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筠每年来的时候,都会带上这么一束白菊。 郁笙没什么喜欢的花,家里的花园都由程于音打理。在程于音去世后,郁笙就雇了人,一直打理着它。就算后来搬走了,那片花园也还是留着,种着当年的品种。 所以,郁筠便从来没有费心挑选过。 他只是按照郁笙务实的个性,选了祭拜用的白色菊花。 郁筠并不是那种会在过世亲人的墓碑前倾诉的人,他只是看着照片里郁笙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不可遏製地回忆起他最后一次见到郁笙的样子。 正是在她弥留之际。 郁筠很艰难才抽空来了医院一趟。 他不记得那天的天气,隻记得在光线苍白单人病房中,郁笙形销骨立地躺在床上,手上插着留置针,房间里一片死寂。 那时郁筠已经两天没有好好睡过一个觉。他看着郁笙,声音沙哑地叫了声“妈”。 医院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让人心生烦躁。 郁笙抬头看了他一眼。 抬头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动作,那双明亮精致的眼睛此刻大得吓人。 “我……要死了。” 她第二次对郁筠说出这四个字。 “不会的。”郁筠正疲惫着,听到这话,实在忍不住有点急躁地反驳了一句,“妈,医生不是说还有救吗?” “没救了。”郁笙的语气平静,“骗骗别人还行,这话……你相信吗?” 郁筠便默然不语。 他看着郁笙,看着她干涩的嘴唇一张一合。 “说几句话吧。”郁笙言简意赅地说。 她躺在床上,目光没有落点,点滴一滴滴地顺着管子落下。 “您说。”郁筠恍然间意识到了点什么。 他用力地抿了下唇,唇边泛起苍白的颜色,和医院的白墙和白地板一样。 “我不祝愿你会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人。”郁笙的眼神勉力地往郁筠的身上落,她吃力地说道,“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自由的人。” 郁筠一瞬间有些茫然地看着郁笙,没太能理解她的意思。 只听得她继续说道:“我希望……你能自由。” “你能自由地选择你的一切,自由地生活。” 她说。 郁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似乎在那时看到郁笙的眼里弥漫起迷蒙虚幻的光,像是看到了一个她能幻想到的、最美好的未来。 属于郁筠的。 “我会的。”郁筠应了下来。 “好。”郁笙疲惫地闭上了眼。 “我死了以后……不要让家里的花枯了。” 她累极了,轻轻地,几乎听不见似的说。 话音刚落,身旁的仪器便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郁筠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医生护士一股脑地涌进来,将郁笙推走。 他懵然地看着这一切,滴滴作响的警报,嘈杂凌乱的脚步,和医生焦急的呼呵声。一切看起来那么陌生,但夹杂在医院浓烈的药水里,又显得理所应当。他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也失去了最后一个依靠。 一直到现在。 这么多年过去,记忆清晰得却仿佛发生在昨日。郁筠站在墓前,看着一隻蝴蝶轻巧地落在墓碑旁放着的白菊花上。 蝴蝶的翅膀动了动,仅仅隻停留了一会,便振翅飞走了。 郁筠顺着蝴蝶的方向,一路跟着它飞向远方,看着它的翅膀在阳光下反射出晶亮的色彩。 可蓦地一转身,郁筠却在蝴蝶落下的地方,那低矮的墓碑间,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宋呈越就这么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怎么又来了? 郁筠盯着在不远处站着的宋呈越,忍不住问道:“你还在易感期?” 宋呈越看着他,点了一点头。 “你也不是买不起抑製剂。”郁筠无言,隻好说,“别和以前一样,故意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有意无意的,他在‘故意’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时间接近正午,阳光变得有些毒辣,在大理石墓碑上反射的刺目光线让他有些晕眩。 不能再待下去,得回公司了。 郁筠想。 “我走了。”郁筠说。 宋呈越虽然明明白白地听到了这句话,但整个人仍在小路上杵着,便将窄小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郁筠越走越近,这家伙却仍然理直气壮地站着,没有任何让开路的想法。 “干什么?”郁筠抬了下眼,有些不悦地睨着他。 从这个角度,郁筠能看到宋呈越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是郁笙阿姨吗?”这人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 “嗯,”郁筠应了声,“是我妈妈。” 宋呈越的目光偏移,好像轻轻地落在郁筠身后的 墓碑上。 郁筠的心情不佳,太阳晒得他也有些不舒服,于是再强调了一遍:“行了,我要回去,别挡着路。” 可宋呈越却像听不懂人话一样。 “没有故意。”他认真地说,“只是想你了。” 郁筠静静地看了他两眼,没说话。 他的眼神里仍旧带着审判的味道,但也许是阳光模糊了他的视线,这审判的眼神相对于之前来说要柔和上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