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囚 这一招用得险之又险。 已经撕破脸了,惹了众怒,一旦失败失势,便会被狂烈反噬。 以后只能走在钢丝上,每一步都胆战心惊。 必须抓紧时间把改革完成,把国力升起来。 只有解决了国家的难题,扎扎实实发展了民生,才有发声和决断的资格。 抓紧时间。 她每天都在研读父亲的书稿。 一行一行又一行。 “要想变法成功,唯有——xxxx。” 后面四个字被涂黑了,看不见。 唯有什么? 看痕迹,明显是后来涂的。而且她爹没有这样的涂改习惯。 思考一会儿,叹了口气。 书稿一直经李凌白保管,那么涂字大概就是他所为。 这四个字估计只有他知道了。 思来想去,这一面是在所难免了。 … 来到软禁他的厢房,却发现没有他。 找到管事,管事带着她七拐八绕,居然来到了监狱。 沉闷幽黑的牢房。 他手脚上都挂着沉重的铁链。 … 牢门被打开,进来的女子背着光,脸并不如何看得清晰,头顶的珠钗翠玉倒是被反射地亮堂堂,铮铮有声。 是齐齐整整,体面端庄的长公主。 珠光刺眼,李凌白撇过脸。 他旁边放着一只碗,碗里的米饭被水泡着,颗粒未动。 她站得不近,都能闻到一股隐隐的酸臭。 … 李凌白听了她的发问。 闭上眼沉沉地往后靠。 “随手涂的,早就忘了。” 李云容嘴角上扯,轻蔑道: “古往今来,嘴硬的阶下囚都是什么下场,需要我替王爷回忆吗。” 牢门些微的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拉的很大很长。 宛如主宰性命的天神。 “公主果然威风不已,王者风范。”李凌白语带三分轻蔑。 “我没兴趣跟你斗嘴,快告诉我。” 李凌白看她一眼。 “你知道这个有什么用?” … 他是不打算说了呗。 她直接往外走。 “杀人见血。” 他突然开口。 “什么?” “要想变法成功,唯有杀人见血。” 她咋舌, “怎么可能…我爹一向讲究仁政,怎么可能采用这么暴力的手段…” 他嘴角扯了扯。 “仁政,宽仁?然后推行新法半年,民怨沸腾,难以镇压。 只好将他作为出头鸟,下了大狱,巡街示众时被民众的乱石砸死吗。” 虽然已经熟知,再次被人陈述还是握紧了拳头。 她犹疑道,“我爹他,为什么要杀人? 要杀谁? 在他变法的过程中,有谁曾挡过他的路吗?” 李凌白肃然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所以我才将它涂黑。 一旦被人看见,又要腥风血雨了。” … 出来后,李云容第一件事是先去找了管事,质问道: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我只是告诉你们软禁,软禁可不是关押! 你们是不是胆子太大了?” 管事战战兢兢回禀: “公主,这、这是皇上的意思。” “什么?” “皇上让我们…” 李云容吸了口气。 然后感叹,看来人都会长大。 以前李策很少有自己的主张。 现在想想,以前一切全靠自己拿主意,已经是最好的时候了。 他没往能帮上忙的方向长,净会坏事。 李凌白哪有那么好动… 别看他自己轻描淡写,满不在乎,好像可以随便被摆弄似的。 整个京都会有无数个人不同意。 李策这个大傻瓜。 她命令管事:“你赶紧把他送到厢房,去厨房端干净的饭菜来。” “公主,这…” “快去!” ??????|逼宫 李凌白本人尚无动静。 但还有一批人绝对不干。 由于打下了前朝奋斗几十年都没有收获,还屡屡为之欺负的北境,他现在威望极高,民心极盛。 北伐凯旋的将领,意气风发骑在马上,张扬又骄傲地进入王城。 背后的马上,赫然高高摆着凉国首领的头颅。 百姓的欢呼弥漫王城。 “墨王,墨王!” 军队行入京都,将 军霸气地往朝门一站:“吾此番,来请王爷回府!” 李策自然非常生气。 李云容却说,本来也没想关他多久。 “本来就是借此镇压一下百官,如果不连带着留他,那个场面就下不了台。 把他留下,我们反而应该对他礼遇有加。 你以为我们真的有资格迫害他? 再加上北伐军这次凯旋,势不可挡,早就该放了。” 于是她亲自登门,亲手打开门锁,亲自迎接。 “王爷,请回府吧。” 然后她在厢房里看了一圈,似乎越看越生气。 于是快步走出去,对着下人大骂: “大胆! 我明明说的是好好款待,好饭好茶供奉着,你们看看,茶都凉了,床没擦洗,点心也没见着——你们干什么呢? 还弄个什么锁,谁让你们弄的?” 她把锁往地上一砸。 不知有心无意,正好扔进水道,不见了。 宫女太监连连点头认错,不敢回声。 她又回过头,笑脸相迎: “这些下人真是太蠢了…完全误会了我的意思。 朝廷完全、绝对,没有关押过王爷! 朝廷完完全全地敬重王爷! 王爷请。” 李凌白嘴角扯了一下,起身出来。 路过她身边,小声道:“一直带着面具演戏,不累吗?” 宫外,文物百官齐聚,很是热闹。 一方面是瞻仰北伐军的威势,感受打胜仗的阵势,跟着欢喜庆祝。 另一方面是来看王爷出宫。 李凌白径直走向人群最中心。 “安将军,这一仗你辛苦了。” 看着属下因风吹日晒而黝黑的皮肤,和作战时连日奔走,而憔悴的面庞,他宽慰勉励道。 将军禀告道: “王爷,我不辛苦,我只是照您的部署执行罢了。 是王爷神机妙算,把敌人的兵力排布、作战计划推演了个九成九,这才让我们一路势如破竹。” 看着他手腕上的锁伤: “王爷,你才辛苦了… 属下们不在的日子里,他们竟然… 属下太气愤了! 王爷,您当时就算直接走,他们也绝对不敢强留!” 李凌白笑了,“你不必担心。 等你班师回朝,他们自然不敢多留我。 在里面呆几天又何妨。” 安将军点点头,又犹豫着想到什么,最后决定开口: “王爷,刘将军离开时,没说您任何不好,只是告诉了我很多事… 属下也想提醒您,别因为感情用事,耽误正常该有的思考判断,和决定… 您这次留在宫里,有顾虑她的原因吧…王爷,她终究是敌人。” 李凌白低着头。 “就像我之前同刘将军说的。 我还没想好。 但现在,经历了那么多,我快想好了。” 两人正在聊着,忽听前方高喊。 “诸位!” 是李云容。 她激昂地说: “诸位皆知,我大雍国力稀薄,皆因国土太少。 土地少,自然粮食产出少。 而土地少,又皆因我国山脉多。 开山为田的变法,自前朝开始研究,却因为各种原因迟迟没有推进。 而实际上,它已经迫在眉睫。 诸位,百闻不如一见,远远地听别人说,不如亲自去看一看。 因此我宣布,明天起,举朝南巡!” ??????|美丽胡姬 南巡开启,目的地是南方的一座山。 前朝方大人颁布变法,当时所有百姓都不接受,觉得太苦太累。 还有人觉得荒唐。 一座乱石堆积的山,变成种稻谷的田,天方夜谭。 因此民怨载道,不出半年新法被废,方大人也被送上了断头台。 只是他在斩首之前,已死于民众的乱石。 因此,大多数山都没被改造。 但有一个遥远的村落,因久居于山,觉得这是个办法,就开始实施了。 六年过去,不知结果如何。 入了夜,南巡队伍驻扎下来。 人们都坐下来休息。 安将军突然说,“王爷,我给您献个东西。” 从远处竟走来一个金发碧眼的胡姬。 李凌白瞥了一眼便看向安将,语带批评: “我说过,战争是上层的斗争,不许俘虏别国的人民。” 安连忙解释: “是是是,末将自然不敢忘记王爷的规矩。 但阿柔姑娘是自愿的。 她是西北公主,在您 亲征的时候见过您。后来西北灭国,她逃到北方。 末将攻下凉国后,她找到了末将,说很想来中原找您。” 当时他心里便打定主意,此女貌美,如果能转移王爷在那人身上的注意,就太好了。 所以也不顾军中规矩,带她来了中原,将她引见。 阿柔朝李凌白笑,款款行礼,“王爷。” 讲得了汉话。 顾盼流转,还有几分羞怯。 李凌白却没有怎么看她,“送她回国吧,异地他乡不适合久留。” “王爷,我不回去。”阿柔委屈巴巴。 一旁的李策却心痒难耐。 腰肢细软,异域风情。 他开口了,“跟着朕好了。” 阿柔花容失色,扑在李凌白身边,抓着他衣袖,“王爷,我不要,我不去…” “大胆!朕要你来,你还敢抗命!” 李凌白不说话。 想送给王爷的人被皇帝看上了,安将军欲哭无泪,只好劝道: “王爷,她背井离乡,一心要找的是您一人。 要是被强纳,万一想不开…那可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啊。” 李凌白冷瞥了他一眼。 安知道,他在怪自己多事,要不是自己带她来,也没有这一出了。 李凌白最终确实于心不忍,开口相救了:“先留下吧。” 安将军由哭转笑,王爷留了,皇帝闹得好! “你,你敢跟朕…” 李云容从头到尾垂眸,冷淡脸。 面上看不出情绪。 淡漠的表情下藏着什么心绪,外人不得而知。 此时抬手搭上李策肩膀,压了压。 眼神无声地在说,我不是告诉过你,避其锋芒吗。 李策气呼呼。 李凌白神色难辨,若有若无地扫了她一眼,情绪在晦暗的灯光下看不清。 之后,阿柔就围在李凌白身边,递水,擦汗,忙的不亦乐乎。 美丽的女子,看向心上人,目光含情脉脉。 虽然李凌白每次都会自己把汗巾拿来,然后告诉她不必这么做。 奈何阿柔把自己变成了向光的飞蛾,就是爱绕着他转。 一边忙活,一边也迷茫。 比如说这天晚上,回顾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突然开始伤感。 王爷好像一直不怎么理自己。 是自己不够好看吗,还是伺候他做的不够好? 迷茫郁闷,她戳了戳旁边的安将军。 “你说,王爷为什么还不召我侍寝。” 安将军的水差点喷出来。 “阿柔姑娘,你委婉点,中原人一般不这样说话…” “哦,那怎么说?” “嗯…你可以说,王爷为什么不接受你的热情。” “哦…那为什么?” 安将军再次无语。 他尝试换个角度。 “其实我也好奇,你为什么那么坚定,要跟着我来找他?” “我也不知道… 其实我只看过他一眼,后来就发现自己忘不掉… 我才知道,原来我喜欢上他了。 我喜欢他,就想跟着他服侍他,照顾他的一切… 我们大凉女人,一旦认定了一个夫婿,便会伴他左右,洗衣做饭,端茶送水…” 安将军毕竟是武夫,也不怎么懂男女情爱,只好用军事头脑勉强出出主意。 “…要不你改一下策略,用中原人的策略?”对,兵法讲究策略。 “嗯?难道中原不一样?” 那她可得请教一下。 她看了看周围,似乎只有李云容一个女子。 她爽朗大方地开口了: “美丽的云容公主,中原女人是如何对待夫婿的呢?” 李云容呛了一口。 后方帐篷刺啦打开,李凌白也出来了。 映着篝火,安安静静。 所有人的视线落在李云容一个人身上。 知道一些内情的,已经竖起耳朵,心神荡漾。 “呃…你还是请教别人吧。”李云容说。 “云容公主还未出嫁吗?” “嗯。”她点点头。 “哦,那有喜欢的人吗?”阿柔坐到她身边。 “这…不重要。” “哦,我喜欢王爷,我该怎么样才能嫁给他?” 嫁给他?… 是啊,终有一个女子会嫁给他,与他亲密无间,日夜相伴。 会与他分享世上的一切美好。 或许就是眼前这个人呢。 她越想越深,一丝悲意挡不住地钻上来。 不可以。 她强压伤感,警告自己:别糊涂了,云容,你不该为此悲伤,这些事你早就想过了 ,你早就难过够了。 “别闹了。”李凌白冷冷开口。 “哦…”王爷好凶。阿柔准备退场了,但还是克制不住想知道答案。 “云容,你能偷偷回答我吗?”她附在她耳边说。 李云容看向渺远的星空。 低低吐字,“有缘分,怎么做都对。 没缘分…做什么都没用。” 中原人说话都这么难懂吗?什么意思? “那我跟王爷,是有缘分还是没缘分?” 李云容凄然一笑,看向她,“你可以努力。” “够了。”李凌白的声音冷到极点。 阿柔一溜烟跑了。 ??????|眼里有光 阿柔还是被送回去了,尽管她千般万般不愿意。 护送侍卫对她说,“王爷要我带话,说姑娘终有一天会感谢他的决定。身在遥远的地方,远离故土,难见故人,是种惩罚。” 阿柔望着离开的方向,心里升起难以言说的滋味。 好像是忧伤。 天真明媚的少女,突然懂得了忧伤。 … 南巡队伍终于到达目的地。 所有人的心都振奋了,终于可以亲眼看看开山成果了。 谁想,爬山是件很累的事。 尤其是这座山这么高,这么陡。 李策动不动就问还有多少路,每次得到的答案总是令人绝望。 “回陛下,我们刚走了十之一。” 陛下,刚满五之一。 陛下,三之一。 继续漫长的跋涉。 终于,李策受不了了。 他拽住带路人:“还有多少?” “陛下,还有一半。” “什么?还有一半? 不走了,我不走了!”李策往地上一坐,大口喘气。 李云容松松身子,拍了拍自己肩背,缓解酸痛,然后劝道,“皇上,我们这次出来,是一定要亲眼看看的…” “朕走不动!朕本来就不想来!” 李云容冷眼。 “那皇上回去吧,我自己去。” 她转头对侍卫们说,“你们护送皇上下山。” 李策被这冷眼扫到,有点胆怯,木木道,“姐姐,你也带几个人吧,叫他们保护你…” 说到保护,他扫了扫李凌白的人。 自己的人全撤掉,不妥。 “不用。”李云容扭头就走。 队伍越走越高。 百官由于年龄身体等原因,大多也撑不住,纷纷回转。 坚持下来的人越来越少。 到最后,只有廖廖几个大臣,和李凌白的人。 终于走到进村的路口了。 改平地了,但只是换了一种难法。 山路又窄小又陡峭,必须走得非常小心。 众部将回禀道:“王爷,属下们先去探路,确保安全。” 于是他们便纷纷先一步上前,合作着捡开枯枝,劈开挡路的树,如果踩到摆动的石头便向后喊着提醒。 “王爷,这里很多石头是虚空摆着的,会摇摆,踩之前先探探。”一群人朝后喊。 李云容的手紧紧贴着山壁,手心微微发汗。 高度带来强烈的眩晕感。 脚下飘着云,和深不见底的幽谷。 她偏过头,咬着唇,强迫自己不看不想。 精神集中,也抑制不住的紧张。 谁知,一步踏出,脚底石头陡然摇摆。 视野随之抖动,那深渊在眼前晃了起来。 她心里一惊,呼吸骤然紧张,身体好像失控般倾倒… 旁边飞快地伸来一只手,握住她胳膊,将她稳稳抓住。 她一站定,那手又马上收了回去。 “谢谢。”她没有转头看他,低低地说。 到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风光。 历尽天华成此景,人间万事出艰辛。 连绵的山脉,壮阔的梯田。 笼在云雾中。 波澜壮阔,又充满希冀。 她突然觉得不累了,一路走来的辛劳疲倦,惊吓眩晕,全都值了。 身体也随着心情变得轻盈,她快步上了梯田,像只轻快的鸟儿般四处走。 观察查看,默默思考。 土地品质很好,植物长势也很好。 问了当地人,回答说开山的确难,但也没有想象中难。况且开完了就一劳永逸,永远享用,自然是收获远大于辛苦的事。 … “有什么判断?”李凌白突然出现在身后。 她的心思都被收获填满了,很想分享研究成果,所以此时不怎么在意自己其实在刻意避开他。 “开山为田是可行的!”她拍拍手上沾的泥 土,转头道。 她眼里有光,好像是这段时间来第一次兴奋不已,第一次由衷开心。 她说话时眼睛亮闪闪的,神采逼人,带着一种坚持的事情终有收获的骄傲。 他眼波转了几转,唇角轻启。 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点点头,表示同意。 勘察完毕,回到住处。 山中有温泉水流,又因山势低洼不平,大大小小分布了几十处。 便有百姓将其改造为客栈,每个房间都有独立的温泉。 南巡队伍便在此入住。 李云容进了屋便喊李策:“策儿,今天有很多重要的发现,我都记录了,你快来听…” 李策躺在床上懒懒的。 听见她的话,也没有什么过来的意思,反而再翻了个身。 身为皇帝的他,半道离开的那一幕,重新浮现于脑海,李云容有点生气。 “怎么?” “朕不想听,朕也听不懂。” 李云容心里哀叹一声。 她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快要被压垮了。 她寒着声: “作为赵皇后的托孤大臣,我必须让你知道,你今天很令人失望。 队伍里那么多大臣,年纪大的,腿脚不便的,都坚持了那么久,因为他们怀着目睹事实,改变国家的热情。 你是表率是国君,你只能比他们更辛苦,怎么可以先退缩? 谁都可以坚持不下来,但你要,结果你成了第一个走的。” 李策懒懒道: “我只知道,姐姐比母后可怕多了,母后什么都给我,姐姐什么都要管我。” 李策开始清数起来。 “又是劝我忍让,又是劝我表率。 … 前几天看上了那个好看的胡姬,你还阻止我。” 十三岁,说小不小。 不久前,他还临幸了个宫女。 “人家心有所属,你怎能强迫。” “朕连这点权力都没有?!” 想到什么,他又愤愤道: “…哼,全都是李凌白,老匹夫们只听李凌白的,漂亮胡姬喜欢李凌白,就连我姐姐…” … 李云容正要出口打断,却忽然闻到一股味道。 “你喝酒了?” 李策转过头来,两腮是醉酒的红。 “你为什么要喝酒?” “朕郁闷!朕觉得这个皇帝当的太窝囊了,要什么没有什么,跟父皇完全不一样! 什么爬山,父皇受过这种苦吗,他连出门都叫人抬。 就连收个女人,也被管三管四。” 要是此处有个公道人,就会告诉他,你父亲本也是个兢兢业业的皇帝。 你所见识的那些德行,全是认识你母亲后才出现的。 他也曾采纳众议,勤奋执政。 直到遇见赵氏。 妩媚多情,婉转风流。 他从来没见识过这样的女子。 如果一个人从没享过乐,人生太过压抑无趣,大概都逃不过内心欲望的爆发吧。 于是他人到晚年,鬼迷心窍。 曾经夸过的凌白才能出众,全成了放屁。 不顾朝臣反对,宣布继承人要从长计议,自己从来没选定过。 后面更是对赵氏的儿子越来越宠。 李策却不知道,也不会管。 他越骂越愤恨,最后痛声道:“李凌白!朕一定要杀了李凌白!” 李云容心里一惊。 李策醉眼幽幽地看着姐姐。 看着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有了别样的感觉。 温泉水光中的美人,越看越不可方物。 他心里一直隐秘地,对姐姐有着千丝万缕的好奇心。 姐姐唇畔的弧度,弯得刚刚好。 她并不是亲姐姐呀… 他喜欢叫姐姐,是觉得亲近。 他大胆地凑了上来,手往她脸上伸,“怎么,我要杀李凌白你舍不得?” 李云容吓了一跳,身子往后退,踩着了水。 “你干什么?” “姐姐,其实朕也很喜欢你…”他越靠越近,把头整个向她贴去。 她一把将他醉醺醺的身体推开。 力量太大,自己往后一倒,跌进水里。 李策酒壮人胆,又有些初尝人事的渴望,竟然也跳下水来。 李云容不断往另一边退,恐慌而惊惧。 怎么办,怎么办? 大声喊叫?行不通,温泉水声大,外面的人听不到。 步子越迈越急促,后方的可退空间却越来越小。 她声音颤抖,努力去交涉:“我受你娘托孤,可算你师傅,你怎可…” 李策一把拽到她的衣角,发力要将她扯过来。 “哼,什么师傅,胳膊肘往外拐,天天维护外人。” 她拼力挣扎,衣衫被撕去一角。 李策将之随手丢弃,又往她这边来。 ??????|衣衫不整/跌落 李策一把冲上来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里带。 李云容心惊胆颤,拼命挣扎,脚底乱踏乱踩。 李策毕竟已经是少年的身体,将她拽来不费什么力气,隔水一扯,李云容便向他漂来。 眼看自己就要被他牢牢抓住,李云容在恐慌之下身体疯狂地乱动,脚底下拼命地蹬着。 也不知踏着了什么,忽然,石头松动,溪水冲开石头,冲向下游。 她脚底不稳,也顺着被冲开的口子跌了下去,被湍急的水流冲走。 这一段,水很急。 溪水裹挟着往下冲,裹着她的身体左冲右撞,一来二去不知撞了多少地方。 想伸手抓住什么,手指所触都是滑石,根本无法使力,而且整个人天旋地转找不到方向,不知天南地北。 胸口窒息,大口呼吸却被更多地水灌入,不受控制更大口地呼吸,于是更加剧烈地咳嗽呛水。 天旋地转的结束,是落入一个池中。 感觉到水流顿时变缓了,她的身体不再冲撞激荡。 恍惚间,还听见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 又窒息,又迷失了方向,快要失去意识了。 脑海开始无意识地回顾一些画面。 有童年,有最近。 这一生走马观花,也不知为什么而活。 诸多遗憾,却无一得偿所愿。 可悲。 她逐渐放开,让自己下沉,下沉。 池水深深包裹着她,像要将她埋葬。 就这么结束了… 身体却忽然被捞起。 有一双手拖着她,上升。 将她带离水面。 重获空气,她如获至宝,如饥似渴,大口大口地吸气。 迷糊间感觉到有一双手在背后,轻轻顺着抚,有节奏地拍,助她呼吸。 “发生什么事了?” 她立刻睁开眼。 画面里的脸,与眼前重合了。 重新开始思考的脑子,明白了自己是被水流冲到下游,刚好落入李凌白的温泉。 这个人,这张脸。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一直可望不可及。 一直克制着。 身体被乱石划伤的疼,崖壁石头撞的疼,在水里窒息的疼,经历一番威胁恐惧的疼,长期压抑的疼。 百感交集都在此刻爆发,她挺身扑向他,双臂紧紧地将他环住,泪珠一颗颗滚落。 李凌白怔住,然后叹了口气,也搂住她,一下一下安抚着。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他要杀了你,他…”她不成声调。 “李策吗。 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个。 发生了什么?” 她只闭眼,泪如泉涌,悲伤而绝望。 看她衣衫,有的痕迹是石头割的,有的痕迹却像被人力撕扯… 脖子上的红痕,肩头的牙印。 … 李凌白怔住。 被心中浮起的那个猜想。 他明白了。无声叹了口气。 抚了抚她的后背。 “你不想说就不说。” … “如果你不想再做长公主,你可以不做。 我曾经对你说过,你可以来我身边,这句话没有变。” 她流泪,摇着头,流得更凶,说不出话。 李凌白扣着她的身子,安抚着。 “那是我的命,我挣扎不开的。”她抽着气,断断续续吐字。 这是什么意思…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问道: “有一件事,其实我一直不明白。 李策并不是亲弟弟,你十二岁才入的宫。 难道六年的姐弟情,就值得你封闭一切,不顾原则不顾本性,为他肝脑涂地地付出吗?” 李云容摇摇头,揺得越来越用力,泪珠滚滚。 “我一点都不想留在他身边,从始至终,从头到尾。” 他怔了怔。没有想过的答案。 “李策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皇后… 我永远欠她恩情…” 李云容还记得刚进教坊司的时候,每天能见到的恐怖场面。 “公公,公公我求您了,我不要…” 粗粝的手指齐根没入,女子凄厉惨叫。 “这开苞才到哪儿,给我拉回去。” “是,”三个精壮的男子一人一根胳膊腿,像拎菜一样将她拎走了,完全不理会女人无助又凄凉的呐喊。 掌事公公淫邪地笑着,看她 的眼神像看上好的货物:“这个好这个好,等再长开点给我用力开苞!” 她睡觉做梦都经常被吓醒。 “… 我同屋的姑娘被拉去接客后,回来哭了一夜… 那哭声,没有人敢多听一会。 太凄惨,太哀伤… 直到,轮到我的时候… 突然皇后来了,看到了我…” 赵氏看见方挽青,眼前一亮。 这姑娘生得真是标志… 于是把她要了来,认作女儿。 他彻底明白了。 “原来你身上…有这个不可解的局。 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的…” 她泪如泉涌。 面前的女子,是哀伤染成的,一碰就会碎。 她永远在做违背心意,不想做,却必须做的事。 心意、身份、使命、困局…朝不同的方向使力,将她扭成无数块碎片。 难怪,总觉得她身上有浓郁的哀色。 他长叹一口气。 “如果告诉你,她认你的时候,正是原来的云容公主去世那一年,边境战事多发,需要靠和亲维稳,她当时急需一个可靠可用的公主…你会好一点吗?”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她闭上眼,泪水成道流下。 是啊,就算先皇后有其他目的,可把她从魔窟里救出来是真的,这么多年的精心养育是真的,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 不可解的局。她只能在心与身的背离上,逐渐将自己扭成一块一块碎片,看着自己走向覆灭。 她帮李策,保护他,替他做了那么多事,从来不是因为亲情,只是因为被那个恩情锁住了。 不能有自己的感情,不能选择喜欢的人,不能做想做的事。 只能与李策捆绑在一起,替他做所有皇帝该做的事,撑住摇摇欲坠的雍国,维持溃烂的民生,打压各方出头的势力。 还要对付墨王。 所以那天山上,遇见她跪地虔诚祈祷,那是她成为辅政长公主第一天,一切都太困难太痛苦了… 她就那么一直撑着,封闭自己的七情六欲,逐渐冷淡凄凉。 水光波光,投在她脸上,映得泪光更加亮而突出,整个人是一抹哀色。 仿佛人是破碎的,碎成了一块一块。 他一阵刺痛,被巨大的无力感、悲痛感包围。 也只能长叹一口气,将她揽在怀里。 良久无话。 只有山泉流淌的声音。 “其实,你早就想动手了对不对。 要不是顾着我…” 她渐渐止住了哭,开始述说起来。 “其实,这江山本来就该交给有魄力有能力的君主… 真的,我早就这么认为了… 他还得位不正,要不是先皇晚年昏庸愚昧只顾享乐,硬是不顾群臣反对挤掉才能出众的你… 我一点都不愿意替他追究大臣们秘会你的事,可当时的我没有办法…” 他叹了口气。 拨开她额前湿发,看见细小的,乱石划伤的口子。 细小的擦伤,渗着血。 “不说这个了。 你身上的伤口需要处理…刚好,这片温泉水具有活性,同时还有药用,能给伤口消毒。” ??????|温泉里的吻 他用小帕沾水,一点点擦拭她额角的血痕。 温泉里水雾浓厚。 情势急,他穿着常服跳下来,此时都打湿了。 发丝也随着水雾的凝结渐渐湿了,碎发凝成了几缕,贴在额前,颊边。 水一点点凝聚,成股流下,滑过他的脸庞,顺着他的下颌拐出优美的弧度,汇到下巴,然后滴入泉中。 她的伤口被擦拭,开裂本身带来疼痛,却能感受到他力道很温柔,很细致。 百感交集,心里的一股压抑喷涌而出。 她吻了上去。 他怔了怔,索性将她一拽,隔着水拉过来扣在怀里,含吮吻着。 用力吻了一会儿,他喘着气说,“你的伤口还有一点没有处理完。” “不重要。” 她双手搭上他的脸,更渴望地吻上来,双臂绕到背后,勾缠着他的脖子。 他双手紧扣着她的腰,不断把她往怀里压,直压得她紧紧贴着自己胸膛,不停地吻她。 力道不断收紧,不断将她的身躯压向自己,明明已经衣衫紧贴亲密无间,却像是怎么靠近都不够。 她也用力地缠绕,收紧,像要留住一个过于美好的梦。 头顶的泉水缓缓流下。 水流顺着两人的颊边流淌,拂过,辗转相依,抵死缠绵的双唇。 身体温度急剧升高,心跳加速,眼神凌乱。 身体腾空,他抱起她。 手一勾, 将她沾了水的衣衫褪去,衣衫与肌肤间蓄着的水,顺着凝脂般的肌肤道道流下。 他抵入。 一下一下送进去。 直抵花心,反复触碰。 快意汹涌袭来,像卧在一片荡漾的浪潮之中,身不由己的起起伏伏,潮起潮落。 —— 月光照水。 李凌白抱着李云容,随意地抚着她的头发。 后者安静地依偎在怀里,不知在想什么。 一晌贪欢,终有前路要走。她是否已经想好接下来怎么办了呢。 “上去吧,伤口渗着血不能泡水。” 李云容点点头。 “王爷…李云容不见了…” 敲门声起。 人就在身边。 李凌白不知情似的问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突然就有李策的人来,说李云容失踪了,整座山地找她,我们那也被搜了… 不知道那个毒蛇妖女玩什么把戏…” 李凌白打断,“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转头看着李云容,“对不起,他们不了解你的事…就连我也是刚刚才完全明白…” “不,他喊的一点没错。 李云容就是这样一个人…独断专行,心狠手辣。” 她平静而通透,仿佛成了自己的旁观者。 冷眼看着那些行为,她自己都讨厌。 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她默默下定决心。 李凌白搭着她,正要扶她上岸。 忽有侍卫直接闯门而入。 “王爷,长公主不见了,吾等奉命搜查!” 幸好,幸好有层屏风挡了挡,不至于把一切都暴露于视野中。 李凌白迅速护住她,然后朝屏风后对峙: “你不见了公主,自当在她常去的地方找起。 找不到么,可以拜托我派点人手。 到我这里来做什么,难道公主会往我这跑不成?” 侍卫一听,心想确实,前两天又是软禁又是军队逼宫,这俩人回回闹在所有人跟前,矛盾不断水火不容,公主不可能在这。 另一侍卫拍他脑袋,“你怎么糊涂了,落水可能是昏迷状态,万一被私藏了呢?” 对啊! “王爷!刚刚不便据实相告,是不想让大家担心。 其实公主乃是失足落水,而水流就是你这个方向。” “哦,有这等事?” 李凌白听起来非常惊讶。 “是啊,为了排查彻底,王爷让我们进去看一眼为好。” 李云容担忧地看向他。 李凌白轻轻揉了揉她头发,别怕。 见里面没有动静,侍卫又喊:“王爷,让属下进去看一看,以证王爷清白。谋害公主可是大罪。” 里面的人啧了一声,不耐烦道,进来吧。 绕过屏风,往水里看。 啧啧啧——水中站着一个女子。 海藻般的乌发,泛着水光,一丝一丝荡在水中。 宽大的黑袍,遮住了整个身体。 女子把头压得很低,似乎是被撞见了这样的事,羞赧不已。 尽管什么皮肉都没看见,这一幕仍然香艳,令人心神荡漾。 李凌白坐在一边,一副扫兴的表情。 他没等发问便抢先回答:“个把侍女,很稀奇吗。” 池子里一览无遗,除了他和那个侍女,没有任何第三人,哪来什么公主。昏迷的清醒的,都没有。 “看够了没?” 语含愠怒,李凌白似乎更加不耐烦了。 侍卫反应过来,收回神驰的目光。 “原来王爷正在春风得意,怪不得不让小的进来,此番多有打扰,望王爷宽宏大量。”侍卫赶紧退出。 “天呐,咱们居然撞破了他的好事…” 侍卫们一出来便议论上了。 另一人接话,“对啊对啊,一直以为王爷对女人没有兴趣,没听说哪个姑娘提亲成功… 没想到玩这么花,出个远门,居然拉个侍女共浴温泉。 …那他为什么送走那个投怀送抱的漂亮胡姬?” “嗯…甚是奇怪…或许他不喜欢异邦人!” 越说越兴奋。 侍卫脚步远去。 女子双手一推,肩上长袍滑入水中,继而转过身来。 李云容长吐一口气,摸摸心口,安抚紧张的心跳。 灯下黑。 这是唯一的办法,却很紧张,实施起来让人心跳加速。 幸而有惊无险。 ??????|攻城 大雍国这一年,墨王起事,夺位自立。 训练有素的大军,一路直奔紫禁城。 李凌白站在城前,却突然若有所思。 那天在温泉醒来,身边已空。 起身看,发现一张字条: “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放下顾虑,抛却束缚。 鹰翱翔天际,鱼遁游海底。 自由畅快,大展拳脚,那才是你。 我在紫禁城恭候大驾。 ——方挽青” 他心里莫名地放松,好像前路一下子都清了。 他之前就对安将军说,有些问题他快想好了,快要有决定了。 此刻就是那最后一下。 于是某天深夜,墨王府来了一位贵重且奇怪的人。 说贵重,是因为他手中的令牌一出,哨兵纷纷放人,他一路直达墨王处。 说奇怪,是因为他穿黑衣,带黑帘,面目未曾识人,且专挑深夜到访。 李凌白房。 来人摘下黑帘。 “许久不见,刘副将。” 刘统双膝下跪,拿出之前收到的字条: 江山如画,何妨得之,望卿助力。——李凌白。 “应王爷之召,三生有幸,万死不辞。” 刘统应召返回战场,意气风发,坚毅畅快。 有幸跟随明君,有幸报国,痛快淋漓。 看着李凌白若有所思的神情,他禀告道: “末将知道王爷在挂念什么。 我们的士兵训练有素,只针对李策一个人。对其他愿意归顺的人,我们礼遇有加,对公主更会敬重。断然不会让公主受到伤害。”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 她留的字条,有没有其他含义? 她的结真的解开了吗 他传令:告诉所有人,进城以后先找她,确认她的安危。 —— 战火起,呐喊声响,锣鼓喧天。 这一刻终于到了。 方挽青觉得前所未有的解脱。 很多次了,很多次她像分裂了一样,一边做着歹事,一边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痛斥自己。 终于不用再受这种煎熬的苦了。 曾经,那些大臣隐秘地登门找墨王,商量救国之策。 她想说,做得好,士大夫该忧心于救国,方不负诗书。 可惜她要担心墨王势力壮大。 墨王打下北方,她想真心地道喜,想跟百官一样庆祝国土回收,简单纯粹的快乐。 可惜她要担心李策的皇位受到威胁。 够了,真的够了。 她已经一次次对不起内心了。 她的内心一直在说,做对苍生有利的事。 解脱了,现在她对得起苍生,对得起愿望未竟的先父,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父亲说,大义小节若相违背,必然舍小节而取大义。 她终于做到了。 只是主动引兵攻打王城,将幼帝置于敌人铁蹄之下,属于背信弃约,忘恩负义。 失了小节,对不起恩人皇后。 所以她也别无选择。 锋利冰冷的刀片滑过温热的动脉,血液喷溅。 她倒在血泊中,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解脱。 终于不用再挣扎徘徊,心意相违。 可惜与他有缘无分。 —— 攻城比想得更顺利,甚至准备的作战计划大部分都没用上。 大部分人迎风投降。 有从前朝就一直支持墨王的。 有审时度势,良禽择木而栖的。 不投降的一小部分人也很好收拾。 不到半个小时,几乎全部拿下。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心中的焦急越来越强烈。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她真的会老老实实等吗? 她真的会放下责任,毫无挂碍地抛弃使命吗? 她不会! 冲!他一路奔向公主的宫殿。 ??????|我要你回来 美丽的姑娘,双目安然闭上,神色解脱而安详。 只是惨白的脸竟毫无血色。 如果没有那一大片血泊,场景可能没那么吓人。 红血与白肤一对比,就格外的触目惊心。 李凌白的心扭成一团,剧烈疼痛。 没经历过,他也不会知道,原来心痛不是一种主观感觉,而是实实在在的客观事实。 心抽着扭着,好痛。 他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 她只有这一条路而已啊! “太医呢!给我治好她!” 太医一搭脉,立刻吓得战战兢兢: “这,这失血太多了,都已经濒死了。” 一股气血直冲上来,他闪电般拔出刀—— “王爷!” 刘统一步上前握住他的手,看着他 。 刘统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他们是无辜的。 您不能做滥杀无辜的君主,不能和那些人一样。 怒火与痛苦交织。 李凌白将刀往地上一砸,砸出几个缺口,碎石蹦出一米多高。 无处发泄,一脚踢翻花瓶,碎了一地。 “给我治,我看着你们治!” “是是是。” 众太医得了性命,擦擦脑门上的汗,翻药箱的翻,搭脉的搭脉,伤口处理,止血,合作起来。 李凌白始终阴冷着一张脸,如入冰窟,浑身冒着寒气。 人们从没见过他这种神态。 阴沉背后是巨大的恐惧,和后悔自责。 如果那天能早点醒来,发现她的不对劲呢? 如果后来仔细思考了她的处境,明白她的局面多么两难,从而推测出了她的真实意图呢? 那不是都不会发生了吗! … 太医们处理医治完,禀告道: “王爷…很难救。” 李凌白一脚踢翻凳子。 太医们纷纷下跪:“王爷,臣等绝对不敢怠慢,有一分希望就尽百分力,但救活的可能真的…臣不敢隐瞒您!” 李凌白拳头握成一团。 方挽青,你干的好事! 你走的真是轻松! 我要你回来! … 可是,她是不是真的太渴望解脱了? 太痛苦了吗? 短短几瞬,心情转了百遭。 太医们静静等候发落。 古往今来,太医都是危险的职业,治不好重要的人,立马全部陪葬。 不知道这位新主人如何发落他们的命运。 良久,他开口了,每一个字都冒着寒气: “你们全部给我尽力医治,要什么东西直接开口,我无论如何都会找过来。 治好了,重赏。 治不好…” 讲到关键的地方,太医们心肝颤抖,室内静的可怕。 他却没有说下去,起身离开。 不知为何,刚刚霸气发狠的人,这会的背影竟看出一丝落寞。 离开太医室后。 “王爷,生死有命,不可强求。”刘统劝道。 “…你永远敢讲别人不敢讲的话,实在诚恳。 可这一次,我真的不想听。 我不要生死有命,我只要生。 我真后悔。 如果当天,我直接把她扣下来,管着她。 她就不会有机会寻死。” “末将斗胆问一句,如果…” 刘统没有说下去。 但李凌白听懂了。 他望向天际,幽幽说,“那我可能,再也无法快活。” 刘统吸了口气。 “王爷,我们刚刚攻下王城,眼下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李凌白长叹一口气,“走吧。” 接下来的几天,墨王集团的人完成了很多笔漂亮的清扫。 除掉旧集团余党,拉拢中间派,将支持派收入麾下,剔除无用的蛀虫。 一气呵成。 有个小头目调侃说,“余党?躺着的那个女子是最大的余党。” 鼎力辅佐前皇帝,谁能比她更余党? 他同僚一抖,赶紧低语,“你可闭嘴吧。这话要王爷听到,你舌头都要被割掉。” “这么严重?” 同僚嘁了他一声。 “我看不至于。王爷虽然尽力救她,没准是想着日后怎么折辱。” 只有刘副将等几人,平时朝夕相处,明白王爷这几日跟以往特别不同。 特别的冷,特别的肃杀。 一方面是情势需要的状态,一方面却是由心所发。 被审讯的人中,几乎没人能抗几下,全身泄气,一点底气都没剩。 这种冷非常有利,像一把利刃,不刺也令人胆寒。 仔细看,还能看到几抹灰烬。 死寂的灰。 好像什么光芒消逝了。 连处置李策,这种夺位者必对前任亲自做的事,也靠别人提醒。 “所有人都背叛我,连姐姐也背叛我!” “你没资格提她!” 看李凌白这么明白的袒护,李策彻底明白过来,冷哼一声。 “我早看出来了,一说到关于你的事,她哪哪都不对劲。” 听到这些不知情的事,想到斯人生死未卜,一阵抽痛。 “朕当初就该杀了你!” 李凌白冷笑。“你以为想动就动的了?温泉那日你已然处于下风,山脚下全是我的人,连你的近卫都打算投靠我…” “不!我是说你去年西征! 当时母后就交代她杀了你! … 是她在母后病床前苦劝,一直说什么不能明面上动手,对同宗下手会招来非议,建议借刀杀人,这才派你去了那个鬼地方! 谁知道你还能回来!” … 方挽青! 李凌白在她沉睡的身体前无声地嘶吼。 你为什么要藏着这么多事? 你就这么喜欢一个人默默扛下一切,再不回头地走掉,把所有的愧疚懊悔留给我吗? 我有这么脆弱吗,需要你这样守着吗? 你如果醒不过来了,我该往哪里找你理论?! 太医躲在门外,战战兢兢不敢进来。 李凌白早已瞥到,不耐烦地喊道,“她到底怎么样?!” 太医总管擦了几把汗,勉强镇定,回禀: “臣等已竭尽全力为她补血,但她体内余血实在太少,身体各方面都运行不开…” 李凌白的神色渐渐暗淡下去。 “臣等,只好下注猛药,如奏效,此药可在体内生血,促使身体开始运行,再由身体自行造血,周而复始…如不奏效,姑娘可能…” “需要多久?” 今夜。 —— 墨王是个贤王…方挽青从前就一直听父亲说,这一代的皇子里面,只有墨王一人堪登大位。 虽然是强劲的政敌,也实在不忍痛下杀手。 皇后吩咐她杀的人有很多。 其中,霍乱朝堂,荒淫无道者,她都处理得七七八八了。 有才有能,忠心报国的,她却往往想法子放人家一条生路。 何况是墨王。 ??????|贪恋人间 杂乱不清…混沌的梦。 她手起刀落,砍向一个个无辜的生命。 咦,自己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为什么又成为了刽子手,不是已经逃走了吗? 手中的刀慢慢垂落… 黑影中的人将刀一把扶正,把她的手握上去,尖利地邪笑:杀吧,一直杀下去吧,把这天下都给我夺来… 不要… 她猛地睁开眼。 柔和的床纱首先入目。 转过头,看见屋里窗明几净,明亮敞开。 书架上摆了一盆兰花。 这是哪里… 她捂着头。 疼痛,血液从手腕漫出,画面纷纷袭来… 对!自尽! 连忙抬手看,却只见厚厚的纱布,将自己割过的地方裹得齐齐整整。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婢女听见动静进门,欣喜若狂,“小姐你醒了!太好了! 皇上可急死了!” 她懵,“……皇上?” 婢女点点头,反应过来她还不知道,就解释道,“从前的墨王,如今已经是皇上了。” “…嗯。” “他刚刚才去休息的,没想到您马上就醒了。” “这里是…” “是您的公主府啊。” “…嗯?” “哦!这是按照从前方府的布局,还原小姐您的闺房。” 怪不得这么眼熟亲切。 “皇上给方大人平了反,肯定了他的贡献,也还了您身份。 皇上还说,前尘往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您大可继续做当初那个方家小姐,盼您往前看。” 婢女说到这里,突然有了哭腔,“小姐,您别在想不开了…” 方挽青低头看手腕上的疤。 —— “你可真让人不省心啊。” 她转身,刺目的龙袍首先映入眼帘。 流光溢彩,华贵非常。额前坠珠,稳稳当当。 旧时王爷,今日天子。 她淡淡笑了笑,“你终于在最该在的位子上了。” 继位不过几日,他已有天子的神态,凌敏洞察,天子之威。 她不由自主往下福身,被他抬手一挡。 “你刚醒,不用了。” 他哽了哽,沉声道:“知道这几天我怎么过的吗。” 她淡然不语。 “你要是没有救回来…这辈子我都会活在愧疚和遗憾里。 你就让我过这样的日子?” 她眸光闪了闪,凄哀起来。 她毕竟大失血后初醒,又面色哀伤,他不忍。 质问就算了吧,人已经救回来,接下来怎么留住,是自己能去想办法的事。 “我绝对绝对,不要再面对第二次了。” … 方挽青看着手腕上细小的铃铛。 他一个个绑上去的。 小又轻,几乎没有感觉。 声音却特别大,一点点动荡都会发出无比清脆又响亮的声音。 且材料精细,内部封锁,无法被破坏。 它们保障了她无论到哪都会被发现。 李凌白说,“不要试图逃跑,逃一次看守就升级一次。 你不希望半点自由都没有吧。 你若是一心求死,那么栓的锁的囚禁的,我什么方法都有。 你双脚迈向地狱,决绝而毫无留恋,我就偏偏要把你拽回来。” 他大踏步向外走。 将将踏出门槛,忽然站定,背对着她道: “想吃什么叫人去拿,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想去哪派人陪你去,我有空就我带你。 接下来,你想吃喝玩乐,还是编书修典,或是继续钻研变法,随你。 只是不能离开。” … 他良久沉默,又说: “我什么都能给你,只有自由不行——方挽青,你的命现在是我的,你不准死。” 言毕,扣上门走了。 过了会儿,宫人运来很多书。 “小姐,这些书都是皇上运来的。 皇上要求您务必马上看完,马上跟他讲结论。” 她流下泪来。 他,真的努力在给她寻找留在人间的理由。 她的门前有一排植物,枝叶茂密,生机勃勃。 绿树抽新芽长新枝。 她的窗口一眼就能看到的风景。 窗口还会飘进来兰花的香。 他很想告诉她,人间很好。 —— 反正暂时跑不掉,她开始翻书。 那天走访获取的资料还只是初稿,没有仔细整理筛选。 后来便遇上那些事。 她倒也乐意把这件未完成的事做到结束,做到瓜熟蒂落。 一边翻书一边摘录,不知不觉时光便过去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看书居然特别快。 短短几天就梳理出了比以前多很多的头绪。 难道是以前瞻前顾后,心神不宁,以致读书效率很低吗? 入了夜,宫里再次掌上灯。 透过窗子往外看,易了主的禁城,总觉得面貌也焕然一新了。 … 若不是自己身负羁绊,人间真的很美好。 … 说起来,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 每次都是婢女打盆水来,擦洗便了。 今天她终于忍不住了。 “我想洗个澡。” 婢女立刻回道:“奴婢去打水。” 她身上粘腻,说自己想去浴池。 婢女为难,“小姐…皇上严令禁止带你去有水的地方…” “…要不你自己和他说吧,我们是不敢的。” 李凌白听毕来意,眸子都没抬,“打水啊。” “我想去浴池。” 他抬头,神色几分犹疑。 她迟疑,“…那算了吧。” “走吧。” … 方挽青入水。 水包裹着自己。 这几天心绪很乱。 水载万物,好像在水里心情也能平静几分。 李凌白躺在边上,看着天空。 出神一会儿,忽觉…怎么旁边池里没有动静声响? 往旁边一看。 人团成一团,钻在水底下,一动不动。 他一阵握拳。 以极快的速度钻进水里,一把把她拉起。 两个人出水,头上的水哗啦啦流下,在水面跳跃。 就这么想走? 他目睚欲裂,阵阵冒着寒气。 方挽青骤然被拉起,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看到对方的反应,回顾一下,才发觉自己确实做了嫌疑很高的动作。 “我只是潜下去,不是那个…” 他嘴角几阵抽动,神情几番涌动。 短短几瞬,思绪已万千重。 “走吧。” 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 背影萧瑟而落寞。 一身朝服全都湿了。 她心里难受起来。 自己本是无命人,不该在这里。 可是有人却为此强求,非要改命。 他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强求。 … 徘徊人间的时间越久,越留恋。 会不会有一天,实在是舍不得走了? —— 李凌白从梦中醒了,外面仍是大夜。 又是那个她倒在血泊里的梦。 叹了口气。 于是批起外套,来了她这里,轻轻坐在床边。 她浅浅地呼吸着。 这副安睡的样子能宽慰他些许。 人还在,自己正看着,跑不掉。 他抬手勾了勾她颊边碎发,整了整被子。 她睁眼。 他立刻愧道,“…我吵醒你了吗?” 看着对方的愧容,她心里也难受。 “…没有,我没睡着…” 她知道这些天来他是多么的不安。 但这种不安却完全没有强加给她。 他都自己默默承受了。 为的,只是吊着她一条命。 人间真的很美好。 眼泪毫无征兆地就下来了。 她没有办法离开了。 她舍不得。 她忽然坐起身子,抱住了他。 双臂环上他,腕间铃铛发出一串串清脆的响声。 “我会好好活下去,不走了,好不好…这个世界我陪你一起看。” 他闭上眼,喑哑着,“你说真的…不是骗我…” 她落下泪来,点头。 “真的… 我不想留下你一个人…不忍心,也舍不得…” 两个人动情,额头相贴。 她柔嫩的手轻轻捧上他的脸,吻上去。 他搂着她的身躯。 细细地、轻轻地吻她,不敢用力。 含着她的唇,慢慢地舔吮,辗转。 … 她的衣衫件件落地。 漏进来的月光,将这对交缠的人影投在屏风上。 那影子像缠绵的青鸟,又像交颈的天鹅,连绵不绝,慢慢蜿蜒。 … 到了尽头,他像往常一样准备抽出来。 她身体软绵绵,却不忘伸出一双藕臂,用残余的力气把他拉住。 她这双臂似没有骨头,说是拉,不如说只是将将挂住。 如果他轻轻一退,可能这双臂就会鹅毛般滑落。 好在他注意到了,随即不动了。 “别,在里面。”绵软的声音。 他看着她。 眼中动容。 疼惜和爱意涌上来,他俯身亲吻她额头。 然后一阵轻微的颤抖。 她感觉到一股热流涌在身体里,然后慢慢下滑。 他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自己也揭开一角躺进去。 轻轻摩挲着她的脸,“真好,你留下来。” 她贴过来亲了亲他额头。 “这几天,我心里一直很乱。 … 我老是梦到她。 她问我为什么背叛承诺,亲手出卖她儿子…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将她揽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她后背。 “下次如果再梦到,你就告诉她,来怪我。 是我不让你走,是我把你强留在身边。 让她来怪我,好吗?” 她哀伤地抚着他的脸,“我也不忍心。” “我不怕,我为你分担。 …… 对了,菩萨,明天我们去见见菩萨。 你不是说菩萨能听见你的话,一直守护着你吗? 也许菩萨还在庇佑着你,也许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点点头,眼里盈盈泛着泪光。 … 山里的雾气,一如当初。 杂草丛生,人迹罕至。 故地重游,景色如初,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已大变。 他说,“仔细想想,其实你当初没有骗我。 说自己急着下山,说自己的幼弟无人照顾,都是真的。” 她浅浅一笑。 在庙里,仍旧点上三柱香,冉冉升起的熏雾,让这里有种氤氲的神圣。 她跪下合掌,默想: 菩萨,信女本是无命人,可是却贪恋人间。 这一生一世,我想和他走完,您能允许吗? … 她还瞒着他,去了赵皇后墓前。 认真拜了三拜。 “我已经打算好好活下去了。 对不起,没有遵守当年的承诺,背弃了你的恩义。 我没有办法看着家国江山毁在眼前,自己去做那个为小节舍大家的人。 我也舍不得那个人。 你若是怪我,因果业障,到了地下再慢慢说吧。” —— 直到一年后,变法推行,国家朝着复兴走去。 她无意中在父亲书稿中看见一句话,顿时生疑。 调查才知,原来当年父亲惨死,是另有推手。 父亲因推进变法太过激进而下狱。 而他颇为自信要推行这份激进的变法,原因则是——赵皇后派人假扮平民,故意说出对新法无比热切的向往。 引导急切想要改变的方大人,错误地往激进的道路走去。 … 原来,赵皇后不仅不是相救的恩人,还是导致全家抄家,父亲惨死,自己落入教坊司的罪魁祸首。 … 他得知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惶恐地抱住她。 “幸好…幸好我那天跟阎王抢下了你。 否则,我们不是终生遗憾…” “我会好好活下去,不走了,好不好…这个世界我陪你一起看。” 他闭上眼,喑哑着,“你说真的…不是骗我…” 她落下泪来,点头。 “真的… 我不想留下你一个人…不忍心,也舍不得…” 两个人动情,额头相贴。 她柔嫩的手轻轻捧上他的脸,吻上去。 他搂着她的身躯。 细细地、轻轻地吻她,不敢用力。 含着她的唇,慢慢地舔吮,辗转。 … 她的衣衫件件落地。 漏进来的月光,将这对交缠的人影投在屏风上。 那影子像缠绵的青鸟,又像交颈的天鹅,连绵不绝,慢慢蜿蜒。 … 到了尽头,他像往常一样准备抽出来。 她身体软绵绵,却不忘伸出一双藕臂,用残余的力气把他拉住。 她这双臂似没有骨头,说是拉,不如说只是将将挂住。 如果他轻轻一退,可能这双臂就会鹅毛般滑落。 好在他注意到了,随即不动了。 “别,在里面。”绵软的声音。 他看着她。 眼中动容。 疼惜和爱意涌上来,他俯身亲吻她额头。 然后一阵轻微的颤抖。 她感觉到一股热流涌在身体里,然后慢慢下滑。 他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自己也揭开一角躺进去。 轻轻摩挲着她的脸,“真好,你留下来。” 她贴过来亲了亲他额头。 “这几天,我心里一直很乱。 … 我老是梦到她。 她问我为什么背叛承诺,亲手出卖她儿子…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将她揽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她后背。 “下次如果再梦到,你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