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梨儿被三郎一通吓,船再上海,又吐了个昏天黑地。大郎总记着那时遗在她穴内的事,也不敢由着她不喝药。只想着便是吐,十碗下去,总有小半碗起效。故而李梨儿吐完,热水擦干净了,热的汤药又来了。李梨儿也怕,大郎端汤药来,她虽眼泪汪汪的,硬着头皮还是一一喝得见底。 大郎生出几分自己逼迫她的愧疚来。他先前没养过这么娇弱惹人怜的,一面想着自己也太混账了些,搅得李梨儿这般煎熬,一面又想着李梨儿若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他便该着急上火的催媒人下聘了。 造化弄人。 俩人在船上的时日当真是爱意一日比一日更浓许多。 “梨儿你受苦了,我光想带你看看真山海,也没想到你担不担得住。” 李梨儿听他一番话,热泪滚滚而来。 “大伯,不是的,是我是我身子不好,是我……是我做错了” 她梨花带雨的倒在怀里,李琎先更是爱得搂着她直往颈项唇舌上咬。 “你能有什么错,真说错,那便是太乖巧了,惹人疼爱。” 李梨儿不敢应和,五脏六腑翻滚起来,她贪恋眼下的时日,又怕往后一旦戳破,原形毕露。就只盼着早日下船。 偏这事不能如她的意。 船走得比往日慢,从前总是六月出行,中元节前七八日就能到。这一回路上杂七杂八的事情一耽搁,才走大半便近中元节了。 海上走的人格外忌讳鬼神,中元节不仅船要停着,人也不能往岸边靠,要到岸上去。 李琎先定了住处,一行人预备着下船,大郎瞧人多眼杂,便吩咐三郎:“三郎,一会儿小轿来,你带着梨儿先去。” 三郎轻笑一声,梨儿不敢看他,低头不做声也不挪脚。等了一会儿,李琎珩开口唤她:“梨儿,来,到小叔这里来。” 李梨儿看见他心慌,怯怯的往大郎身边靠,抓着大郎后腰的衣裳,几乎要把自己埋在他身后。李琎先知晓她最近皮肉体肤受了苦,格外黏人,然而船上带着许多干货药材,中元节人不上船,节后三日才上船,他得仔细些。 “梨儿乖,你先和三郎去,大伯一会儿便来。” 三郎笑眯眯又说一句:“我瞧梨儿和大哥也太好了。” 大郎心里一惊,李梨儿也吓得松开手。 又听三郎慢悠悠的说:“难道大哥这么喜欢二哥,连梨儿也疼得像亲骨肉一样。” 李琎先这才松口气:“尽胡说,我难道不疼你?哪回我出门不给你带好东西,你说要看真山海,我就带你来了,亲骨肉也没这么上心的。” “是是是,大哥疼我,来,梨儿,我们先去。” 李梨儿给他方才一句话压住了话,一步三回头,两眼通红瞧着大郎,瞧了许久,大郎狠心把她往三郎身边推了两步,李梨儿才低头慢慢和三郎一齐出去了。 “走,先去我房里。” 才出她房门三郎就说这话,李梨儿哪里肯,一时瞧着他惊恐的摇头。 李琎珩也不管她愿不愿,捂住嘴扛着她就往房里去。李梨儿慌得腿脚乱蹬两手四处抓挠。一个不留心,李琎珩脸上也被挠了一把。 “别折腾,我有事和你说。” 李梨儿慌乱,听不进他的话,挣扎一盏茶的功夫,弄得头发也乱衣裳也松散才累得停下来。三郎也累,头顶束发的玉簪松动,落下大半的发丝。 “大白天,你不要脸面,我还是要的!” 李梨儿又羞又怒,分明是他胡来。 “你看我也无用,不是你勾引大哥么,就方才,装得那样一幅可怜相黏着他。” 李梨儿还要分辩,三郎掏出个幂蓠扔在她身上。 “出门连脸面也不遮挡,怎么,还想拿你那张脸去勾引别的人不成。” 三郎说完刚直起腰便头皮一紧,疼得他直皱眉。 再一瞧,许多发丝缠在李梨儿腰间禁步环(压裙子的长挂坠)上,方才这么拉扯,只怕他现在也是不能见人的样子。 三郎每日起得不算晚,不过光是束发要耗他大半个时辰。李家两老疼他疼到心眼里,在西府有的是下人,哪里要他自己动手。到了船上,旁的东西尚好,唯有束发,每每惹得他动气。大郎也知晓,不过看他自己捣弄也不算太糟,也就由他去了。 李梨儿低头解禁步上缠着的发丝,手指水葱一样白白嫩嫩又灵巧,三郎忽然来了主意。 “你来给我束发。” “啊?” “给我束发还委屈你了?” 李梨儿知他吃软不吃硬,当下便赶紧解开发丝,给他束发。 “你那个玉环,有些眼熟,仿佛是什么孤品。” 原来玉环竟是在他手上! “不不是,就是普通的玉环,我娘从前市集上买的。” “花娘也逛市集?” 李梨儿给他话头顶得扎心扎肺的难受,却生怕他又觉察出什么,给二郎增添麻烦,还是软下来,挑些有的没的挑开话头。 “小叔,那是我娘从前留给我的。” 李琎珩只不做声。 “小叔,你是不会束发么,我我可以给你弄。” “你不怕我了?” 李梨儿一心要拿玉环,心中纵然害怕,也还是摇头说:“小叔不胡来我就不怕了。” 李琎珩等她束完发才捏着她的脸笑:“我要是还想胡来呢。” 李梨儿慌得连忙往后退一两步。 “小叔从前极好,怎么现在要欺负我呢。” 好在外头两顶轿子停了,李琎珩才停手同李梨儿下船入轿。 她一个姑娘家在码头委实扎眼,不过是船上下来,就有许多人盯着瞧着,亏得那一顶幂蓠严严实实遮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到了客栈,李琎珩瞧她兔子一样,慌慌张张窜到屋里便落锁,也觉得好笑。 “我定了酒桌,夜里还要见,你如今躲我有什么用。” 果然到了夜里李琎先回来敲门,要带她往厢房去。 “大哥不是爱乐舞,我到的时候找了几个,只是银子还得大哥给。” 李琎先哈哈大笑,在船上闷,他夜里想着李梨儿也不曾出去寻欢作乐,正是心痒的时候。 吹拉弹唱,舞姬还不曾出来,大郎已经靠在椅背,应声敲着,听得快活。 听了曲,李梨儿忽然抓住他桌下的手,她抓得紧,手心又潮又冰凉。 “怎么了?” 李琎先抬头望,之间李琎珩透过他瞧瞧歌姬,又盯着李梨儿,满脸思索。 “三郎你瞧什么呢?” “我要说了,大哥可别生气。” “你说就是。” “要说这还是我让找的头角,我看她没梨儿美。梨儿生得这样美,怕是要招引祸患。” 这话李梨儿反反复复总听他说,她心中不平,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哀求一般看着大郎,攥着他的手指尖几乎要戳到肉里。 大郎也觉不妥:“怎么说话呢。” 三郎连忙求饶:“大哥你可说了不骂的,我说梨儿生得美,难道不是实话。” 大郎:“梨儿是生得美。” “只是祸端什么不许再说,凭他什么人,偌大的李府连个人也护不住,我和你二哥岂不是白活这么多年。” 梨儿原本抓着他的手突然滑开了,脸色煞白,盯着他发愣。 “大伯,你也这么说么……” 李琎先察觉不对,想要细细问一问,周围都是人,老三舞姬乐师都看着,他不好多说,私下里握着李梨儿冰凉的手悄悄说了一句:“你回去等着我,咱俩私下说。” 李梨儿恨不能早点离开,大郎刚一说,李梨儿立刻匆匆忙忙往外赶。 “梨儿怎么走了,后头还有呢,她不瞧个热闹?” 李琎先察觉有些不对,一时也摸不着头脑,随意应付一句:“好奇这个做什么,你最近是玩过头了,说要学画,你画了吗?出来一趟,若没点长进,回去老二也是不应你的。” 三郎这才乖乖端起酒杯,朝李琎先一拱手。 梨儿走了,大郎便往他身边坐近一些,随意谈天。三郎出生,正是他也忙,李老爷也忙的时候。李夫人一个人带着他在内院,也没个玩伴,成日就是盯着下人老娘。 “我瞧你今日的发髻梳得比前些日子好,怎么还有个花样?” 三郎有些愣怔。 “大哥还管我这个。” “你可不是我们这一家子的心尖吗,先前不会也不见你问,束发这样的小事情便也罢了,大事也闷着。” 大郎喝得多,话也多:“问你又插科打诨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面上看起来毫不在意,自己私下干着急,你啊。” “真有什么,直接问我和老二,能允的,我们做哥哥的还能不让着你吗。” 李琎珩脸上烧起来:“我自己做得挺好,光捡你们恩惠有什么意思。” 大郎拿桌上的鹅掌往他面前放:“吃这个。” “捡?可别说捡,我和老二担不得那么好的东西。你平日爱吃的番果,用的靛青,作画的花帘纸,哪一样不是老二卖脸面给你换的。你房里的摆件,穿的衣裳,只管拿出去问,没有一样不是最好的。我和老二何曾用过这些。” “那些都是死物,不要也罢。只是我如今做什么,人人都要说是因着二哥的缘故,是仗着相爷亲弟的身份捡的恩惠。” “人人是什么人?多少年才出一个老二,说那话的人,哪一个比得上他。再说了,我比你们二人都年长,文不成画不成,还是下三流的商人,我说什么了。” 三郎只是乖乖坐着听他念叨,一杯接一杯的给他灌酒。 “我如今说你也不爱听,只有一条,万事三思而后行。凡事一旦踏出,再没有后悔的机会。” “怎么,大哥有做错什么事不成。” “有。” 李琎珩手中的筷子已经停下,盯着他问:“什么事情呢。” “一是伤了茹玉的心,二是不曾看好你和老二,老二吃了太多苦,你又太娇纵,三……第三条不能说。” 提起林茹玉,大郎手中的杯盏越发端得频繁。 李琎珩嗤的一笑:“就这样大哥还要来训导我么。” 大郎长叹一声:“我训导你做什么,只不过我吃了苦头,想拉着你一些罢了。” 李琎珩听完,手中筷子一下扎破蒸蟹的后背,溅出许多蟹黄。 “那是瞒得不够好,若是手段厉害,瞒一辈子,那还有什么要紧的呢。” 大郎原有些醉,眼神也有些愣,听闻三郎这样说,他一下子坐起来,盯着三郎,眼中丝毫没有醉意。 “你趁早绝了这样的念头,纸包不住火,总没有瞒得了一辈子的事情。侥幸逃得一两回,攒起来再烧出来的大火,能把人烧成渣。” 李琎珩见他一脸严肃,又岔开话,问他:“大哥……你吃了什么苦。” 李琎先一听,马上反问他:“你做了什么错事。” 三郎捏着酒杯,又猛地灌了好几口酒。 “大哥要罚我?” “你先说有还是没有。” “大约是有吧,我知道二哥不愿人提他作画的事,还总逼着他教我学画。” 大郎面前的酒已经喝完,脸上一片酡红,他也醉得不轻,方才忧心三郎才勉强支撑几分精神来问话,再听他一解释,大郎又松懈下来:“我还当是什么大事。” “老二不会怪你,这一事,他永远不会怪在你头上。” “但愿吧。” “怎么?难不成还有别的事?” 三郎又给他倒了一杯酒,自己也满上了一饮而尽。 “有,但是我也不能说。” 李梨儿不知他们二人闲谈这许久,她在房里等了又等,满心委屈。门外才有响动,她便一下子站起来急急忙忙开了门。 “你怎么才回来。” 外头黑着,她拉了那人的手往房里走,刚走进门就听那人说了一句。 “你好好瞧瞧,我是谁。” 烛光微弱,暗处被她拉着走进来的人,哪里是大郎。 进来的是三郎。 “我原是来找你拆发髻,不想还要解衣裳。” 李琎珩反手关上门插好栓,转而开始解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