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微十三岁那年,因为父亲工作调动的关系,举家搬到现在的城市。 藤月中学初二七班的插班生。 低垂着头站在那里,露出一小段形状优美的脖颈。 “大家好。我是陆微。陆地的陆。微笑的微。” 声音带着点怯意,柔软地在空气里流散。 教室里便随着稀稀落落的鼓掌声,起了一阵小小骚动。 陆微来自南方。一个温柔的水乡古镇。 南方姑娘这一把特有的声音极好听,软糯和美,仿佛只听她说话,就能窥见远暮中一叶秀气的乌篷船,在浅淡的雾气中伴着水声潺潺,由远及近。 贺之远坐在下面,百无聊赖地转笔。 虽未见陆微面容,这一班子虎狼样的少年却都听的心里痒痒。坐在贺之远身畔的少年已兴奋地捅他臂弯。 贺之远淡嗤了声。 这女人真是蠢。 他蹙紧了浓眉。 女孩子慢慢抬起脸来,他身畔一直饶有兴趣盯着的同桌少年,便败兴地“嗐”了一声。 “得。声音是勾人,脸长得就那样。” 男生们失去兴趣,女生们眼里的恶意也去了许多。 贺之远瞥了她一眼。随即顿了顿。 那女孩子站在讲台上,台下这反应的落差她不可能发现不了。 她眼里一瞬间的异色。一闪而过,大概只有他捕捉到了。 贺之远勾勾嘴角。那神色…… 自嘲的意味。与目的达到的小小欢欣。 存心捉弄人? 他手上转了一半的笔停了停。 有意思。 两个人在一个班,却实在没有什么交集,就这样过了一个月。 月考结束这天,贺之远同桌的男生约他一起放学去ktv。 唤作李维的男生满面堆着笑:“去吧?老贺,我跟你说那些女生都盯着你呢,你去了她们肯定都会去的,赵子轩想追那女的很久了……”说着努努嘴。 贺之远顺着他努嘴的方向瞟了眼。 少女安静坐着收拾书本,侧脸勉强算的清秀,脖颈修长细软。 她啊。 本来想拒绝的想法,在想到什么的时候又缄默。 李维还要再劝,那人点点头算答应了。 “够义气!”李维大喜过望,又贫道:“哎,不过也是奇了怪了,这女的长得也不怎么样,偏偏赵子轩那孙子惦记的紧,他小子,肯定是看上这女的声音了,哎呦我去,那叫个媚,真不知道如果被这孙子操上了又是个什么模样……” 身畔那人面无表情,也不接话,李维便讪讪闭了嘴。 狭小的ktv包间里坐着一帮子学生,面前的酒瓶子东倒西歪。 李维戳戳贺之远的手肘,语气兴味:“那女的还真来了,我说你魅力大吧。” 魅力很大的某人冷冰冰的扫了他一眼,单手一个用力打开了啤酒罐。 惹得周围几个偷眼看他的女生脸色绯红。 陆微坐在角落里,有点忐忑地同一旁的女生说话。 坐在她旁边的女生叫卓莉莉,打扮时髦,嘴唇上涂着艳丽的唇彩。 陆微在今天之前从未和她说过话,卓莉莉却拉着她讲东讲西,她有点头疼,回话也只是简短地嗯或哦,那女生有点不高兴地撅了噘嘴。 陆微刚松口气,卓莉莉又凑过来,在她耳边神秘道:“你知道咱班有人喜欢你吗?” 陆微有点愣怔,摇摇头。 卓莉莉就等她摇头,眼中闪着八卦的光芒:“就是我们班的赵子轩!” 陆微想了几秒,没能把名字和记忆中的人脸对上,卓莉莉噗一声笑了。 “姐姐你也太强了吧,到现在还不认识人家呢吧?” 她叫法亲热,偏生又刻意吊着嗓子,引得周围的人看过来。 陆微眼见着她把手一抬,尖细的手指直直指向一个方向。 “就是他啊,赵子轩!” 陆微下意识看过去,那人也正望着她,眼神与其说是热切,倒不如说是带了几分醉意的打量。 是典型的不良少年,见她看来便勾起嘴角,自我感觉良好地痞笑。 陆微极快收回目光,赵子轩周围的男生已经起哄道:“你他妈还等什么呀!人姑娘等着呢,快去告白啊!” 陆微两手攥紧了衣服。 她厌恶这样的男生,只想立刻离开这里,偏生没有站起来的勇气。 陆微一时坐着没动,只把头垂下去。 害怕作为众人瞩目的对象,害怕被人议论。软弱无能的自己。 赵子轩带着一身酒气站在她面前,大声问:“陆微同学!老子看上你了!你想不想跟老子好!” 甚至不是愿不愿意,而是恩赐一般的“想不想”。 陆微鼓起勇气抬头,声音有点颤抖,几乎要被起哄声淹没。 “不,不了。” 起哄声顿时歇了。 陆微抿唇,接着说道:“谢谢你……喜欢……” 她拒绝并道谢的话语还没说完,眼前的人已经恶声叹了口气。 “啊?不想?” 他上前去揪陆微的校服领子,包厢里的男生们看着不对,有几个想上去拦,一直坐在一旁的卓莉莉已站起来,笑着叫道:“哎赵子轩,你这追人方式挺特别啊?是不是最近流行的霸道总裁啊?” 那想拉人的就不好上前。 陆微被赵子轩拽的一个踉跄,被迫站了起来,一张雪白的小脸上尽是羞耻与恐慌,身子簌簌颤抖。 包厢里头暗,众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卓莉莉已经坐回去同一旁的女生调笑。 赵子轩醉醺醺的酒气喷在她的脸上,陆微一阵恶心,本能地想挣开他。 只有在这种时候,男人与女人的体力差距之大才会被清晰地彰显出来。 赵子轩醉醺醺地松了手,又恶狠狠地叹口气。 “你这娘们真不识抬举,要不是声音还挺好听,你以为老子稀罕找你?” 陆微垂着头,脑子里一片混乱,也不答话。 赵子轩见她一副窝囊的小媳妇样,偏偏身段柔软,露出个雪白的发旋儿与细白的脖颈,忍不住伸手想占点便宜,手腕就被冷不丁的一股大力往后一带。 他猝不及防,差点摔个马趴。 赵子轩狼狈的很,抬起头就要骂人,拽了他一把的贺之远冷冷地低头盯着他。 他个子高,看人时目光淬雪般冰寒。 赵子轩便怂了三分。 李维见势头不对,赶紧窜上来打圆场:“子轩啊,别他妈折腾了,之远这不是想叫你回来一起玩牌吗,安抚一下情伤,啊。” 赵子轩涨红着一张脸,哼了一声:“他是这意思吗?” 李维便背着赵子轩拼命给贺之远使眼色。 他赵子轩是一泡屎,你踩他干嘛啊。 服个软呗大哥。 贺之远目光淡淡的瞟了一眼陆微。 那女孩子还低头坐着,两手摆在膝盖上,身子还在发抖。 被吓成这个样子,真是又蠢又没用啊…… 他不由得起了一阵烦躁,心中火气起来,抬手松了松衣领。 这个挑衅式的动作彻底点着了赵子轩。 “你他妈的!” 他挥拳打贺之远,被他闪身躲开,转过身来还要再打,那人脸上的表情变了。 本来面无表情的人,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眼神里似乎都闪着凶狠的火光。 贺之远轻轻巧巧地握住他打来的第二拳,然后一拳把他打翻在地。 烦躁不安的心似乎得到了一点慰藉,他想起她那天露出的笑容来。 为什么会替她出头? 只是想起那个满眼都是灵动的笑意,嘴角却挂着调皮嘲讽的女孩子吧。 只是想…… 这么笨的女人,居然也会这样笑,很想看见她像之前那个样子。 不要再发抖着流泪,就可以了吧。 贺之远在围过来拉架的人群中找到一点缝隙,看见她抬起头来。 她不哭了。 太好了。 究竟为什么太好了呢? 他想到这问题便困惑又烦躁,干脆不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