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都忘了自己到底在哪里。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冷气让他的手脚冻得发麻,从指尖一路到心臟,连自己的存在都仿佛感知不到。 但忽然,他听到了轻轻的叩门声。 咚咚。 咚。 郁筠蓦地一惊,那叩门声像砰砰作响的心跳声,从遥远的方向,一直传到他的耳畔。 手脚回暖。 他惊醒了。 而后,他便发现自己的手脚都露在被子外面。 从卧室的遮光窗帘处看到透过缝隙漏进来的阳光。 阳光明媚,郁筠被正正好落在脸上的阳光晃着眼,四肢僵硬,一时间竟然是没力气爬起来。 缓了一会,郁筠才重获身体的掌控权。 他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顺了顺头髮,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然后拉开窗帘,让明媚的阳光彻底照进了室内。 他刚一醒来就觉得有些疲惫,熟悉的、酸麻的感觉从后颈的腺体处一路爬满整个脊椎。身体的关节像生了锈,走动起来都有些滞涩。 但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有重要的事要做。纵然疲惫,但郁筠还是照常穿上质地硬挺的西装。 硬挺的面料摩擦到背后的腺体,让他感到有些许的不适。对着镜子,他理了理衣服,看到镜子里自己疲惫的黑眼圈,以及恹恹落在额上的碎发。 今天是工作日,但郁筠却没有往公司去。 他买了束花,开着车沿着j市走了好大一圈,最终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墓园。 不是清明节,墓园的人很少。空旷的停车场里,只有零星三两辆车。郁筠拉开车门,将放在副驾上的花束也捧了出来。 也许是刚刚放晴的缘故,太阳还没有那么毒辣,暖洋洋地落在地上,让墓园雨后清新的、泛着草木香味的空气飘进郁筠的鼻尖。 他沿着阶梯一路走着,最终停在了一座大理石墓碑前。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中,是一个长发女人。女人的眼眸水润,长发散漫地披在肩上,发质柔顺平直,看起来温和漂亮。 但那一双荔枝一样水润的眸子里却泛着冷淡的微光,让这张柔美的脸庞上顿时多了几分强硬漠然的气质。 郁筠站在墓碑前,和黑白照片上的女人对视。 两个人的眼神如出一辙,此刻隔着遥远的距离对视着。 照片里是郁笙。 郁筠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和她长得很像。当然,也许不只是长相,他们的性格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的父亲程于音倒是个浪漫的艺术郁筠对他仅剩的记忆里,他都是一个将钱财视为身外之物的人。每天活得快乐又无忧无虑,除了偶尔带着郁筠一起出去采风外,就是在各种地方画画。 郁筠一点也没有继承到程于音的性格。郁笙曾和程于音调侃说,想再生一个和程于音更像的孩子。 而程于音总是温柔地对郁笙笑,说:“如果你喜欢,就再生一个。” 这句话真的完全出自于他的本意。他深深地爱着郁笙,就算散漫惯了,记性也不太好,但总能牢牢地记住有关于郁笙的一切。 她喜欢一切实用的东西,长得漂亮柔软,但性格直白强势; 她口味清淡,她雨天关节会疼,他讨厌磨叽愚蠢的人。 程于音桩桩件件,比郁笙本人还要清楚。他真诚热烈地深爱着郁笙,也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爱意。 当然,程于音也很疼爱郁筠。 在郁筠为数不多的记忆中,程于音不像严格的郁笙,对郁筠很是纵容。他关于童年的快乐记忆,有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程于音。 但某天,郁筠和程于音约好一起去公园踏青,却在家门口等待半天没有等到他的到来后,一切就变了。 郁筠那个温柔烂漫的父亲得了癌症,英俊的面庞在日复一日的化疗下迅速枯萎。最后,住在了墓园里一个小小的骨灰盒中。 那时郁筠才10岁。 对于爱人的去世,郁笙的表现并没有那么歇斯底里。她只是一直独身一人,好像生活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当初她和程于音的婚姻就没有得到她家人的祝福。郁家也算是个老派的豪门,当年牟足了劲想要郁笙嫁给某个大人物,为家族带来利益。 但郁笙的确有着一身反骨,毫不犹豫地切割了自己和郁家的关系,在多方阻碍下建立了竹音。最后,郁家没办法,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她好像只是失去了一个普通的爱人,生命里缺了这个人也无不可。 而郁筠对父亲的记忆在时间的消磨下,也逐渐变得像一张泛黄的纸页,上面的痕迹逐渐褪去,也许到最后,什么都不会剩下。 时间就这么毫无惊喜地前进。 接着,郁笙的腺体病变,就让竹音骤然变成了一座压在母子二人身上的山。 郁筠站在她的墓碑前。 没有什么风,一切都安 静又欣欣向荣,连墓碑旁的小草,修剪整齐后似乎又冒起了头。郁筠将那束白菊放下来,看着阳光在白色的花瓣上落下细碎的影子。 他的面色有些不太健康的白,风吹起他的头髮,好像能将他整个人轻飘飘地吹跑。半垂的眼睑遮住了他浅色的双眸,而眸子里的神色,有些淡淡的复杂。 今天是郁笙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