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天,久违的兄妹两人,在后山的药园里碰了面。 在苏长空眼中,长乐瘦了许多。瘦骨嶙峋的小手抓着一把草药,远远的望着他,手指将植物的根茎攥得死紧。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让人很难想象,三个月前,他们还是那么亲密的一对兄妹。 “我听说,你退了和南海朱家三小姐的亲事?” 打破沉默的,是少女的质询——不赞同的质询。 “她很优秀,年纪轻轻便晋身金丹,以后定然会有更高的修为……你放弃了她,以后很难再找到这么好的亲事了。” 她说的话,与母亲如出一辙。不,不如说,每一个来劝他的人,都是这样说的。 他望着她,良久,才叹了一声。 “我不能那么做。”他没有移开目光,“我不能在做了那种事之后,若无其事的去娶另一个女人。” “你为什么不能忘了那件事。”她没有看他,手指却开始发抖,“没有人知道发生过什么。你不是都处理好了吗?没有任何人会知道,我也不在乎那天的事,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我没有怪你,所以你为什么不……” “因为我忘不了。”苏长空打断了她的话,“别说你忘记了,我知道,你也没有忘——你已经不再叫我‘哥哥’了。” 长乐全身一颤,如遭雷击。 “你说的对,朱三小姐是一个优秀的女修,年纪轻轻就修成金丹,日后更是前途无量。”他的语气很是平静,平静得就像在讨论一个无关的人,“所以我更不能耽误她。我不能在毁了你之后,再毁了一个无辜的女人。” “你没有毁了我……”长乐咬着牙说,“我说过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我没有怪你……” “你怪不怪我和我有没有伤害你,是两回事。”长空忽然向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回梦草,除了消除噩梦、安神定心之外,还有一个功效。” “……” 长乐的脸色陡然惨白下来。 “对修真者来说,它是镇压心魔的良药,对不对?” 他的语气沉痛。 “我只是睡不着觉。”冷汗湿透了鬓角,长乐咬着牙一字一句否认,“是你想太多了,哥哥。” “是吗?”他却没有松开她的手,“那这个心魔印是怎么回事?” 他扯下她的衣袖,一线殷红如诅咒般缠绕在她的腕上。 长乐极快地甩开了他的手。 “放开我!” 她后退一步,一遍一遍摩挲着自己的手腕,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像是要把他的温度完全从皮肤上抹去一般,擦得那一段手腕都发红了。 苏长空的手停在那里,无法再近一分。 见到他面上的神情,长乐的动作也顿住了,她无措地垂下眼帘,咬住嘴唇。 “……抱歉。”她的声音细弱下去,“我不是……” “是我的错。” 苏长空收回手,极轻地叹了一声。 “来我洞府吧,哥哥替你想想办法。” 长乐的肩头一震。 ——哥哥替你想想办法。 从小到大,当她闯了祸或者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时,就会去找哥哥,哥哥就会对她说这句话。然后,不管是她拔了师叔药园里的珍贵草药,还是打了来拜访的南海朱家小少爷,他总能解决好。 哥哥是最厉害的。只要有哥哥在,她什么都不用担心。 只是现在…… “真的吗,哥哥?” 控制不住的,长乐问出了这句话。 ——我还能相信你吗,哥哥? “我会想办法的。” 这样说着的苏长空,还是过去她所熟悉的那个哥哥。 长乐犹豫了一下,伸手抓住苏长空的衣袖。对方一怔,反手隔着衣料握住了她的手腕。这一次她没有挣开,而是乖乖跟着哥哥,亦步亦趋地走向他的洞府。 “心魔印出现多久了?” 长乐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回了一句“三个月”。 “……从那天以后吗?” 长乐的肩头颤了颤,低低的“嗯”了一声。 “抱歉。”苏长空低声道,“我应该早一点注意到的。” 长乐抿了抿唇:“……不是哥哥的错。” “发作的时候,很痛苦吧?” 作为修真之人,苏长空很清楚心魔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是修真者内心最痛苦的回忆、最不想面对的感情、最想否定的欲望的具象,日日夜夜的折磨,绝对无法逃避,无时无刻都在识海里拷问着修真者。 “委屈你了。” 他只能这么说。 “什么啊……” 长乐去擦自己的眼泪,然而泪水却越来越多,怎么擦都擦不完,她蹲下身,抱着膝盖,将脸埋进双臂间,不让苏长空看她哭得乱七八糟的脸。 “都这时候了还说这个干什么……” “抱歉……都是我不好。” 苏长空轻轻理着妹妹的鬓发,一下一下,温柔而又歉疚的安抚。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是故意要你哭的。把你伤成这样……真的非常抱歉。” “我知道不是哥哥的错……我知道的……” 没有被温柔安抚的时候,还可以假装不在意,假装很坚强,假装自己没有受伤。但是一旦被如此温柔的抚慰了,一切的伪装便溃不成军。情绪的阀门一打开,就连她一直苦苦压制的感情也随之奔流而出。 “哥哥不是故意的,哥哥也不想,如果可以选择哥哥绝对不会那么做,那些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可是……可是……” 背离理智的感情,就那么在一句“委屈你了”中膨胀发酵,脱口而出。 “……可是我都求过你了……我一直在求你停下来……我都那么求你了……” 少女泣不成声。那哭泣的面容和那一天的她重叠起来,深深地刺痛了作为兄长的男人。 “哥哥你为什么不停下来……为什么不管我怎么求你你都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