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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B城,正值雨季。
那场雨自晨起便淅淅沥沥的下起来,淋在窗外的绣绒花上,一袭烟帘中,淡粉的瓣、嫩黄的蕊和着那碧绿的茎似一幅水墨浓彩,宛若隔着玻璃轻轻拂一拂,指尖也能沾些花汁下来。
店里的客人极少,只有二层的角落里藏着一对你侬我侬的情侣,晚卿撑在柜台上,手托着下巴,眉眼低处,是格子里一枚枚精致的小点心,再夺目再可口,恐怕也无人问津,肯在大周末上午冒着大雨满足口腹之欲的人,毕竟少之又少,又向二层角落里的人望去一眼,不禁一笑,一块蛋糕吃了两个多小时,这类羡煞旁人的小眷侣自然是例外。
沈落微挂上电话,从休息室里走出来,伸着懒腰说:“烦死了,一刻都不能消停。”
“他又怎么惹你了?”
“总对我这么忽冷忽热的,他是精神分裂,还要把我逼得神经衰弱。”
晚卿笑起来:“那不如把顾简让给我?”
沈落微挑起眉,“大美人,你舍得跟你最好的朋友抢男人?”
女人就是这么敏感的动物,涉及男友问题,谁不是护食如老虎?
“不敢不敢,那顾家三少爷一颗心都长死在了你身上,撕下来就得带层血肉啊。”
落微低下眼,轻声道:“他只是顾简。”
沈落微是极聪慧的女子,一颗剔透玲珑的玻璃心肝,这世上能得她这般甘愿的一句话,也就只有顾简。
顾家是B城出了名的豪门望族,顾三少更是被捧在心尖尖上的人物,万千淑女名媛他看不上,偏就爱上了落微,又是一对生不逢时的苦命鸳鸯。
晚卿未再多言,只勾了勾她的手指,唇角噙着一抹笑,宛若一朵衬在荷叶上幽静的莲,“他日你们若结了婚,可要记得请我喝喜酒。”
落微仰起头,字字掷地有声,“我是一定要嫁给他的。”转瞬又笑嘻嘻的道:“自然是要请你的,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啊。”
门口的风铃响了响,有人推门进来。
晚卿迎过去,浅浅鞠了一躬,接过她手里的伞,挂在一旁,又递上一方帕子,笑道:“欢迎光临,容小姐。”
那容小姐极年轻,却是位难得的大客户,最喜欢晚卿的手艺,总是指名要她烘制糕点,心情一好,连出手的小费都比旁人阔绰十倍,沈落微有双火眼金睛,对各类名牌如数家珍,曾私下评价这位容小姐随身一件小饰品都是不菲天价。她今日穿了件米色的开襟上衣,内衬白色高领春衫,衣前别了根碎钻胸针,整个人像从海报上走下来的洋娃娃,精致玲珑,笑若含春,“我就猜着今日下雨,店里一定没什么客人。”
落微打趣道:“好在有您这财神爷到了啊。”
“我哪是财神爷,分明就是馋鬼。”容小姐往柜台里看了看,回头望了晚卿一眼,“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晚卿应了一声。
“都给我包起来吧,明日我要在家里搞同学聚会,那可是一帮子饿狼。”又拉过晚卿的手,一双眸子看定了她,轻声道:“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晚卿忙道:“您说。”
“我家里有位哥哥的生辰快到了,我一直琢磨着怎么给他庆祝,平日里他的嘴是最挑剔的,但上次尝了你做的点心之后,竟破天荒的称赞了两句,所以我想请你多费些心,帮我做一个贺寿的蛋糕给他,钱的问题都好说。”
她望着容小姐满眼的期待,实在不好拒绝,便问:“他的生日是几号?”
“下周三。”
晚卿一顿,笑起来:“好,我一定尽力。”细细记下那容先生的口味,又问到蛋糕上的祝寿贺词及生肖图样,容小姐却一撇嘴,“属什么。。。他是属狼的,最狠最无情的那种。”
笔尖停在纸上,晚卿有些无措的笑了笑。
“跟你开玩笑的啦,你什么也不用写,什么也不用画,他就是喜欢素面朝天的东西,越简单越好。”容小姐停了一停,目光打量着她那张不施粉黛的清丽面容,眨眨眼笑道:“你这样纯洁温婉的美人倒是很配我那哥哥。”
晚卿还未说话,落微倒先嚷道:“那可不行,她要是移情别恋,某人可是要去伤心投河的。”
“素小姐有男朋友吗?来了这么多次我竟不知道呢。”
“就差捅破窗户纸了,我们这位美人那羞涩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轻易不会同意的。”
“能得到素小姐这样的恋人,那位必定是个极幸运的男子。”
晚卿含笑听着,脸上晕了三两薄红,抬手将那便签纸粘在白板上,慢慢的说:“你们一无聊,就一定要拿我开刀吗?”
落微道:“你可别告诉我,你和林彻做了五六年的邻居,他对你的心意你一点都不知道。”
“又是青梅竹马,又是比邻而居,你这桥段未免也太浪漫了。”容小姐招来司机,把那满满的几袋子点心搬回车上,笑道:“我先走了,下回聊。”
两人欠了欠身,“欢迎下次光临。”
晚卿轻轻吁了口气,“沈小姐,不要总是给我说媒了好不好?”
“你这女人真是没有心肝,Q大谁不知道那位才貌出众的林学长对你情根深种?有多少女生盼着他经过时的顾盼一回眸,可惜人家只看得见你这么一块心头肉。”
她静静的垂下头去,“我已经不是Q大的学生了。”
落微一愣,“晚卿,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Q大里的风云人物何止林彻一人,她素晚卿亦是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当年她以总分第一的成绩考进这所全国数一数二的知名学府,却在大一下学期时就选择退学,系导师和校领导把她拉到办公室里会谈,她只得把家庭拮据、母亲病弱的缘由摊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校方大为怜悯,特地为她举办了一个募捐会,那日她站在讲台上望着下面如云如潮的学生,深深的鞠了一个躬,各方唏嘘仿若烙进耳朵里。
她最好的朋友沈落微,是那场仪式的司仪,接过那红箱子的时候,晚卿迎着她犹带泪水的目光,轻轻笑了笑,从小到大,这类悲悯眼神她不知看了多少。第二日,她还是办理了退学手续,筹到的捐款,的确能解决素家生活一时的窘况,可母亲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身边需要人照顾,这大学再好,她无论如何也上不起了。
那日离开时,学生们都在上课,整个校园里寂静无声,正是盛夏,她走在幽长的林荫小路上,脚下是斑驳的树影,风一吹,便有碎钻似的阳光从间隙里滑下来,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鼻间是栀子花的味道,沁入肺腑的香,晚卿摸了摸树干,眼睛有些酸涩,她想留下点什么,留给她生命里烟花一瞬的Q大,她从储物箱里拿出美工刀,在树上一笔一划的刻下三个字。
“记得我。”
后来她便四处找工作,因为学历太低,又太年轻,她只能找些零工兼职,一年前沈落微把她介绍到这家名叫城西小亭的蛋糕店,是她姑姑开的,本来只是应聘服务生,偶然一次机会,落微的姑姑发现了她做西点的手艺,以为她学过正规的课程,便把她调到了烘焙室。其实哪里有什么专门的训练呢?只是母亲一直喜欢制作这些精致耐看的甜点,她从小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罢了。
晚卿一笑:“我自然知道你是对我极好的。”
“那当然,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天塌了都不会散的那种!”落微亲亲密密的搂上来,细嫩的小胳膊力气大得吓人。
晚卿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端起那骨质小瓷向烘焙室走去,“我去盛些新鲜的点心来。”
忽听手机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她有些奇怪的接起,轻问:“您好?”
是中年男人低沉浑厚的嗓音,“晚卿啊。。。”
她脸色一变,“。。。张先生。”
“呵呵,这么久没联系,你母亲身体还好吗?”
晚卿咬着唇,一波波的恐惧袭来,嗓音都有些颤,“我。。。我。。。”
那张先生笑了两声,“今晚和我一起吃个饭吧,地方你选,想吃点什么?”
她猛地闭上眼,字字艰难的吐出来,“对不起。。。我今天。。。我今天要早些回家。”
那边顿了片刻,嘶嘶的电流声中,晚卿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好在张先生也并未勉强,不咸不淡的说:“既然这样,那就下次好了。”
挂上电话,她脱力般靠在墙上,冰冷的瓷砖是透骨的凉,她低下头,怀里的小碟上映出她的脸,模糊而扭曲,像浮在水里一样。
门口的风铃忽然响了响,晚卿蓦地一抖,指尖紧紧的攥住领口,下一刻从前厅传来落微惊喜的喊声:“美人快出来!你的情郎来了!”
她松了一口气,手心里都出了汗。
匆匆装了些点心出去,林彻正在柜台前和落微聊天,手臂上搭了件西装,上身只着白衬衫,袖子也挽到手肘处,长身玉立,风度尔雅,又带些大男孩的青涩,见她出来,轻轻一笑,宛若春阳,“我刚刚面试回来,公司就在附近,所以顺路来看看你。”
落微不满:“想要我们店里的美人,就必须要买店里的东西。”
林彻只望着晚卿,答道:“自然是沈老板说了算。”
“那林学长就把这些都买下来好了,我也方便跟我姑姑交差。”
晚卿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不要闹了好不好。”
“哟,没过门就心疼了?”
她垂着头,只觉得半张脸都被他盯得发烫,“算我求你了。”
落微笑起来:“好好,我不说,知道你害羞,反正也没什么客人,今天就放你假好了,和林学长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