着卫浴室,旁边还有个小厨房。 和整栋房子似乎隔开了一般。 偏安一隅,不会影响到主家。 她很满意。 七十年代末的沪上街头,不同于衣香鬓影,车水马龙的上海滩景象,行人穿的大多是这个年代的标志服装。 看着规矩又单调。 但到底骨子里有先头血脉,灰蓝色工装被烫的笔直无褶,踩在地上的皮鞋锃光瓦亮。 在鹿县看不着的鲜艳颜色,卷刘海,和时髦沾边的东西,在这都能看见。 许糯甚至还看到了穿着掐腰旗袍的年轻女子。 一大清早,人民餐厅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那油条包子点心味勾的人垂涎三尺。 相比鹿县村单调的馒头咸菜,沪上的就显得花样奇多了。 有一款叫红心包的,尤为畅销。 许糯排在队伍里,听到好几个囔囔着要买,怕又给卖光了的声音。 她眉眼柔和,皮肤白嫩的跟剥壳鸡蛋一样,穿着一身暗淡的黑色,头发简单的扎成一束马尾,生生的把她身前衣着鲜艳,烫着时髦卷发的年轻女人从美艳衬托成了艳俗。 柳春薇昂首挺胸,站的笔直,享受着众人明里暗里往她身上瞧的目光。 她轻轻的伸手,撩了一下边颊根本不存在的乱发。 片刻后,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一开始只是被那股似有若无的香味吸引,然后她好奇的往身后看了一眼。 没想到看到了一张肤若白瓷,眼似明月的脸。 对方见她盯着她,还友好的朝她弯了一下眼。 柳春薇愣住,飞快的转过身。 心下十分不悦。 那些往这边瞧的目光此刻像是污秽东西一般,让她十分难堪。 走也不是,待又待不下去,好在有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替她解了围。 “小薇。” 来人是个气质出众的女子,穿着修身的雅致长裙,头发黑顺,扎了一半,一张清雅的面容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柳春薇惊喜道:“慧姐姐,你回来啦?” 因着要和陈明慧说话,柳春薇直接离开了队伍,跑去和陈明慧一起排队。 陈明慧说:“我就知道这衣服适合你,穿起来真好看。” 柳春薇方才失的信心,这会才找回来一点,想着陈明慧再夸夸自己,便说:“哪有,姐姐送的衣服是真好看,可我好像没撑起来。” 陈明慧摇头:“怎么会,你皮肤这么白,也只有你能穿这颜色了。” 这时许糯已经买完了生煎包,从两人身边经过。 一阵好闻的香味随她而过,陈明慧转头去看。 目光也是顿了一下。 柳春薇面露不屑,小声说:“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还用那么重的香水。” 陈明慧的目光在她身上那件明艳张扬的裙子上停了一下,笑笑没说话。 不过是个皮囊好看的普通女子罢了。 容颜易老,只有涵养和学识可以永固。 空有美貌,不过是只供人赏玩的花瓶罢了。 没想到世界颇小,下午时分,在沪大的校庆活动小会上,陈明慧的目光落在了刚进来的女子身上。 不,是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那处。 许糯穿了一身鹅黄连衣洋裙,袖口缀着花边,腰线浅浅一收,将她本就精致无暇的五官衬托的高贵出尘。 就像童话里的公主,从书中走出来了一样。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好一朵娇媚动人的人间富贵花。 “怎么是她?她怎么到这来了?” 坐在陈明慧旁的柳春薇惊讶道待看到许糯身边的柳梅香时,柳春薇神色一变,以为是柳梅香带来的朋友。 若是柳梅香的朋友,那家世肯定差不了。 柳梅香的父亲最近上调到中央军部了,看她那模样,该不会是哪个军部领导的女儿吧? 想到这,柳春薇赶紧站起来,往许糯那边走。 沪大的校庆将和今年的新生晚会一起举行,所以办的相当隆重。 这也是为什么,苏诏他们提起两个月就开始准备的原因。 为了普及外语,校庆的第二日还加了一场外文主题的话剧晚会。 话剧剧本都是由沪大的学生创作的,所以许糯和柳梅香的任务就是把创作剧本翻译成英文。 两人不参与其他晚会事项的讨论,所以许糯这是第二次来开会。 李小兰说:“糯糯,我看了你们的翻译,不错,而且你在上头标注的修改建议,我觉得都可行。” 柳梅香得意的搂着许糯的肩膀:“那是,糯糯可厉害了,我们俩为了台词通顺对了词,我说磕磕巴巴的惨不忍睹,但是糯糯呢…” 柳梅香笑嘻嘻的看了许糯一眼,毫不吝啬的夸奖:“简直就是薛晓静本人了。” 跟着一起来的陈明雪眉心一蹙,很轻很轻的,没人注意到。 倒是柳春薇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什么薛晓静本人,薛晓静明明就是慧姐姐你的角色。” 陈明慧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一点也不介意的说:“没什么,你别在意。” 柳春薇故意大声道:“明慧姐,要不是你这次生病了,这部话剧肯定是你来翻译的,谁叫你是外语系最厉害的呢。” 众人顺着声音,都看到了陈明慧。 “明慧,你身体好啦?” “明慧,你来了?” 陈明慧走过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谢谢大家关心,我已经好了。” 她看向许糯,伸手:“你好,我叫陈明慧,是沪大大二学生,很高兴认识你。” 许糯声音甜美,一双眸子像是能夺了一切光亮一般。 “你好,我叫许糯。” 她的目光光明正大的落在陈明慧的脸上。 书里的绿茶白莲结合体啊。 还以为跑到沪上就能远离剧情了,谁知道翻译个剧本还能碰上女二号。 “糯糯也是沪大的学生,今年中文系的。” “中文系?” 柳春薇和陈明慧对视一眼,掩饰不住眼里的惊讶。 柳梅香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点头:“对啊,糯糯是中文系的,而且还是今年中文系录取的第一名呢。” “可这是英文啊,她又不是英语系的,能翻译的准确吗?” 一道男声响起:“这个你们不用担心,许糯的英语水平很高。” 柳春薇不信:“中文系的外语水平能高到哪去?到时候要是漏洞百出,明慧姐姐怎么演啊?” 许糯看了这个穿的黄黄绿绿的女孩子一眼,苏梅香已经忍不住开口了:“人家是喜欢中文才报的中文系,要不然她98分的成绩,还会进不来英语系?我们系第一名都没她高分?” 九十八分? 英语? 众人落在许糯身上的目光变了又变。 人比人,果然气死人。 陈明慧脸上带着笑:“许糯学妹真厉害。” 柳梅香大大咧咧,压根没意识到方才自己那句话有什么不妥。 英语系的第一名,正是陈明慧。 去年以93分的成绩被录取的。 午时,段三踏着炎炎烈日往厉显家走。 待看到一个人影蹲在地上时,他脸色一变,赶紧跑过去。 厉显脸色十分难看,唇上带着一种死气沉沉的白。 眉头微蹙。 段三给的那个盒子,里头是成叠放的钱。 厉显知道那些钱是什么,当下面容就是一紧。 定是因为化肥厂那次,他没向她解释,还让她快走。 她恼了,才会把钱还给他。 他烦躁的叹了口气,有些泄气的看了眼自己的右手。 见不能见,信也没法写。 “厉哥你怎么开始干活了?你这身体还没好呢。” 段三看着那刨完的一小片地,又看厉显惨白的面色,担心的不得了。 厉显的目光在空荡荡的院子扫了一圈,冷硬的面容带上落寂。 她最爱蹲在南瓜架下数长了多少颗瓜,每增加一颗她眉眼的弧度就弯上一分。 数一数,就回头看他一眼:“厉显,南瓜长的好快哦。” 如今都没了。 段三说:“当初怕条子起疑嘛,就这片都挖了,不过没事,明日我就来帮你重,你好好休息成吗?” 厉显点头,慢慢站起来。 “送去了吗?” 段三点头:“送去啦,不过我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就拿破麻布捆着,堵在许言家门口了,只要她们家有人开门,铁定就会打开看看的。” 厉显眸子闪过疑惑。 她没在家吗? “不过厉哥,你送东西干嘛送到她家去啊。” 许言不就在鹿县村的吗?直接送到她手上… 不对,许言住在知青宿舍,送到她手上不就等于告诉整个知青宿舍的人了吗。 送到她家里就不一样了,不仅不用便宜别人,还能在她爸妈心里头留一个好印象。 段三觉得,厉哥真是个聪明脑袋。 而他当真是个榆木脑袋。 当时厉显的原话是:“帮我跑一趟,送到许糯…同志家。” 厉显的事在鹿县村闹得沸沸扬扬,虽说厉显是在化肥厂被抓的,但警察来了鹿县村搜家。 那场景像极了十几年前,众人对历程闫做的一样。 当时村里人心惶惶。 “我就说那不是个好东西,就是坏分子,你看,犯罪了吧。” “警察来搜家了,那厉显去哪了?会不会被抓到牢里去了?” “我看啊,是逃跑了吧?不然警察干啥来这里。” “估计是被抓了,我看啊,八成要枪毙。” 众人以为厉显必死无疑,没想到他竟回来了。 据说回来那天跟只死狗似的,被段三背着回来的。 王大娘说:“我就在他边上看着呢,那半张脸啊,血肉模糊,吓死人了。” 因为伤的重,厉显只能呆在村里,想等着把这太露骨的伤口养好,就去见她。 可到底思念成疾,叫他夜不能寐,分秒都煎熬。 于是第三日,他一瘸一拐的来到许糯家楼下,身子隐在树荫下,安静的盯着那处楼梯口。 若是她恰好出门,去买东西,或是去供销社找人,他便能看她一眼。 只是烈日晒得他额角湿润,伤口刺疼,那楼梯口安安静静。 他有些失望。 今天没能见到她。 第二日,第三日,一直到第四日。 他向来冷静面容似乎出现了一条裂痕。 “她…去沪上了?” 许言点头:“是啊,走了半个多月了。” 厉显面容微怔:“为…为什么?” 不是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吗? 她为什么先走了?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而焦灼,扶着椅子站起来。 他的身子晃了一下,段三连忙扶住,:“厉哥,你去哪啊?” 厉显的声音带着暗哑:“段三,你跟我来。” 段三不明所以的跟上去,待听到厉显的话后,不敢置信的说:“厉哥你要去沪上?你不是开玩笑吧你?” 好吧,看他厉哥的表情也不像开玩笑。 只是段三不明白:“为什么啊?厉哥你为什么突然要去沪上啊。” 厉显没说话,想着这些日子见不着她,原来不是没出门,而是压根不在鹿县了。 沪上这么远,她自己一个人去的吗? 怎么去的? 现在可平安到了? 一想到她如今孤零零的身处沪上,冷了饿了他都帮不上忙。 厉显的心口就跟烧了一把火似的。 段三苦劝无果,看着厉显白着一张死人脸,单手收拾东西,只好跑出去许言求助。 “你劝劝厉哥吧,他不知怎么了,伤也不好好养,现在说什么都是要去沪上。” “什么?厉大哥要去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