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林立背对着门口，呆坐在椅子上，连眼睛都在发直。
</br> “林立，你怎么呆在家里不开灯，上什么神儿？”林枫上前拍了拍他。
</br> “你刚刚手里拿的什么？”冷诺眼尖，注意到了灯亮时林立突然伸手抓着什么塞到了兜里。
</br> “哦，没什么，来信了。”林立还是一副走了魂似的愣着神儿。
</br> “谁给谁的信？给你的？”冷诺快言快语。
</br> “阿宽的？”林枫听见了来信，好像突然打了鸡血，一下子过来就把林立揣着兜的手拽了出来。
</br> “不是。给大哥的。”林立被掰着手腕，这才展开了手里皱皱巴巴的信纸。
</br> “给林枫的信，你揉成这样干嘛？”冷诺随口说着从林立的掌心打开了信纸。
</br> 没有信封，只是一张普通的横格子信纸。只有上半页几行字。
</br> 【至林枫】
</br> 【单莉华是我骗她进海的，是我害死她的。】
</br> 【林叔，是我父亲害的，我没什么证据，只知道他在酒里做了手脚。】
</br> 【对不起】
</br>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
</br> 太突然了。
</br> 林枫一直捏着信纸不放，冷诺怕他给撕了，于是哄着他柔声问道，“林枫，你还好么？你认得这是谁的字么？给我看看。”
</br> 冷诺摇着林枫的手臂，轻轻掰开了林枫的指缝，小心翼翼的把信纸拽了下来。
</br> 关键时候，林枫自然的松开了手，倒是配合。
</br> “这是张梅霞的字，我认得。”林枫声音平稳，可他垂着眼睛，盯上了林立不放，“林立，为什么藏着信封，是不是还有阿宽的信？”
</br> “没有！”林立突然吼了起来。
</br> 林立站起身，满眼猩红，眼角挂着还没干透的泪痕，“你要娶冷诺，娶了就是了。反正二哥都让给你了。不用问我，你们谁都不用问我！”
</br> 许是嫌身后的椅子拦到了他的路，向来阳光的林立暴躁起来竟是飓风卷起一般，一脚踹断了身后的椅子，掀着帘子就要往外走。
</br> “林立，你这是什么话……”林枫抓着林立的手没松开，可他毕竟拽不过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
</br> 林立猛一甩，就把林枫的胳膊甩开了。
</br> “你们谁在乎过二哥了？没有！你们谁都不在乎他。”少年突然声嘶力竭的扯了一嗓子，随即呜咽着跑开了。
</br> 林立是个在外面桀骜不驯阳光开朗的高中生，摔了磕了从来也不会有眼泪溢出来。
</br> 他的这些不争气的生理盐水不是为林子江就是为林宽，这些冷诺也摸出来了，只是就不懂了，这突然的算怎么回事儿。
</br> 冷诺正打算追过去劝劝林立，问问状况，被身后的林枫拦了下来。“算了。别管他了。应该是信封里有阿宽给他的东西吧。等忙过了这笔账回来再说。”
</br> 冷诺有些心塞，若不是急着补账，她真有挺多事儿也想弄清楚。
</br> 停下脚步，放下了帘子，回头看看林枫正在搓着手指。
</br> 有一件事儿，冷诺实在觉得蹊跷：
</br> “林枫，你说，张梅霞怎么会有机会知道山妞的名字。单莉华，除非她去看过墓碑，要不……”冷诺还是把到了嘴边的那个“要不”给咽了下去。她不愿意在这时候想起林宽，有太急的事儿等着她做，她不能让林宽这个念头绊了脚。
</br> “丫头，张梅霞来信的事儿，别跟外人说起。就算谢然也先别说。你把信纸给我吧。我来收着。”林枫伸手跟冷诺要信纸。
</br> 冷诺犹豫了下。
</br> “丫头，放心吧，我一定好好收着。等你回来想看了，我随时拿给你。”林枫深邃的眉眼里全是坦诚，他还坦然的笑了笑，“丫头，你看，怎么也是写给我的信吧。咱们还赶着出门呢。”这语气好像在哄小孩子。
</br> 冷诺的确没什么攥着信纸不还给林枫的理由。她把信纸放在了林枫手上，“行，那我去收拾下东西，我们先出门。”
</br> “嗯。我拿上两个馒头，准备壶水，丫头，你去吧。”林枫站在原地笑得慈祥，真像个温暖的大哥。
</br> 直到冷诺离开了厨房，他僵住了笑脸，拿上信纸就迅速地进了偏房。
</br> 刚刚摸着信纸，他的手指上就清晰的感觉到了这普通的信纸上涂了层淀粉。尽管林立使劲儿把信纸揉成了团，却没有揉碎这层淀粉。
</br> 林枫盯着信纸，小心翼翼的点上了几滴碘酒，下半页的字浮现出来了，字体凌乱，不似上面那般排列整齐端庄。
</br> 但不难看出来，是出于同一个人的字迹：【林枫，如果能够重来，我一定不会听父亲的去退婚。我后悔了。救救我。梅霞。】
</br> 听见了开门声，林枫缓缓转过头。
</br> 冷诺手插着蓝色裤兜里，靠着门槛，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慢慢转过头的林枫，“林枫，我收拾好了。你这是在准备馒头么。”
</br> 林枫：“……”
</br> 地下
</br> 林枫没说话。
</br> 他当着冷诺的面, 拉开抽屉，取出了打火机。
</br> 他一手捏着信纸，一手转过滑轮, 在一棵瘦弱的火苗上面, 轻轻放上了信纸。
</br> 冷诺从门槛外面跨了进来, 来到了林枫的边上, 却没有伸手阻拦。
</br> 她瞟过字迹，眼看着一层薄纸燎上了蓝色的小火焰，微微泛黄的纸张一点点成了黑色的灰。
</br> 黑色的灰, 轻浮地在空中飘荡着, 旋转着，最终还是落到了地上, 只是点点黑灰。
</br> 眼前的画面仿佛在诉说着它本来就是没有重量, 不足轻重的黑灰，不管它经历过多少曲折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都最终成了虚无的灰烬。
</br> “林枫、”眼看着纸张烧到了一半, 林枫还没松手，冷诺喊了一声。
</br> 林枫这才不紧不慢地松了手，半页信纸落在地上，很快被林枫几脚踩下去, 火苗灭了。
</br> 上面清晰的几行字, 依旧留在那儿, 只有【对不起】三个字, 缺失了些底气, 没了底边而已。
</br> “丫头，我这就走。”林枫拾起来了半页信纸, 抬头迎上了冷诺依旧没表情却盯着他不放的双眸。
</br> “这些，你别想太多了。老爷子已经走了，他走的急三火四，虽然不太顺当。但我猜，他这会儿在这下面，关心的并不是谁给他喂的酒，他恐怕更想看北港上的桥……”
</br> “那山妞呢。她跟北港的桥又有什么关系？！”冷诺还是憋不住了。她质问着跟她一样带着面具忍着心痛的林枫。
</br> “所以，谢思进有句话说的是对的。嫁给我林枫的女人都没好下场。丫头，看来，离我远点儿没错。”林枫没打算再解释下去，讪讪笑笑就想这么搪塞过去。
</br> 冷诺根本笑不起来，她甚至完全不理解一个正常人这会儿怎么能嘿嘿出来。
</br> “林枫，你这是人话么？山妞不可能自杀，我们都知道。现在知道缘由了……”
</br>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把死了的张梅霞父女挖出来鞭尸么？你以为这是武侠小说？要拿来挫骨扬灰么？”林枫的语气没有太多责怪，他反而是平静的，淡然的，每一个问句都轻描淡写，仿佛说出来的，是跟他不相干的书中人物。
</br> 他说着话，顺手把半页信纸夹进了一本地理杂志里，又放进了抽屉里。这才转过身，好像不认识一般，从上到下重新打量了一番冷诺，又伸出手，像一个父亲一般摸了摸冷诺的脑袋，揉了揉她的头发。直到冷诺打开了他的手。
</br> “丫头，这些人既然都走了。我不是警察也不是和尚，没法给他们判案子也不能给他们超度。”
</br> “林枫，你是亲人。你是这些人的亲人呀。你别这么冷漠，冷漠的让我会害怕。”冷诺走近一步，摇了摇林枫的肩膀。
</br> “丫头，是亲人，那该干什么，坐下来哭么？有一个林立还不够么。”林枫的声音更冰冷了。
</br> “就算我坐过去跟林立一起难过，时间能停下来么？停下来的时间，又真有人会为他们难过么。”林枫按了按冷诺握着他肩膀的手，似乎是在安慰她。
</br> “我们现在没时间了，谢思进，还有林达，等着这笔账呢。这才是我现在该干的。”林枫的话低沉的没了温度，听着更没有人情味儿了。
</br> 冷诺不是个听不懂话的人，她也不打算跟林枫在这儿纠缠下去了，她想听的不是林枫的这些道貌岸然的大道理，她够了。
</br> “林枫，既然你根本没把我当一家人。那你在这儿准备馒头吧。”冷诺甩开了林枫的手，转身先往门口走去。
</br> 冷诺怎么会不知道，张国强突然的事故，让林达很难按计划拿到国兴欠着他们的账目了。
</br> 然而，这笔账必须在十一之前补上。
</br> 为此，去延山也是她提出来的。
</br> 冷诺只是不愿意再把话说透了，她就是不想提到林宽。想到林宽，总会让她少了几分力气。
</br> 张梅霞死皮赖脸跟着林宽进藏了，身为一个医生的妻子，又突然难产死了。
</br> 这会儿，这么一封信寄过来突然规规矩矩要告白她自己的罪状。
</br> 可是又在后面隐藏了一行字，说她悔青了肠子没嫁给林枫，要跟林枫求救……
</br> 冷诺从听见林宽上报成为英雄的事迹之后，就一直心里不是滋味儿，建筑上她跟林枫可以无话不谈，但说到林宽，她太清楚了，林枫是个永远袒护着林宽的大哥。
</br> 这封信太诡异了，为了信里自白的罪状而哭泣的恐怕只有林立一个人。
</br> 林枫看过信，烧了半页信，却只字未提林宽。
</br> 冷诺没有气力跟林枫提起林宽，是以为她怕控制不住自己一直压抑着的情感，也是怕林枫如泄了闸的洪，不再理智。
</br> 冷诺又回头瞥了眼林枫褐色的双瞳，藏在躲闪的睫毛下，看似镇定，却已经在躲闪，恐怕他的内心已经摇摆如飓风里的孤舟了。
</br> 冷诺加快了脚步，不想这时候摧毁这艘孤舟，“林枫，我上车等你。”
</br> 没过几分钟，林枫也换了身灰色的中山服，拉开了车门。
</br> 从渤广到延山，是一千公里的黄泥路，
</br> 沉默在颠簸中还是由林枫打破了。
</br> “丫头，你怎么不睡一会儿？还有挺远呢。”林枫明显在没话找话。
</br> “这么颠，睡不着。”冷诺没好气。
</br> “那我慢点儿开。”林枫说着真要慢下来。
</br> “睡不着的事儿太多了。”冷诺没转过脸，只眼睛白了林枫一眼。
</br> “丫头，你别想太多了。阿宽一直是善良的。他一直心里有你……”林枫是心里一直憋着的，还是忍不住开了个头。
</br> “林枫，我也不是警察。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真没想他。”冷诺心里烦着，听见林枫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脾气上来了。
</br> “丫头，你别噘着嘴，这样不好看呐。”林枫听见语气不对了，转过头看了看冷诺，从方向盘上抬起了手臂，用手背蹭了蹭冷诺的下巴，被冷诺拧着脖子躲开了。
</br> “行，我不提阿宽了。不过，要是我跟老爷子一样，急火火的进地下了……”
</br> “进哪个地下？”冷诺一听这话，急了，冲着林枫瞪起了眼睛。
</br> “我是说，如果我也突然跟老爷子他们一样走了的话……”林枫换了个说法。
</br> 冷诺根本没让他说完，“林枫，你大晚上的突然说什么死不死的干嘛？！多不吉利。”
</br> “哈哈，丫头，咱们都是唯物主义搞建设的，可不能迷信呐。你倒是让我说完呀。要是我死了，我跟老爷子不一样，我可不想看你去拼了命建北港桥。”林枫握着方向盘，竟咧着嘴一脸的痞子嘻哈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