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似勤政殿的恢宏大气却冷冷清清,御书房中多了些檀香味儿,更有人呆过的气息。 九皇女被人引入里间,过了屏风就看到两个人影。 身材魁梧,步入不惑之年的皇上不显年纪,仍像个三十几岁的人,身着明黄色的龙袍,金冠束发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间带着让人敬畏的气势。 另一人眉肃然,冷峻的神色衬着一袭紫袍更显不易接近,身形修长,手持拂尘,垂着眼,在一旁候着。 晏夕见到常远就想扑上去,但想到也许会给他带来麻烦,便停下了。 常远持着拂尘,看着原本气势汹汹却一瞬间委屈起来的九皇女,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儿臣拜见父皇。”晏夕一身骑装,没作小女儿姿态,倒是行了个军中之礼,心中琢磨着皇上叫她来究竟是做什么。 皇上委委抬了抬手,声音中气十足:“不必多礼,起来吧。” “是。”晏夕起身,直直地站着。 “哎,常远你小子……是不是诓骗朕呢?”皇上突然皱起眉,龙颜上平添了几分愁,“这丫头规规矩矩地,一点儿都不跳脱——朕还以为,这么多年的积怨,她这脾气得上来拔了朕的胡子。” “回皇上,九殿下一向知礼,怎会冒犯与您。”常远淡淡的笑容恭敬有礼,低声回答。 望着皇上对常远的态度,晏夕对眼前这个中年大叔的谜之敌意少了三分。 不论如何,至明面上看来,这大叔对她家常公公是不错的,就说话语气而言,还凑活。 “如此……”皇上将信将疑,将目光转回晏夕这里,“哎,丫头,你过来。” 满是薄茧的大手指了指桌上的梁国地图,皇上也不卖关子,直言问她:“你征战辛苦,朕琢磨着给你块封地,只是常远这小子,挑三拣四地,倒不如你自己来选吧。” 其实这件事,让九千岁直接与她商量,俩年轻人自己决定就挺好。 只是,作为父亲,不管是多年不见想看一眼女儿,还是想亲手为这个受了多年冷落的孩子置办点东西,他都想将她早些召进宫来。 他自是向着九丫头的,更是知道常远一直以来对晏夕的照拂,否则这小子如何能收了四面八方的礼还无人敢置喙? 只是这些,他总是不想告诉这丫头——与一小孩儿解释,忒没面子。 与他这个皇上生分了不打紧,左右她听九千岁的话,常远总能找个时机劝和,没什么可担心的。 晏夕眼睫抬了抬,眸中微光闪动。 封地,好东西。 再加上这大叔没跟她客套,也没强行扯什么父女之情,好感加一。 “谢父皇。儿臣为国尽忠,乃是本分,不敢劳父皇费心。”她跪下行礼。 常远看着,又有些不认识这小团子了。 每次在人前,她都不似与他独处时那般娇气绵软。 入了宫人多眼杂,他要好好适应一下。 【二】 皇上随意扯着话题,闲聊了几句,聊聊边境风光,军中八卦,京城美食…… 晏夕爪子端着茶杯,看似认真恭敬实则神游天外地回应着,满脑子都是什么时候可以和常公公回去。 直到皇上问出一句让常远和晏夕都惊得一抖的话。 “丫头,你对储君之位,可有意?” 晏夕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常远握着拂尘的手微颤一下,也是心惊,脑海中思绪百转千回,不知圣上这话为何意。 难道圣上发现了他暗中的布置? 怎会? 皇上瞪了一眼常远。 这小子,从小心思深沉,他作为皇上,确实不可能猜透他半分心思。 可作为晏叔,他却能看清常远的用心。 女帝…… 未尝不可。 “儿臣不敢!父皇您说笑了……”晏夕闻言,干脆利落地跪下,头低得就差露出后脑勺。 “哦?皇位可是个好东西,虽说女帝少见,朕却觉得你是个好苗子。”皇上漫不经心地转折茶杯,眼中精光幽幽地,却不是为了算计。 他只是有些暗爽,终于让这个假装老气横秋的小丫头露出本性了。 看着皇上愈发加深的笑意,她简直要磕头:“不我不行。” 声音依旧平稳,却吓得连敬语都忘了。 妈耶望子成龙的人一个常远就够了,她可不想再被人提着脖子登往上爬了! 她不可以——等等,望子成龙? 对不起,她用词不当。 ……什么乱七八糟的管他当不当的!!! 她不要!!! “可你在军中写的那些密令,倒不是那么一回事。”皇上眯起眼睛,看似有几分危险。 那些密令从言辞妥帖,笔势浩荡,字里行间可见笔者杀伐果断之姿。 颇有几分国君之风。 常远心 中诧异,他安插的人都被晏夕一个个揪出来,虽说他当年只是为了解晏夕的情况,并未将她当作敌人对待,所以派出去的人不是顶尖的探子,却也绝非庸手——果然,圣上手中还是有些他不清楚的底牌。 圣上对殿下难道还是防范的? 他会不会收了殿下的兵权? 握着拂尘的手紧了紧,几不可见。 皇帝是何许人也,这房里的人,一个是他看着长大的,一个是涉世未深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他们的小动作、小心思其实根本瞒不过他。 只是有些头痛,有些事情他如今没法告诉这两个小屁孩,可他们也犯不着将他当黄鼠狼似的防着吧。 晏夕不知皇上所想,她也不管军中有谁是皇上的眼线,只是眸子一暗,道:“回父皇,军中机要的密函都是别人代笔润色的。儿臣不擅书法,不敢在外人面前露怯。” “哦?”皇上顺着她的话,挑了挑眉,“不知是哪位人才,朕定要找他进宫一叙。” 晏夕简直脑壳子疼。 没错,那就是她的字。 她一直有意藏拙,却在几封十万火急的机要上失了分寸。 思绪翻转着,把谁卖了比较好。 “是……宋书耀。”她想了想,坚定道。 常远眸子一暗。 千岁府查到的情报中有这个人。 宋书耀,镇南王嫡出次子,平日温文尔雅,战场上狠辣果决,虽是跟父亲去的军中,却毫无富家子弟的矜贵,在军中与晏夕时常有来往,因着年纪相仿,脾性颇为投机,二人时常在一起谈天说地,关系甚好。 “无妨,朕夸的也不全是字。能在谈和后大闹敌营一连发了三封战书给那天风国君,这穷追猛打的本事,丫头,你倒是颇有些朕年轻时的影子。” 晏夕垂眸:“儿臣知罪,儿臣以后会小心行事,不追穷寇,不损大国风范。” “哎,不是在怪你。”皇上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丫头自小不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怎么和传闻中的样子出入这么大呢? 常远也说九丫头活泼,为何…… 对晏夕来说,这很好解释。 即便是皇女,晏夕对皇上感觉也一般般,不亲。 只觉得是个不常见的长辈,不好惹,也不能惹。 常远心中不可抑制地生出些慌乱,不是为了晏夕与人交好,而是,他得知晏夕与那宋书耀交好时,他心中竟滋生了阴暗的心思,那些危险的想法像毒蛇一般从幽深的黑暗中探出头,想要将与晏夕交好的那个无辜的天之骄子吞噬殆尽。 晏夕很久没有走过这么多路了,再加上最近被常远养得娇气,这一会儿面色有些苍白。 见此,皇上的声音带了几分温度:“这些年难为你了。年少有为,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父皇谬赞了。这些军功多亏了军中将士有一腔忠于大梁的热血之情,否则,凭儿臣一人,怎会如此顺利。” 常远刚刚挣脱那无法抑制的阴暗情绪,便看到晏夕脸白了白,心知是殿下伤口未愈,还赶着走了一路,他捧在手心养了半月有余的小团子看上去又有些虚弱。 上前一步,终究是停住。 是圣上与他的殿下在谈话。 由不得他置喙。 “军中将士?不止吧——朕听说,常远在帮你?”皇上听见了常远几不可闻的步子,顺势将话头抛过去。 “是,千岁爷这些年帮了儿臣不少,儿臣记得千岁爷的恩。”晏夕现在只想扑进她的常公公的怀里撒娇喊疼要亲亲。 “为圣上分忧,是微臣分内之事。”常远见晏夕的眼神不自觉地向他这里瞟,声音恭敬,却有些不自然。 难道圣上察觉了他的心思? 而说话的晏夕,面上一派镇定,心里却快要烦死了。 常公公就在眼前。 抱不到!亲不到!也没有举高高! 辣鸡皇宫! 她再也不想来了! ……虽然是常远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啦。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