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街 往日向来只有抱月楼威胁人,哪里有人敢威胁抱月楼? 那位丽人姓石名清儿,正是袁梦一手培养出来的得力助手,本以为今夜只是来了几个查案的小官差而已,只是下属禀报这位陈公子气度不凡,武道高深,想来是位棘手人物,这才准备强势之下,与对方妥协——之所以会选择妥协,是因为从九月开始,大老闆便一直要求抱月楼安份一些。但她没想到对方不肯选择和平,还赤裸裸地威胁了过来! 石清儿气的不善,盯着范閒一字一句说道:「你会后悔今天晚上做的事情。」 「不要威胁我,赶紧拿契约来。」范閒笑着说道:「被你们整的没心情了,准备回家。」 看着范閒那温柔无比的笑容,史阐立在心底暗叹了一声,知道门师很不高兴,后果相当严重,再过几天,这家抱月楼估计就要关门。石清儿气结,眸中厉声一闪即逝,吩咐属下去办事,不过片刻功夫,一张薄薄的纸便搁在了众人之间的桌上。 「现银交易,你有一万两银票,我就将人给你。」石清儿盯着范閒的双眼,「庆律里确实有赎良的条款,但是……我也不可能把桑姑娘摆在楼子里等你来买,如果这时候你掏不出现银来,说不定待会儿就有旁的买家将她买走了。」 范閒面色不变,心里却耻笑了一声,还有谁会花一万两银子买人?如果自己真的不出手买人,那待会儿就会出现的买家。只会是你抱月楼自己。 史阐立已经取过笔墨,写了份契结书,与那份桑文的人身文书放在了一起,就等着范閒拿银票出来。他对于门师地财政能力向来是很信任,而且毕竟是位读书人,总以为银子这种东西对于大富之家来说不算什么。 石清儿也盯着范閒,她这一世也不知见过了多少富人,但即便是江南的盐商与皇商们,也没有揣一万两银票在袖子里的习惯,除非他们是准备在宴席上送哪位高官厚礼,所以对于眼前这位年轻人能拿出一万两银票的事情,她本就不相信。 看似很久,其实只是过了一会儿。范閒没有什么动作。史阐立微感慌乱与意外,石清儿地唇角却是浮现出一丝果然如此的骄傲笑容。 范閒看着这清丽女子的微傲自矜神情,忽然觉得很爽。笑了笑,对一直安静站在身边的邓子越勾了勾手指。 邓子越俯身道:「陈公子,有什么吩咐?」 范閒低声笑骂了句什么,才说道:「装什么傻?我身上可没装那么多银子,这是向你借钱来着。」 邓子越面色一窘。虽然不清楚提司大人为什么如此忖定自己怀里揣着上万两银票,还是赶紧伸手入怀,摸索了半天。摸出了一个与亵衣紧紧繫在一处的荷包,荷包朴素,里面微鼓。 房内众人面面相觑,看着邓子越从这个普通的荷包里,像掏心挖肺般地掏了一迭子银票出来! 邓子越将银票搁在桌上,心疼地数了又数,拿了十张,递给了石清儿。 …… …… 石清儿的脸再也挂不住了,手里拿着整整一万两银票。无比惊愕地张着嘴,内心深处早已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在她的心中,这位年轻的公子哥儿或许是富家子弟,但是连他地随从身上居然都放着一万两银子! 她捏着银票,看着范閒平静的脸,心中震惊想着,这到底是哪路的神仙? 范閒没有理会对方地眼光,轻轻摸了摸自己身后一直昏睡着的研儿姑娘,手指头在她的颈部轻轻滑弄了几下,看似调戏一般,妍儿却悠悠醒了过来,伸手掩唇,打了个呵欠,看来这一觉睡的不错。 「走吧。」 他温和说道,率先起了身,往院外走去。身后邓子越扶起了那位浑身湿透、生死未知的偷袭者,而史阐立也扶着那位心神受了太多刺激地桑文姑娘,随着他走了出去。 不一时,这一行来路不明的人物,便沿着瘦河畔的点点桔灯,消失在了抱月楼中。 石清儿手指用力,将那十张银票捏地发皱,却终是舍不得这一大笔银钱,小心地收入怀中,望着那行人的背影恨声说道:「给我盯紧了!」 抱月楼一共有两位神秘的老闆,而这位石清儿则属于二老闆那个派系的,下手极为狠辣。这时候研儿才皱着眉头走上前来,此时她的脑中有些昏晕,看着房中这情景,自然知道自己不是睡了一觉这般简单,看来那位有着可亲笑容的年轻陈公子,果然是一位厉害人物。 石清儿反手一掌便往她的脸上扇了过去! 谁也没有料到,研儿冷冷地躲开了,望着石清儿说道:「姐姐为何要打我?」 石清儿咬牙道:「你个没用的小蹄子!让你来套话,结果睡了大半夜!」 研儿的目光在场中扫了一遍,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冷笑道:「我是没用,但姐姐如果真地能干,怎么会让这些人还把桑姐姐带走了?这事儿您可要向袁大家交待。」 「哼。」石清儿盯着妍儿那张浓艷的面容,轻蔑说道:「不要以为大老闆喜欢你,你就敢在我面前放肆,抱月楼开 门做生意,当然不能在这里与客人起衝突,事后自然有解决的办法。」 这两位姑娘看来都是抱月楼的当红人物,所以说起话来也是暗含风雷,彼此不相让,下属们赶紧退了出去,生怕遭了池鱼之灾。 稍停片刻后,妍儿轻笑说道:「不要忘了。大老闆让你们这些月安份些,少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伤天害理?」石清儿冷笑道:「在这京都里,我们就是天理。」 妍儿眉梢一挑,假意疑惑道:「噢?今儿来的。估摸着可是十三衙门里的厉害人物。」 「狗屁地十三衙门。」石清儿眉宇间杀机隐动,「全京都能毫不心疼地拿出一万两银票来的人物,没有几个,把刑部的青石板子全掀翻了,把那些烧火棍都撅折了;都揪不到几星银花花儿……我看那人,指不定是哪位王侯家的世子爷。」 妍儿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到那位陈公子有如此身份地位,再回思前先前那位公子地「手段」,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石清儿看着她眉间现出的媚态。啐了一口,骂道:「小骚蹄子别滥发春情,当心大老闆不高兴。」 妍儿听着这话也不害怕。冷笑应道:「姐姐先前安排我来陪客人,难道就不怕大老闆不高兴?」 石清儿冷笑说道:「你陪的那位陈公子马上就要变成死人,有什么关係?」 听着这话,妍儿一惊之后,眉尖蹙了起来。幽幽说道:「又要杀人?」 「敢落我抱月楼的面子,当然没有他好过的日子。」石清儿眉宇间全是一股子冷漠的自矜之色,「就算顾及他身份。暂时不杀他,至少也要把那个姓桑的婊子杀了,也怪他们运气不好,今天二老闆的那帮小兄弟都在楼中玩耍。」 妍儿一听之后,便判定了「陈公子」一行人的死刑,她虽然不知道二老闆的身份,但却知道二老闆地那些小兄弟们,在整个京都的飞扬跋扈,胆大包天。就算那位陈公子是哪位王侯家的贵戚,能苟活过此夜,但他身边那些人只怕是死定了。 她不由叹口气道:「总这般肆意妄为,哪天朝廷真地查下来,我们这些人,只怕都没个活路。」 石清儿讥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讽刺她的胆小,说道:「有院里正当红的大人做靠山,有宫里的人说话,咱们抱月楼用得着怕谁去?」 出了抱月楼,桑文满脸泪痕地对范閒行了大礼,范閒最见不得这种场景,温言安慰了两句,赶紧上了马车,一行两辆马车沿着抱月楼前那条大街往光明处走去。 马车没走几步,就在一条长街之上停了下来,范閒掀开马车门帘往前看去,毫不意外地看见一群正执着火把,将长街前后全数堵住了的人。 这些人年纪并不大,只有十四五岁,还是些少年,苍白地脸色宣示着这些人不健康的生活习惯,身下的高头大马代表着他们地身份,还有更远处一些护主的家丁伴当,毫不在意地看着拦街一幕,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主子们在京都的大街上行凶。 「车上的人给小爷我滚下来!」领头的一位少年满脸狰狞,瞳子里闪着兴奋的神色,似乎想到今天又可以杀几个人来玩玩,真是很快活的事情。 「抱月楼的反应很直接啊。」马车里地范閒讚赏了一声,转身问道:「子越,这些小傢伙是什么来路?」 邓子越的面色有些凝重:「这是京都最出名的游侠儿,非为作歹,无恶不作,但他们都是国公王侯们的后代,所以一向没有什么人敢管他们。」 「看来抱月楼不仅与弘成有关係,与这些国公们关係也不浅。」范閒摇摇头,看着街道两侧掠过的黑影,知道潜伏在暗处的启年小组已经动了,忍不住又摇了摇头。 庆国以武力得天下,当初随着太祖打天下的将领们后来虽然解甲归田,安居京都,但毕竟功劳在这里,所以王公之爵封了不少,而后几任的陛下也都看在当初的面子上,对这些王公之家颇有眷顾,只是却容不得这些元老们在朝廷里伸手太长,对于他们的子弟多有警惕,在科举与仕途之上暗中做了不少手脚。 于是乎,这些国公之府,到了第三四代的王公子弟,除了极少数极有才能的,剩下的只是些虚秩,而这些人往往正是十几岁的年纪,家世富贵,朝廷另眼看待,自然而然地贪图于世俗享受之中,别无它事可做,年轻热血,便走马牵狗于庭,欺男霸女于市,说不出的嚣张无聊,往往一言不合便会拔刀相向,出手极其狠辣,毫不顾忌后路。 这些少年自以为己等颇有任侠之风,又养了一批京都里的小混混儿作打手,便将自己唤作「游侠儿」,实际上在范閒看来,这不过是一群渣滓纨裤罢了,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妇人,手中绝了多少性命。 虽然范閒比这些京都出名的凶悍少年大不了几岁,但心性却是比他们要成熟不少,一看见长街之上这种阵势,便瞇起了眼睛,缩回了马车里,再不肯露面,只把事情交给下属去打理。 国公之脉,虽然没有什么实力了,但是那些七拐八弯的亲戚关係实在复杂,就连范府与柳国公府上都还有亲戚 关係,这怎么扯脱的开?范閒心想能不用自己动手,那是最好的选择。 「给我把那辆马车给砸了!」 领头的权贵少年兴奋地大喊着,催马上前,在他的身后,一大帮子少年怪叫着向范閒所在的马车衝了过来,手里提着京都常见的直刀,不停挥舞着,就像是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小鲨鱼一般亢奋。 桑文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然后赶紧缩回头来,攥着自己的衣裙下摆,身子有些颤抖,却咬着牙没有发出惊呼。 范閒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将车帘拉开了一道小缝,看着那些骑马衝来的凶恶少年,心想这京都的治安果然是越来越差了,不过京都府尹是二皇子的人,加上这些少年们的敏感身份,确实是没有人敢管。只是看着那些少年眼中蕴着的兴奋神情,他依然像吃了颗苍蝇一般噁心。 因为这些年轻甚至有些稚嫩的眼眸里,在兴奋之中,更深处呈现出一种对生命的淡漠,对下贱者的蔑视,对血腥味的变态喜爱。范閒是一个自幼接触死亡的人,对于剥夺他人的生命也不会觉得很恐怖,甚至会很平静。 但他向来很小心地让自己不会陶醉在杀人的过程之中,相反,他是一个很珍惜生命,很庆幸余生的人。 而且,他自认今夜只是想公款休閒来着。结果堂堂监察院提司,居然沦落到了要和一帮纨裤小混混儿当街斗殴,实在是很跌份。 所以,范閒很不高兴。 ---------------- 挡在马车前的昆虫小细胳膊 一声忽哨声响起。 从长街两旁的民宅之上,跃下了几个黑衣人,衝进了那群权贵子弟的队伍中间,霎时间将这些纨裤的队伍衝的散了。启年小组的人毕竟是长年工作的探子,出手很有分寸,只是向着对方的马匹招呼,一时间那些少年们便纷纷落下马来。 但让范閒一行人感到有些惊讶的是,这些少年居然没有跌堕于地,而是有些狼狈地站到了地上,看来这些国公府上对于下一代的武力教育还是比较有成效。 「干你妈的!给我砍了他们!」 领头的那位少年不过十四岁左右的年纪,眉眼间却儘是一片凶悍,看见对方忽然多了几个人,却是根本不惧,他们这些少年在京都横行久了,哪里怕过人来?手里拿着刀就往身边最近的一位黑衣人身上砍了过去,刀势尽为阴险狠辣。 这名范閒的下属知道这些少年的尊贵身份,看见对方胸腹处大开,却是一时不敢递刀过去——明明对方年纪如此小,怎么却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他侧身一避,却左肩一凉,被划了一道血口子。 那少年狂妄笑道:「这些人知道咱们的身份,不敢怎么嘀,兄弟们,尽情地杀吧!」 这些少年们人数众多,就算是大象也禁不住蚂蚁缠,更何况启年小组里的这些人都知道对方的身份,不方便下重手,而少年们却是横行街头惯了。心知朝廷的这些人看在自己地爷爷们面子上,根本不敢对自己下死手,所以藉着这机会,用同归于尽的搞法。而且自身颇有实力,一时间竟是搞的启年小组手忙脚乱! 虽然也有些少年被启年小组的人打晕了,倒在了地上,但是两方基本上还是个均势。 刀剑之声呛呛作响,在这夜色笼罩地长街之上响着,执着火把的下人们也靠拢了过来,微有光明,脸上带着鄙夷的神色,根本不怎么担心。 马车里的范閒看着这一幕,面色渐渐地沉了下来。他知道启年小组身为自己的贴身侍卫,就算武力不如高达那批虎卫,但对付这些权贵少年还是绰绰有余。只是这些监察院的官员。终究还是服务朝廷久了,对上这些「游侠儿」有些放不开手脚。 虽然明知道下属们是怕为自己惹麻烦,启年小组就算拼着自己死,也不可能让这些少年真的动自己一根手指头,但看着自己的亲信打的如此窝囊。而那些少年如此嚣张,他心里十分不爽利,就像是前世地时候米兰被利物浦翻盘时的窝囊感觉一样! …… …… 「扯淡!」范閒走下马车。有些恼火地骂了一句,声音里夹杂着他如今霸道至极的真气,传遍了长街之上地战场。 被分隔成几处的战团被这一喝喝的暂时停止,启年小组的成员趁着这个机会,退到了马车旁边,不过是初一遭逢,便已经有两个人挂了彩,鲜血从他们的身上流了下来。一方面是启年小组不敢下手太狠,一方面也是那些少年们下手太狠辣地缘故。竟是刀刀朝着要命的地方在捅! 范閒看着自己的下属,脸上浮现出一丝无谓地神色:「和北齐人打仗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无用?」 下属们惭愧地低着头,胸膛不停起伏着,心里好生不服气,心想这些小兔崽子哪里是自己的对手,只是……娘的,这些小兔崽子下手太狠,自己又不可能真的将这些国公的孙子们亲手宰了,打起来自然吃亏。 邓子越此时也下了马车,铁素着一张脸,望着外围逼的越来越近的少年。那些少年们正在嚣张的大笑着,提着带血地 直刀,像看着引颈就戳的小鸡仔儿一样,看着马车周边的这些人。 「大人,对方的身份有些……请放心,我们一定能处理的好。」邓子越看着范閒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沉声解释道。 范閒气极反笑道:「什么身份?我只知道这是一群拦路的小贼,居然还搞的自己受了伤,传出去不得被人笑死!」 …… …… 「喂,那小子,你们说什么呢?」领头的权贵少年已经骑马逼近了马车,眉宇间的那丝戾气更加明显了,「把你车里那姑娘交出来,再让你这些没用的手下自断一根胳膊,小爷今天就放你一马。」 范閒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 那位权贵少年阴恻说道:「你这小白脸!说你呢!快把人交出来!居然敢和抱月楼做对,想怎么死呢?要不要尝试一下咱们新近发明的巨棒之刑?」 这话里明显带着淫亵和侮辱的意味,那些面带骄横的少年们齐声哄笑了起来。 范閒理都不理少年口中那一串惊叹,瞇着眼看着自己的这些下属,继续说道:「只要是敌人,出手就要狠,不管是外面的敌人,还是里面的敌人,这个道理,难道你们以前没有学过?是不是觉着跟着我很轻鬆,所以全还给老跛子了?」 见马车前的这位年轻公子哥儿不理会自己的问话,那位权贵少年气的不善,怒上心头,浑忘了抱月楼交待的事情,口里说着脏话,一马鞭就向范閒的头上抽了过来。 二人相距还有些远,这马鞭不过数尺长,怎么也抽不到范閒的头上,应该只是作势恐吓罢了。 范閒眼瞳里闪过那丝鞭影,闪过一丝冰冷的颜色,然后抬起了左手。 啊的一声惨叫划破了夜空! 那名权贵少年的马鞭早已跌落到了地上,抱着自己地手腕,痛的嚎叫了起来。一枝黑色的弩箭竟是如鬼魂一般射出,生生刺穿了他的手掌! 鲜血滴嗒滴嗒地顺着那名少年地手掌往下滴着,四周的少年们都傻了眼,天啦!对方居然敢用弩箭!对方居然敢用弩箭射自己!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些人的身份吗? 这些少年们虽然平日里为非作歹。手下都曾经闹过人命,对于生命缺乏应有的尊重,可以说是天性凉薄,但真正遇见有人敢用这种致命的武器伤害自己,却还是头一遭,不免在惊愕之余,生出了些许戾横之气。 此时场间众人再望向范閒的眼神显得无比怪异,似乎像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大人!」邓子越也是一惊,生怕提司大人动起怒来,将场中这群小兔崽子们全杀了!如果真闹出这般泼天大的事情。为了庆国朝廷以及军方的安稳,提司大人再如何受圣宠,只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范閒缓缓收回自己的左手。鬆开了扣在机簧之上的手指,扫视了四周少年一眼,没有回答邓子越地话。淡淡的目光在这些少年的脸上拂过一遍,他发现这些人年纪确实很小,最小地甚至不过才将将十岁左右。稚嫩的面容里夹着凶残,虽然凶残,但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难怪启年小组的人刚才下手会如此迟缓——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自己胸中的怒气,瞇着眼睛,对面前的权贵少年们说道:「拦路者死,你们谁还想做挡在车前地螳螂小胳膊?」 他那记阴森恐怖的黑色弩箭,只是暂时震骇住了这些无法无天的少年心性,不过数息功夫,那些少年眼中地畏惧之色,又开始被胆大包天的暴戾之色掩盖。那位中箭的权贵少年夹着哭声嚎叫道:「还等什么,给我宰了他们!全宰了。拉苍山填坑去!」 「你杀过人吗?」范閒忽然偏头,很感兴趣地问了一句。 那位权贵少年一怔之后,尖声哭嚎道:「像你这种杂碎,老子一天要杀一个!」 二人对话间,那些少年们已经衝了上来,满脸的亢奋与噬血。范閒挥手止住属下拔刀准备砍杀的动作。 …… …… 一片厮喊之中,范閒奇快无比地伸出右手,扼住了迎面一刀那位少年的手腕,手指用力,喀喇一声,那少年的腕骨被捏碎了,惨嚎着捂着手腕,倒在了地上。 一侧身,退入另一个少年的怀中,手巧妙地搭在对方的小臂上,以自己地肩膀为支点,往下一摁!喀吱一声脆响,就像沾了糖浆的红籍一般,这只柔弱的小胳膊从中断了! 一个漂亮的迴旋踢,却极阴险地将腿放低了一尺,正好横扫在一位满脸阴狠之色扑来的少年腰间,这一脚的力量极大,估摸着这位喷血而飞的少年至少要在家里躺几个月。 往前踏了一步,左手一立,砍在来袭之人的颈部,那人闷哼都没有发出一声,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范閒就像一隻游魂一般行走在这些如狼似虎,满脸狠戾的少年之间,间或一出手,便会让一人躺下,长街之上,只能听得见一声接着一声的骨折之声,喀喀喀卡…… 众少年轻蔑而无耻的叫骂声已经没有了,一股子恐惧的气氛,随着场中人倒的越来越多,而逐渐向外蔓延着,最外围的有几个少年已 经开始偷偷往长街尽头溜走。 喀,喀,喀,喀! 像是在打更,这个世界上没有阎王,但少年们还是觉得这些骨折的声音,就像是索命的小鬼在无情而冷漠地敲打着更鼓。 …… …… 包括邓子越在内的启年小组都瞪大着眼睛看着场中,眸子里全是钦佩敬服之色。 虽然自己这些人也可以将这些少年击退,但肯定没有他做的如此干净利落,下手又很又准,既让对方重伤难起,又不至于要了对方性命。 史阐立蒙着眼睛连连摇头,不忍去看这一幕,桑文姑娘却是咬着下唇,看着范提司冷静的出手,心中十分兴奋,她知道这些少年们曾经做过什么事情,知道这些少年们不知道害苦了京都多少百姓。 看似很久的时间,其实只是片刻功夫,除了那些逃走的少年,剩下的都被范閒用重手法断了骨头,凄惨地倒卧在街上,直到此时,哎哟连连的惨呼声才响了起来。 范閒看着脚边那些流着血,捧着断肢,再也狠不起来的少年们,有些欣慰地揉了揉刚刚活动开的手腕,看来小时候跟费先生学的人体构造,还没有完全丢下。 然后他对邓子越很严肃认真地交待道:「以后这种情况,别再让我出手了……真丢不起这人。」 …… …… 他走到看似领头的那位权贵少年面前,温和笑着问道:「你是谁家的?」 这少年果然够狠!手上还穿着一枝弩箭,而且眼瞧着范閒的阴森手段,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反而恶狠狠说道:「有种你就杀了我!不然你就等着满门抄斩吧!」 范閒笑着摇了摇手指头:「第一,我不会杀你,第二,满门抄斩这种话不能乱说,只有陛下才有资格说这种话,如果你下次再说这种话,说不定你家就可能被满门抄斩了。」 他没有兴趣再问这个满脸戾乖之气的权贵少年,挥挥手,示意车伕将马车开了过来。 这时候,远远在街头打着火把,为自家小主子们助威,聊当麻木看客的下人们才颤颤巍巍地走了近来。这些下人们见此场景,哪里还敢对这辆马车如何,只是在众多的伤员里寻到自家的主子,用一种大黑狗般的眼光,看着那辆缓缓行过的没有任何标记的马车。 此时范閒一行人已经上了马车,受伤的两名下属羞愧万分地消失在了黑夜之中。马车之上,范閒闭着眼睛养神,就像刚才没有出手一般,马车里其他的人见他沉默,自然也不敢开口。 忽然间,范閒睁开双眼,轻声说道:「这事儿有古怪,为了一个妓院,怎么可能使唤的动这些噬血的小兔崽子?」 邓子越问道:「打伤了这么多国公家的小爷们,要不要准备一下,毕竟大人的身份瞒不了多少人。」 范閒看了他一眼,说道:「一群落魄公侯,理他们多余,关键是背后的人。」 邓子越沉声请示道:「接下来怎么办?」 范閒笑了笑,说道:「明天……你去抱月楼,把那一万两银子要回来。」 -------------- 子有忧 马车沿着京都安静的大街绕了几个弯,街旁的民宅上忽然发出一声虽然尖锐,却并不响亮的声音。邓子越回过头来,报告道:「后面跟梢的几个家丁已经被打昏了,一路通畅。」 范閒苦笑着点点头,说道:「说来奇怪,你们虽然是王启年亲自挑的人,但履历我仔细看过,跟踪盯梢掩迹样样在行,怎么就动起手来,却全然没有监察院应的威风?」 邓子越惭愧解释道:「大人,小组里的成员,大部分是一处和二处的老人,王大人最擅长的就是跟踪之技,所以他挑的我们,基本上也是侧重于这个方面。」他想了想后,忽然正色说道:「大人,今天的事情居然还要劳烦您亲自出手,实在是属下们失职,不过……请大人从六处调些人手,那是院里正宗的刺客护卫,北行的路上,您也瞧过他们的能力,在武力方面实在比我们强很多。」 范閒摇摇头,没有说什么,他实在是有些怵和那位「影子」打交道,偶尔去看陈萍萍的时候,曾经遇见过那位影子刺客现身,虽然对方一直沉默着,但明显可以看得出来,这位监察院六处的正牌头目,对于自己这个曾经受学于五竹大人的傢伙,有非常浓厚的兴趣。 这种兴趣肯定不是断袖之类,而是很想与自己打一架的兴趣。 所以他有些隐隐害怕与六处打交道,而且论起武力来说,父亲暗中训练的虎卫,似乎比六处的剑手实力更加强横。依照言冰云的推断,自己再过些日子,就应该得到这批虎卫,所以并不着急。 「将抱月楼地所有不法事都查出来。」 他轻声下了命仓。 邓子越悚然一惊。接着请示道:「那它们背后的东家?」 范閒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既然院子里在为他打掩护,我们先打外围好了,先把抱月楼封了,那人自然会急的。」 其实他隐隐猜测,这座日 进斗金的青楼,一定与世子李弘成脱不了关係,首先是桑文说抱月楼地大娘姓袁,其次就是能够使动这些国公府的小崽子们,而且靖王世子与若若的婚事早已传遍天下。如果说二殿下那方面借此发挥,用自己的名义去压制监察院,也是一种可能的事实。 想到对方可能是在利用这件事情。范閒心头怒气渐生,虽然他是在着手破坏这门婚事,但依然不允许有人利用自己以及妹妹的名义。 好好的一次公款嫖娼,最后仍然是毫无新意地变成了查案与争斗,范閒不免有些恼火。看了一眼安静乖巧地坐在旁边的桑文姑娘,说道:「我让人送你去城外避避,等案子结后再回来。不过你先写份东西,将你知道的事情都列个条陈。」 通过与桑文的一番对话,他知道这位姑娘家心思缜密,条理清楚,对于抱月楼地事情,一定会有极大的帮助。 邓子越不瞭解范閒对付抱月楼的良苦用心,纯粹以为大人只是要出今夜地闷气,只是兼或查一下监察院内部有谁在为对方打掩护。 史阐立想的多一些,看了一眼门师。得到了对方的点头之后,这才当着桑文的面说道:「大人,为什么不直接去问沐铁?他毕竟是一处的代管头目,您不在京都地这段时间,正是抱月楼兴起的时间,他既然提醒了您,应该知道一些内幕。」 范閒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沐铁之所以只提醒,而不全部说清楚,那这件事情就一定与我……或者与我家有关联,他能掌握着分寸说一声,就足够了,我没必要把他拖到这件事情里面来,而且……这么件小事情,如果我自己都搞不定,以后怎么在官场上立足?」 马车里陷入了沉默之中,气氛有些诡异,毕竟先前众人才看见范閒如游魂一般的狠辣出手,此时再看这位面带温柔笑容地大人,感觉总会有些异样。 范閒的武技,自从去年牛栏山一事后,便渐为世人所知,但真正看过他出手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因为那些人基本上都死了,所以像今天这种场景,实在是件很稀罕的事儿。 …… …… 范閒虽然警告过沐铁,不要老想着学王启年的捧哏作派,当时邓子越也在一旁听着,但此时看提司大人心绪似乎有些沉闷,依然忍不住学起了前任的行事,小心李翼地打岔问道:「大人,为什么先前在抱月楼里……您就笃定属下身上带着那么多银票?」 范閒懒懒地睁开眼,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上次崔氏孝敬的两万两在你这儿,你说担心手下们乱花钱,所以一人只赏了一百两,这是三千二百两,然后你给王启年那小老头儿家送了五千两过去,还剩下一万一千八百两。」 他闭上了眼睛,如数家珍一般说道:「你是个节俭人,吃穿都由公中出,你连监察院三处彭先生儿子的婚事都只送了五两银子的红包,事后还心疼地在我面前说了好几次,说要剎剎这种歪风邪气,这样看来,你一个月满打满算顶多能拿二两银子。」 「你和王启年不一样,一直没有成亲,单身汉一个,这剩下地一万多两银票你能放哪儿去?你这么谨慎的一个人,当然不敢放在家中,自然是要随手带着的。」 范閒笑了起来,拍拍邓子越的肩膀:「不过节俭归节俭,你家旁边那个小寡妇,既然不肯收进门来,那该打的银首饰还是打几件,别让一个妇道人家老嘀咕你小气抠门,咱监察院可丢不起这面子。」 车厢里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邓子越面色一窘,解释道:「大人。这银子的事情,我是向您禀报过后才分配的,一百两已经不少了。」 范閒笑骂道:「这么抠门,怎么对王家这么大方?他现在又不是你上司。」 邓子越微微沉默后说道:「王大人……毕竟身在北齐。下属总想着,万一有个什么问题,他家里总是需要银子地。」 范閒倒没想出他竟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来,叹了口气,略微有些感动,如果是一般的庆国使节与学子,滞留在北齐自然是安全无比,套句某世的话讲,是能享受国民待遇的,但像王启年这种密探头目。谁知道将来会有怎样地下场? 史阐立在一旁问道:「明日真的要再去抱月楼要银子?」 范閒正想着远在异乡的王启年,想着最近得的消息,司理理已经入了宫。心情正自复杂,听着这话,便有些恼怒了起来,监察院在外面为朝廷拚死拚活,这朝中的皇子权贵们却互相倾轧的厉害。甚至还想把这院子拖进浑水里,实在是有些可恶。 「当然要去。」 他对邓子越冷冷说道:「亮明你的身份去!先前和那女子说话时,她曾经说过。我从抱月楼赎了桑文,第二天还要乖乖地送回去,结果对方竟然连夜来抢人!……如此说到做到的敌人,我们当然要有些尊重与礼貌。」 「既然我们说了明天就要把这一万两银子拿回来,那就一定要拿回来。」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籐子京得了命令,准备第二天趁着城门刚开的时候,就将桑文先送到城外的田庄中。处理妥了这些事情,范閒才回到了房里。 锦被之中,婉儿看着他地眉间隐有忧色。心疼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范閒也不瞒她,将自己今夜遇着的事情讲了一遍,当然,公款嫖娼在这里自然就便成了藉机查案,正大光明至极。 婉儿若有所思:「这事情里透着一丝古怪。」 范閒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婉儿长居宫中,对于尚书巷的那些国公府也不甚瞭解,毕竟身份地位不一样,只好开解道:「明天找机会去问问思辙他妈妈,柳氏自小在尚书巷长大,她家就是国公府,应该能有些风声。」 范閒心头微动,旋即否定了自己地猜想,柳氏如此老辣而不显山露水的人物,断不会在自己仍然当红的时节,来拖自己的后腿,他如今对于柳氏已经有了比较全面的认识,这位妇人,始终是将范府或者说是父亲大人地利益放在第一位的。 「明天还要去抱月楼?」婉儿蹙着眉尖说道:「那些小孩子在京中恶名昭着,你虽然不惧,但是也要小心些。」 范閒摇摇头说道:「不用担心我,我只是打小就很警惕这种事情。」他温和一笑说道:「冬时候在澹州,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在街上痛打欺男霸女地纨裤子弟,却一直不能得偿所愿,没想到今天夜里却满足了一下儿时的意淫。」 婉儿轻轻戳戳他的胸口:「澹州啊?你应该是最大的纨裤了吧?」 范閒没有接话,有些出神说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冷血的杀手,还是那些喜欢杀戳,不问缘由的权贵少年,因为杀手杀人还要有个目的,而这些权贵少年们只是……」 ……只是纯粹是陶醉于这种刺激之中。要知道婴儿如果能杀人,那他为了一滴奶水就敢下手,因为婴儿是最本能的阶段,没有什么负罪感,因为他们什么都不懂。所以京中这些权贵少年们,但凡年纪越小,就对朝廷天地越没有敬畏之心,做事就越狠辣,越胆大妄为……一旦鬆开了这道口子,就和今年江南地大堤一样,再也堵不上了。」 他摇了摇头,想着倒在自己手下的那些狠戾少年们,心底最深处的隐忧淡淡地浮现在清亮的眸子中。 当天晚上长街上的那场架,自然马上惊动了很多人,负责京都治安事宜的京都府,毫无疑问承担了最大的压力。那些横行于街上的小霸王,仗着自己的家世与朝廷的优渥待遇,向来行事毒辣,无法无天,这次拦街斗殴,落了如此凄惨的下场,实在是很令人意外。 负责查案的京都府官差,在看到那些骨折筋断的少年伤势后,惊愕之余,对于那位下手的「陈公子」更是感到了一丝畏惧和怀疑——对方明显是没有将这些国公们的势力放在心上,是哪里来的狠角? 正如邓子越所说,范閒的身份不可能瞒过京都所有人。 当夜的详细情节传出去后,虽然京都府还没有查到那位陈公子究竟是谁,而那些聪明人,却从那些街旁民宅里跃下的黑衣人身上,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谁都知道,监察院的那位年轻提司大人,身边一直一个叫做「启年小组」的亲随队伍。 「让袁梦回来吧。」庆国的二皇子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温柔,和声说道:「得罪了范閒,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世子李弘成缓步走到窗边,心里有些阴寒,知道自己这位堂兄弟心机实在是无比的缜密,幽幽说道:「谁也想不到,范閒会去逛青楼,以他的孤倔性情,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二皇子微微一笑,伸手在身边的小碟子上捉了粒干果,搓去果皮,送入唇中缓缓咀嚼着:「范閒查的越仔细,把抱月楼的罪证揪的越实在,这事情就会越来越有趣。」 李弘成回首望着他,淡淡说道:「从一开始,你就是这般设计,只是……为什么要给范閒这个出手的机会?」 二皇子似乎有些失神,半晌后才说道:「因为我始终还是在寻找一个能与范閒和解共生的途径,抱月楼,是最后的机会,如果范閒愿意伸出手来,我会很有诚意地握住……我想给他一次主动握手的机会。」 ------------ 自古龟公出少年 京都府受制于二皇子的警告,又知道抱月楼的东家与京都出名的恶少们关係不浅,所以对于抱月楼向来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而监察院却没有这方面的顾忌,虽然他们没有权力去调查京都民事,但是藉口查京都府渎职之事,从各个方面寻到了极多的相关信息。 范閒坐在书房里,看着面前的案宗,忍不住深深皱起了眉头。抱月楼一共有两位东家,神秘的狠,基本上没有几个人看见过。至于抱月楼的行事,果然是胆大包天,行事辛辣狠利,今年春天才开楼,只不过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在武力与银钱的双重开道下,打熄了旁的楼院生意,强行抢了不少出名的红倌人入楼,声势顿时大显。 抱月楼一行,范閒从那些细节上就可以看出,这楼子的东家一定是位善于经营的高手,但是在那些一般的商贾手段之下,掩之不住的是一片黑暗手法——沐铁说的没有错,仅仅一个月,就有四个不怎么听话的妓女失踪了,想来早就死了 ,而抱月楼暗中的骯脏事更多,什么雏妓,变态的生意都接。 范閒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心里越来越冰寒。不论前世还是今生,这天下总是污秽的,只是庆国京都的天空,这种污秽却更容易被摆到檯面上来,权贵们倚持着自己手中的权力地位,对于天下的庶民,总是在不停地剥削与压榨,就像抱月楼这种事情,其实在京都官场来说。并不是特例,更不是首例,而是所有的达官贵人们已经习惯了的敛财手段。 对于天下的贫寒者、卑贱者、不平事……以前地时候,范閒更多的只是做一名旁观者,冷眼看着这世界上的丑恶慢慢发生,或者下意识里不去思及这些不公与黑暗——因为他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他自己也从这种权贵地位中获得了足够地好处与享受,作为一位既得利益者,作为权贵队伍里的一分子,他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沉默与接受。 沉默与接受,不代表他能够习惯,纵使他已经在这个盛着污水的酱缸里待的足够久。却依然无法习惯。 区区一个抱月楼,也不足以让他改变自己的理念。他或许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些好事,赎出桑文。打压一下抱月楼,让那些权贵们做事的时候更柔和一些,调济一下阶层之间的矛盾,但他不会尝试做出雷霆一般的反应。 因为雷霆一般的反应意味着否定抱月楼所代表地一切,就意味着要去挑战整个天下。而这种逆天的事情,只有叶轻眉似乎曾经尝试作过。而他的母亲,似乎最后还是失败了。 但抱月楼又似乎不仅令是区区一间青楼这般简单。范閒已经嗅到了里面隐藏着地不安,自己内心深处渐渐涌出些不祥判断,和一股无由而生的邪火! 所以他要亲自再赴抱月楼,确认一下自己的判断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一个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的下午,身为启年小组头目地邓子越再次来到了抱月楼。 一看到他那张死气沉沉的脸,抱月楼的知客打手们都涌了上来,时刻准备将他当场打成肉泥。但一看到他那身死气沉沉地衣服,所有的打手们都讷讷地退后了半步,似乎害怕他身上那身衣服所渗出来的阴寒味道。 邓子越今天穿着监察院的官服,所以身份便不一样了。抱月楼自认为身后也有监察院做靠山,自然不会做出大水衝了龙王庙的事情,马上换了一位有身份的人出来,恭恭敬敬将他迎进了三楼的一间清静房间。 房间里有一道帘子,看不清楚里面有些什么。 帘外是一张青州石做成的圆桌,看上去清贵异常,石清儿满面带笑将邓子越迎到桌边坐下,妩媚说道:「原来大人竟是院里的大人,昨夜实在是莽撞了,早知晓是院里地大人,那桑文双手送上就是,哪里还敢收您的银票?」 说话间,她的眼光有意无意间往帘子里望了望,只是却根本没有取出银票来的动作。 邓子越知道帘后一定有人,说不定就是抱月楼那位神秘的老闆。他是监察院八年,从来没有做过倚权欺商的买卖,但是范閒逼着他今日一定要将那一万两银票夺回来,他只好再走一遭,稍一斟酌之后,冷笑说道:「石姑娘好生客气,只是昨夜出了楼子,便撞着了几匹小狗,今日来,只是问一下,这狗是不是贵楼养的?」 石清儿面色不变,心中却是有些隐隐担忧,昨夜只是以为对方是十三衙门的人,哪里想到竟是和监察院有关係,二东家的那些小兄弟往日里横行京都,哪里知道昨夜竟是被对方打的一塌糊涂!今日对方竟然又在上门,言辞锋利好不客气,看来实在是很难善了,只是可惜时间太紧,竟是没有查到对方的底线。 因为某个方面的原因,抱月楼自身是断然想不到那位陈公子便是范提司的。但她依然不怎么将那位神秘的陈公子放在眼里,更不会将这一万两银票再吐出来,因为帘后坐的人,给了她足够的信心。 石清儿面色一寒,冷笑说道:「这位大人说话真是风趣,监察院什么时候也管起青楼的买卖来了?这不应该是京都府的事儿吗?大人如果被狗咬了,当心得病,还不赶紧回家休息,又来楼里照顾咱们生意?」她媚声笑道:「大人真是精猛啊。」 邓子越厉色说道:「少在这里废话!昨天的事情如果不给个交待,当心爷将你们这破楼子拆了!」他奉令前来抖狠,心中实在是有些彆扭,但是长年的监察院工作。让他的话语间自然流着一股阴寒之意,压迫感十足。 帘内有人咳了两声。 石清儿将脸一沉,一掌拍到青州石桌之上,发狠骂道:「不知道哪里来地泼三儿!竟然敢到咱抱月楼来榨银子!那契结文书写的清清楚楚。你们强行买走了桑文,难道还不知足?你若再不肯走,当心本姑娘将你衣服剥光了赶出门去,让整个京都的人都瞧瞧你的丑态。」 邓子越煞气十足地盯着她地眼睛,耳朵却听着帘内的动静,寒声说道:「看来贵楼真是准备与我监察院为敌了。」 区区一个青楼,哪里有与庞大恐怖的监察院做敌人的资格,但石清儿却出奇的毫不慌张,瞇眼冷笑道:「休拿监察院来吓人,六部三司吃这一套。 我抱月楼却不吃这一套!」 邓子越哈哈大笑道:「有种。」站起身来,冷眼看了帘内一眼,一拂袖子便准备离去。 …… …… 「给我站住!」 一直安静。只传出两声咳嗽的帘内,终于有人说话了,声音稚嫩,却含着一股不屑与位高权重的味道。青帘缓缓拉开,一直神秘无比。从来没有见过外人的抱月楼东家,终于出现在了世人面前。 邓子越愕然回首,双瞳猛缩。他确实没有想到对方的身份!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与自己见面! 他望着帘内穿着淡黄衣裳的那位少年,内心深处感到无比地荒谬!抱月楼——京都最大最红最黑的青楼,每天开门迎来送往嫖客,夜夜淫声浪语的妓院,它地老闆居然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男孩儿! 邓子越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穿着黄色衣裳的小男孩儿,忽然间皱紧了眉头,虽然这个小男孩儿身份非同寻常,但忽然成了抱月楼的老闆。实在也是令他感到无比震惊。 半晌沉默之后,他终于半屈了膝盖,沉声行礼道:「监察院直属主薄邓子越,见过三殿下!」 三殿下? …… ……陛下最小的儿子,竟然是抱月楼地东家! 看见这位一直摆出副狠酷表情的监察院官员服了软,跪到了二东家的面前,石清儿唇角一翘,发出了两声鄙夷地冷笑。监察院再厉害如何?还不是皇帝陛下的一条狗,自己这楼子看似寻常,背后却是皇帝陛下的小儿子! 「这位……邓大人,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石清儿满脸轻屑的笑容。 出乎石清儿意料,邓子越一跪之后,不等那位不足十岁的天潢贵冑开口,便已经很自然地站起身来,满脸严肃说道:「本官奉大人令,前来问话,姑娘还未回答,回去后,我自然尽数回禀,至于今后如何,自然有院中大人负责。」 三皇子是庆国皇帝最小的儿子,生母是宫中极受宠的宜贵嫔,小孩子家家的,居然开起了青楼!这个事实虽然荒谬,但却是就在眼前,邓子越地太阳穴跳了两下,强压下心中情绪,持礼说道:「下官告退。」 三皇子脸上还是一片稚嫩之气,看着这小官儿居然想就这么走了,一股子恼怒衝进了他的大脑,一茶碗就掷了过去,虽然范閒在城门处就瞧出这位三皇子年纪小小,胸中却颇有盘算,但毕飞库竟还是小孩子,没有得到意想当中的尊敬,自然勃然大怒。 三皇子走上前来,指着邓子越的鼻子骂道:「怎么就想走?怎么不查了?不是要我还你一万两银子吗!」 邓子越一脸苦笑,监察院再势大,也不可能去和一位皇子争银票,不过依陛下向来的行事风格,监察院也不怎么卖皇子的帐,范閒昨夜又叮嘱的厉害,邓子越身为提司亲信,怎么也不敢在皇子面前跌了份,于是保持着面上的礼数说道:「银票之事,自然有我家大人前来分说,只是三殿下,这种声色场所还是少有涉足才是。」 石清儿在一旁听的愣了,心想监察院果然如传说中的那般跋扈,居然连堂堂皇子的面子都不卖! …… …… 三皇子年纪不过八九岁,但生于帝王之家,小男孩儿天生有一股威势,头脑里更是不简单,冷笑说道:「监察院什么时候成了叫花子,居然到处要钱?居然敢不卖本宫的帐……表哥,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说话间,半拉开的帘子全部被拉开了,里面竟是埋伏着一群打手,看这些打手的神色,邓子越神色一凛,感觉到对方的实力,远非一般的混混儿可比。 而这些打手的最前面还站着两位少年,一位少年满脸狞狠之色,右手被包扎的实实在在,隐有血丝渗出,正是昨夜被范閒一弩箭射穿了手掌的那人。 邓子越的眼皮子跳了两下,知道今天极难善了,但他看着被射穿手掌少年旁边的那位,更是面色显得极其难看,甚至比先前发现抱月楼的东家是小小年纪的三皇子……更要惊愕! 他皱眉望着那位微胖少年左颊上的那粒醒目麻点子,沉默少许后问道:「少爷,难道您也是抱月楼的东家?」 这位微胖少年不是旁人,正是范閒的弟弟,范思辙! 邓子越怎么也没有想到,提司大人要查的抱月楼,竟是他亲弟弟开的! …… …… 与意态骄横的三殿下相比,与房内那些跃跃欲试,想将邓子越当场教训一通的打手们相比,范思辙的脸色显得特别的难看,苍白无比,眼瞳里除了偶尔一露的灭口狠色,更多的却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他大怒望着三皇子说道:「你这个蠢货!知不知道他是谁?」 三皇子一怔,心想你就算是我表哥,怎么却来骂我?大火反骂道:「你敢骂我!」 范思辙紧紧地咬着牙,倒吸了一口凉气。昨夜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所以今天专门带人来瞧瞧,这些敢断自己财路的官孙子,是十三衙门哪些不长眼的小角色,但没有想到……来的竟是监察 院的人! 他闭着双眼,极深的呼吸了两声,望着三皇子摇头苦恼道:「你做出来的好事情!」他心头一动,知道一定是有人在故意瞒着自己。 三皇子与范思辙乃是表亲,自年初听人劝掇后合伙开了抱月楼,一向顺风顺水,深知自己这位表哥实在是位商道上的天才人物,却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今日大反常态,就算是监察院的人又怕什么?自己可是位皇子,你的亲哥可是监察院权力最大的提司! 他稚嫩的脸上一片惘然。 范思辙在心底哀叹一声,紧接着却是满怀企望神色望向邓子越,问道:「……昨夜那位陈公子,是不是……?」 邓子越平静地望着这位少年,内心深处不知怎的却为范提司大人感到了些许悲哀,点了点头。 范思辙一脸木然,似乎是惊呆了,心里却在极快地盘算着,要不要把面前这位邓子越灭了口,然后自己赶紧从抱月楼里脱身而出,不然让哥哥知道了,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 跟我回家 范思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其实他只是一个很常见的京都少年,拥有极好的家世,所以一直是京都很出名的小霸王。是那位在范閒初入京都时,满脸令人生厌神情,盯着他看的十二岁少年。当然,他也是一位有些头脑,知道约束自己的伯爵继承人。同时,他也是位常常在麻将桌上流露出天真好胜之意的小男生,也是一位经常捧着帐本翻阅,生出一种自己都很难想像狂热兴趣的天才人物。 一个人会有很多面,范思辙做为一位十四岁的京都权贵少年,也不例外,天真是他,狂热是他,骄横是他,阴狠也是他,单拿任何一面来看他,都会失之偏颇。 他的父亲是当朝红人,户部尚书司南伯范建,他的奶奶是当今陛下的奶妈,他的亲生母亲与宫中的宜贵嫔是姐妹,他的姐姐范若若是京中最出名的才女,马上就要嫁给靖王世子李弘成。 而他的哥哥,那位当初隐约为敌,实则相处颇为愉快的兄长,则是一代诗仙,圣上最宠信的年轻臣子,监察院集大权于一身的提司,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偶像,那位娶了郡主,要接手内库,御书房中有座,来往皆是天之娇子,红到已经发紫,名字似乎都被镶了一道令人不敢直视的金边的人物。 ……是的,他的好哥哥就是范閒,那位小范大人。 这样的家世,庆国开国以来,似乎就没有出现过。这样炙手可热的环境,会造就怎样的一位少年? 在范閒入京以前,范思辙就已经是京都出名地恶少,只是那时候年纪还小。还没有找准自己的人生方向,所以不外乎是吃吃白食,抢些东西,纵马长街,扮个小霸王模样,而且毕竟有若若拿着家法在管着,并没有闹出什么大的事情,但是这种生活早就已经在他的根骨里,种下了胆大妄为地种子。 而在范閒入京之后,一方面强势的兄长与姐姐联手。将范思辙整治的老老实实,另一方面,一直被父亲母亲压迫着要读书入仕的压力。却因为范閒的到来而削弱了,范閒似乎为自己的弟弟揭开了与一般权贵子弟完全不同的一扇窗。 范思辙终于明白了自己喜欢做什么,自己的将来应该做什么,他的将来就是要成为当年的叶家女主人,那种富可敌国地富商。将自己在帐薄之上,经商之中的天才头脑全部发挥出来。 随着年纪渐渐大了,坚定的人生目标。天才地算计头脑,与他一直拥有的权贵霸狠之气结合了起来,便成就了如今胆大妄为的范思辙。 既然要经商,那做什么最赚钱?自然是饮食男女四个字,虽然澹泊书局在少年与庆余堂七叶掌柜的打理下,逐渐向着整个天下扩张着,但一来卖书所得并不大,二来这间书局总或多或少烙印着范閒的痕迹,范思辙虽然不在乎这点。但更在乎自己能够做出什么样地事业。 而恰在此时,宫中的三殿下,他的那位表弟也不甘心天天听太傅讲书,用一颗比同龄人成熟太多地脑袋,开始与范思辙商量在京都整些动静出来。 一个十四岁,一个只有八岁,这样一个奇异的组合,便造就了如今京都正当红的抱月楼。 因为这两位小男孩的背景实在是太过特殊,所以这种看似幼稚的组合,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结果,官府的阻力理所当然地成了助力。而当范思辙「惊喜」地发现世子李弘成与流晶河那边的青楼生意有极紧密的联繫时,他更是毫不客气地从李弘成手上「借」来了红倌人袁梦。 以范思辙地经营眼光,以袁梦对行业的瞭解,以三皇子的权势,再配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小子霸道而毒辣手法,不到两三个月的时间,抱月楼就扫清了整个京都行业,至于在这个过程里死了多少人,坏了多少良家女子清白,却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 他姓范名思辙,年纪虽小,却依然是一名权贵,身为权贵谁会在意刀板上血肉的死活?而且少年横戾,行事起来更是无所顾忌,这就是正是范閒那夜与婉儿说话时,最担心的一方面。 不过范思辙依 然有所畏惧,所以抱月楼真正发端,是在范閒奉命出使北齐之后的那个月,几个月过去了,抱月楼已经稳稳在京都的地面上扎了下来,范思辙内心深处的担忧才少了些,心想以后就算兄长知道自己在做妓院生意,木已成舟,也算不得什么。 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兄长出使北齐半年,这朝中的局势竟是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变化! 春天的时候,自己老范家与靖王家还关係密切,是朝官们眼中的二皇子党,所以范思辙并不认为自己与李弘成这位未来姐夫交往有什么不妥,与三皇子这个二殿下一手带大的皇子交往有什么问题,可是自打范閒回京之后,令范思辙目瞪口呆地是,哥哥竟然好像和二皇子槓上了! 身为大臣子弟,范思辙并不以为自己在京中的恶行会让兄长生多大气,但政治上的敏锐感,让他清楚,如果兄长知道自己与那边走的太近,肯定会出问题。 所以从九月里,他就开始吩咐抱月楼的属下行事低调些,而他也着急着从这门生意里脱出身来,所以最近忙的屁滚尿流,但不知道老三那个「小鬼机灵」是受了什么人的意思,竟是一直躲在宫里,硬生生将事情拖到了今天! 范思辙阴晴不定地看着面前的邓子越,他在府中见过这位监察院官员,知道是范閒的亲随头目,不过电光火石间的一瞬。他打消了杀人灭口地念头,因为自己是抱月楼东家一事,哥哥总有一天会查出来,而自己真动了这人。只怕自己会很惨。 「你回去吧,这件事情,我自己和他交待。」 范思辙微胖的脸颊抖了两下,想来心头还在害怕着,挥手止住了身后那些打手想衝下场中的念头,事到临头,对于兄长的敬畏之心,终究还是占了绝对地上风。 邓子越看了他一眼,深深一礼,便离开了这间房间。 三皇子用童稚的声音骂道:「就这么放他走了?以后我还怎么在京中行走?区区臣子都敢欺到我的头上来!」 范思辙在心底暗叹一声。神不守舍地坐了下来,手掌下意识地摩挲着青州石桌光滑的桌面,斜着眼看了一眼那个叫石清儿的姑娘。忽然说道:「妍儿在哪里?」 石清儿已经被眼前这一幕弄糊涂了,心想大东家怎么会怕区区监察院的官员?她到底是层级不够,根本不清楚这件事情的复杂背景,强笑说道:「妍儿应该在后阁里休息,您要这时候见她?」 十四岁的范思辙。眼中涌现出一丝只有成年人才应该有的狠色,片刻之后下了决定,沉脸说道:「没事儿。一切照旧。」 他在心里极快速地盘算着,应该怎样处理残局,父亲如果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打死自己,母亲当然是疼自己的,甚至可以说动宫里地宜贵嫔出面向哥哥说情……可是自己那哥哥,唉,连长公主的面子都不给,怎么可能被宜贵嫔说动? 他忽然心头一动。面泛喜色,看来还是只有去求姐姐和嫂子,只要这两个人发了话,大概哥哥也不会对自己处罚的太狠。 「我有事先走了。」范思辙冷冷盯了一眼三皇子,知道这件事情里面一定有古怪,只是他年纪虽小,却是一位甘于断腕地壮者,冷冷说道:「以后这楼子我就不来了,一应收益我不理会,但该我的那份儿,你在三个月内给我算清楚。」 三皇子挠了挠头,嘻嘻笑道:「有二哥和你未来姐夫撑腰?怕什么?」 范思辙理都不理他,眼中阴狠之色大作,对石清儿吩咐道:「那一万两银票,你马上给对方送过去!说不定还能保你一条小命。」 石清儿畏畏缩缩地应了一声,终于明白自己昨天夜里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 …… 抱月楼靠着湖那面的三楼包间里,范閒的双眼依然看着湖面上地舟儿,鸟儿,人儿,手指轻轻在桌上叩响着,满脸平静,计算着这件事情,没花什么精神,就已经理清了所有的头绪。 既然这间妓院的老闆是思辙和老三,那京都府自然是不会查地,监察院看在自己的面上,也不会来为难什么,说不定一处那些人还在怀疑这家妓院的真正老闆是自己,哪里敢来自己面前打小报告,帮着隐瞒还来不及!也亏得沐铁胆子大,才敢自己的面前提了两句。 他苦笑了一声,饮尽了杯中残酒,思辙最近的行迹本就有些诡异,自己这个做兄长的,确实关心的太少,平白无故地训了若若与婉儿一顿,却哪里想到,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范思辙要在府外做什么坏事,她们身为姐姐和嫂子,又如何能管的到? 至于二皇子那边地打算,范閒也非常清楚。 在春天的时候,自己与二皇子的关係还算是不错。当时二皇子之所以通过老三与思辙一起做这见不得光的生意,一方面是想多条财路,另一方面也并不见得当时是刻意针对范府做的手脚,而只是很单纯地想通过这间小楼子,将双方的关係拉的更紧密一些,之所以当时瞒着自己,说不定对方还以为是在卖自己人情! 前世曾经有过同嫖的真义,那同开妓院迎嫖客又是怎样的交情?双方如果真的有如此深 切的利益关联,再想撕脱开就不容易了。 …… …… 而时态却在自己回京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想来二皇子也很意外于此。 在当前的情况下,本来是用来加深双方情谊的抱月楼……却成了强扭瓜秧的绳子! 如果范閒想继续动二皇子,就必须考虑到这间抱月楼的存在,范思辙毕竟在里面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仅凭监察院如今查到的证据,就足够封了这间妓院,治范思辙的重罪!如果事发,就算凭恃范家的势力逃得了庆律,但此事也会成为敌人们攻击的弱点,对于自己以及范家,都是很难承担的结果。 对于范閒来说,能够在朝政之中相对独立地站立着,他自己清楚,除了那个神秘的身世之外,自己这两年来极力谋取的名声,也占据了很重要的一分。 范家和三殿下合伙开妓院?对方赤裸裸地把污水同时泼到了彼此的身上,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美俱美,一脏俱脏,便是如此。 一向清清洒洒的诗仙范閒,今日终于犯了些愁,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清名,但必须在乎范思辙的命运,必须在乎父亲的态度,陈萍萍曾经无数次强调过,自己亏欠了父亲……许多许多,而且目前看来,这件事情并不是很难解决,只要自己稍微释出一些善意,抱月楼的事情就会全盘被遮掩在京都中,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处理范思辙与此事的关联,所要付出的……只是伸出手去握一下,这似乎是最简单,对双方利益最有好处的选择。 但范閒不会选择与二皇子伸过来的这只黑手轻轻一握,就算这隻手代表的是和平,表现了足够的诚意,姿态也摆的足够小心翼翼,试探意味十足,并没有进行实质性的撩拔。 因为他可以容忍有人用自己的名声要胁自己,但不能容忍有人用自己的兄弟要胁自己。二皇子再如何机谋百出,却依然忽视了很重要的一点,他总是习惯于从利益的角度去判断事情,从一位朝臣的角度去判断范閒,却忘了有很多事情早已超出了利益盈亏的范畴,而范閒……比所谓的臣子要狂妄太多。 邓子越已经安全地上了马车,离开了抱月楼。 范閒略感安慰,弟弟终究还没有坏到不可救药,他沉默地负起双手,推门而出,走到那个房间的门口,轻轻推开那扇门。 他看着房内诧异的众人,看着一脸震惊与害怕的范思辙,面无表情,轻声说道:「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