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丹琼对自己的主君产生了怀疑，但又不敢表露，甚至觉得这点怀疑也算背叛。然而卵内胎儿一天天长大，虽然还不能睁眼，最近听见母亲声音，居然会在卵内微笑了。他看着婴儿的笑容，最终决定还是要一探究竟。 之后的事情，便如邬摩所说一样了。 “这几天我有空闲，总是在翻来覆去地想那个法阵。”丹琼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努力回忆那个法阵的样子，“我越来越确定，‘凤凰胎’，并不是一样用在法阵中的材料，而是这个法阵所产出的结果。” “你是指……”迦檀有几分不可思议，“旃檀用这个法阵，炼化了一个叫做凤凰胎的东西？” 丹琼点了点头：“是。只可惜我翻遍古籍，再找不到任何关于凤凰胎的信息了。” “但是在你看到的那份清单上，凤凰胎却是材料之一？” 丹琼苦笑道：“那份清单上的秘宝确实珍稀，但是搭配却很有问题，我抄到方子时就知道它实际上毫无用处，因此献给旃檀后便忘了个一干二净。但是，‘凤凰胎’仅仅是一个名词，我却从来不知道有任何秘宝，能够被叫做这个名字的。” 迦檀于真言术一道没有什么造诣，听完只觉得匪夷所思，却也没有什么主意，转而问道：“胎儿怎么样了？” 老师坐在榻上说话时，达师蛮一直乖乖坐在一旁的一块毯子上，此时连忙说：“我让它暂时陷入沉眠了……目前没有别的办法。” 他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我、我只能让这个法术持续最多一年。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丹琼循着声音，安抚似的拍了拍弟子的肩膀，温言道：“达师蛮做得已经很好了。如果是我，可能也做不到比这更好。” “也就是说，一年之间，必须要拿回胎儿那缕心头血，要不然它还是会逐渐衰弱下去，直到死亡。”迦檀沉吟了一会儿，又问，“这心头血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你怎么确定旃檀还保留着这东西？” “具体是什么形态，我并不清楚，”丹琼脸色陈凝，“那个阵法的一切目的，都是要从阵眼处抽出胎儿心头一缕精血。但是，我能确定的是，阵法被打断，旃檀并没有机会炼化掉这一缕精血。只怕他扣着这东西，想要拿它来威胁我们夫妻，也说不一定！” 这话让迦檀若有所思，片刻，他指甲叩了叩膝盖，说：“说到这个……有一件事我必须跟你们夫妻说清楚。” 丹琼点点头：“请讲。” 迦檀说：“关于你们的魔将徽印……”他看见丹琼的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膝盖上的薄毯，但他还是说了下去。 “邬摩要加入北征军，那么她的魔将徽印必须拔除，换上我的。至于丹琼你，我原本想着算了。我们因吉罗没有圣兽，也没有圣堂祭司这种职位，但只要想想就觉得，勉强你也换上我的魔将徽印，未免太过残忍。” “但是，”他声音一沉，“你们是绝对回不去频婆沙了，留着旃檀的徽印住在因吉罗，只会凭空招致猜忌和怀疑。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救活你们的孩子以后，孩子该怎么办？它还能回频婆沙吗？” 虽然双眼已盲，丹琼还是下意识地“看”向了妻子，而邬摩脸色雪白，也下意识地看向丈夫。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另一个原因是我，”神王面无表情，“我决定不对不知惜福的人施恩了。不归顺，就不能再继续获得我的帮助。你们考虑清楚。” “不用了。”丹琼低声说，“我和妻子命不足惜，只是孩子实在可怜……它还没有看到一天这世界的样子就要死去，我实在是不愿……” 丹琼抬起头，声音坚定起来：“那么，有劳陛下选一个吉日，为我们夫妻二人更替魔将徽印吧。” 迦檀在甘泉宫的一个会客室里接见了罗延莎，这是册封前的非正式会面，地点虽然不那么正式，气氛却不轻松。原本的内廷总管商吉婆，因为接下了谍报的重任，目前已经不在甘泉宫，这场会面便只有他们二人进行，女官送来茶点后便躬身退出了。 罗延莎前来拜见时，穿的是普通的褐色亚麻衣裙。迦檀有些惊奇，扬了扬眉毛：“你为什么不穿紫衣？” 她完好的半张脸上，表情沉凝如水，施礼道：“陛下尚未赐封，奴婢不敢僭越。” 迦檀长笑一声，一边笑一边慢慢摇头：“婆提赫真是比着大迦利亚的模子找人的……乌鄯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奴婢听说了。”罗延莎的表情与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完全感受不出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意，“奴婢已经给乌鄯神庙和白霜神庙的两位嬷嬷写了信，以后我们会保持一月一书的频率，保持书信往来。白霜城神庙将会全力襄助乌鄯神庙的姐妹，陛下承诺的那些钱，第一笔也已经送往了乌鄯，德维帕蒂将会给我详细的报账，说明这些钱的去向。” 她看了看迦檀：“这些帐目，陛下可以再与乌鄯城代理厘官的贤人进行核对。” 迦檀点了点头：“很是稳妥。我会核对的。那么，我在信中所说的那件事 ，想必你也有所准备？” 罗延莎的声音仍然没有什么波澜：“奴婢回信中也说了，将大迦利亚设为固定职位一事，为战时特例。承平时是否有此必要，或应再议。等陛下北征凯旋，可以与朝臣对这个职位进行更详细的设计。” 迦檀点了点头，心中对罗延莎越发满意，只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他随手拿起一旁矮几上的匣子，递给她，笑道：“金印已经做好了，瞧瞧？” 他这一举动，简直有点像小孩子把晚饭时的点心留给母亲的讨好意味。如果是婆提赫在时，最起码会对他露出一个有些溺爱的微笑。但罗延莎不知是否因为半张脸全都是瘢痕的原因，脸上无悲无喜，几乎没有什么表情。 她接过匣子，打开看了一眼。两枚印章，其中一枚是黄金制成，章钮做成火焰形状，分别镶嵌着红宝石、蓝宝石与钻石。红宝石象征财政，蓝宝石象征司法，钻石象征兵权。这是一枚象征着因吉罗最高权力的印章，确保在迦檀往生与转世之间的空档当中，大迦利亚便是国内最高领袖，代行迦檀的世俗权力。 而另一枚，则是玉石制成，章钮雕出火山形状。这是大迦利亚之印，在迦檀不在甘泉宫时，代行内政事务。 罗延莎的手指拂过冰冷的玉石与黄金，毫无获得权力的喜悦，也没有重任在身的惶恐。一瞬间，她想的只是，自己实际上是在与面前的神王，讨论他阵亡之后的安排。 这个笑容满面的少年人，在筹谋自己的死。 她扣上盒子，道：“册封仪式上用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了，陛下得空可以去看看。” 她又将圣巡时甘泉宫的事务对迦檀一一报知，自己已经处理过的，告诉迦檀过程，自己不能处理的，便提出自己的看法与建议，条理十分清楚，处理方式公正且果断。迦檀一一听来，趁她讲完喝茶时，笑道：“罗延莎，你有如此才能，为何世人只听说过你父亲拉普吉特贤人的名字？” 罗延莎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她放下茶杯，杯口热气的余韵在空气中稍纵即逝地散去了。 “我父亲一生治学，写了一本《九政摘要》，将《政事论》内的事务分为九种内政要术加以阐述，名噪一时。但是世人不知，为他整理文卷，编纂总纲的人，便是我。我是父亲的副手、校对、秘书。但是这本书刊印时……乌鄯的书商要求删掉我的名字，否则便拒绝将此书付梓。” “现在想想，我们就不应该怕麻烦，去白霜刊印的。只是父亲年事已高，如果在白霜城刊印，每次需要确认印样，都需要他亲自动身去一趟白霜城。” 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自嘲的笑容，牵动那鬼魅一样的半张面孔。 “但是……起码现在，我们会有一本书，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会列在一起。” 此时正事已经说完，她表情也有些松动，微笑着说：“商吉婆大人走前，把您交代他准备的那份礼物买下来了，前几日刚送到。巧的是，婆提赫大人也曾吩咐奴婢为陛下买一件礼物。上个月那礼物已经送来了，奴婢命人去教了一点简单的礼仪和语言，免得御前失仪。陛下要不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