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害怕。 他心想。 只是惊心。 那双漂亮的眼睛,是光看着,就能让人整个胸膛都忍不住颤动起来的惊心动魄。 第2章 【宿主。】系统喊道。 【宿主。】系统又喊。 面前的水池上,水龙头正哗啦啦流着水。 时倦恹恹地垂着眼,手伸到水下不住地冲洗,那力道几乎要叫人怀疑他是要将自己搓下一层皮来。 【宿主,您刚刚到底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时倦关了水龙头,翻出一包餐巾纸将水擦干净了,一双手都插在外套口袋里,循着脑海里的记忆往教室走去。 系统不是那种植入人脑能直接连通人潜意识,让宿主在机器面前毫无个人隐私的违法产品,而是以代码的形态被储存在固定的容器里。 而与时倦绑定的系统,对外的形态就是一枚黑色的耳钉。 时倦听着耳边的声音,脚步却没停:哪种话? 【就您刚刚对着气运之子说的那句,挖眼睛。】 时倦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扶了下把手:有什么问题? 系统:【宿主,您忘了我之前告诉您的么?】 它说:【您现在灵魂残缺,气运折损严重,所以在小位面一生注定坎坷。但若能接近位面中气运之子,获得他们的喜爱,便可与他们共享气运。】 没有。 此时是中午下课时间,整座教学楼基本人去楼空,冷风将一旁的香樟树吹得婆娑作响。 时倦把只拉了一半的校服拉链一直拉至脖颈,银色的方形吊环在他的锁骨上一碰,又被弹到外侧:我来这里不是收集神格碎片?收集碎片不是只要代替我的化身过完这一生?哪条规定说我必须接近那个人了? 系统愣了愣:【可是这样的话,您这一辈子会很】 很凄惨? 系统不说话了。 所以呢? 时倦没有笑,他本身也不是那种爱笑的性格,这一点系统从一开始就发现了。 他说话时嗓音永远是懒散的,语气永远是平静的,眼睛却永远是冷的。不是那种冰冻三尺的冷,而是像水,会随着周围的温度变化而变化,但自己却无论何时都比周围要低那么一些,便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他说:那是我自己的事。 和别人无关。 无论是系统,还是位面之子,对他而言都是外人,遇到了也不过是巧合。 【我不明白。】系统说。 【接近气运之子只是为了让您在活着的时间里过得好一点。】 时倦推开教室门,走进空无一人的教室里,闻言很轻地敛了下眸:哦。 可是怎么办,我不太想要这个好。 系统:【嗯?】 时倦拉开椅子,半蹲下身,将课本一本本从书桌里取了出来:我不喜欢他。 系统愣了足足五秒,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是指的气运之子:【为什么?你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我也想知道。时倦声音很轻,为什么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会那么讨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 系统茫然。 而且,时倦垂下眼,淡淡道,我想挖的可不止是他的眼睛。 系统听着他这句话,莫名抖了一抖。 片刻。 系统说:【宿主,您在找什么?】 时倦随手翻开一本教材,将被作当成书签夹在其中的校园卡拿了出来,站起身道:饿了,去吃饭。 时倦到了食堂,就明白为何好好的饭卡为何会被当成书签用了。 他站在窗口前,看着读卡器上显示的还不足个位数的余额,陷入沉默。 【宿主,您现在灵魂不全】 气运受损。时倦不想再听它重复一遍,直接打断。 窗口对面的大妈拿着餐盘瞅着面前那小孩漂亮的脸,又看了看对方苍白削瘦的身子,再看看读卡器上的余额,满腔母爱霎时泛滥了,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小同学,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充钱啊?没事儿,这顿阿姨请你吃! 她说着,又往盘子里盛了一大勺荤菜。 时倦: 这受损得似乎影响也不大。 后面看完全程的同学: 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点。 高中的食堂绝对是这世上特定时间里最拥堵的地方之一,个个窗口都排着队。 时倦来得算比较晚的,虽然不至于像刚下课时那般大排长龙,但总归还有人在等。 他没打算因为自己耽误别人的时间,正想开口说什么,一只手忽然从他身后伸出来,磁卡在感应器是刷了一下。 时倦愣了下,偏头看去。 哦,气运之子。 江烬回收回手:我帮他付。 身后的同学看见来人的脸,诶了一声,惊讶道:江学神? 江烬回嗯了一声,这才看向自己的帮助对象:其他位置的坐满了,你要不要去我们那桌? 声音没问题。 语气没问题。 内容在这样的情境下也没问题。 就是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一直盯着对方身后的虚空,怎么也不去看对方的眼睛。 时倦歪头看了他片刻,忽然挑了下唇角:好啊。 曲阔没有想到,他们班的镇班之宝放着同学早早帮忙打好的午饭不要,丢下一句去看看一个同学,他好像没带饭卡,三分钟后,居然会领着十分钟前才扬言要挖他眼睛的人回来了。 前后态度还非常之礼貌。 就很梦幻。 桌上其他人看了看来人,又不约而同看向曲阔:谎报敌情? 就在刚刚,曲阔刚刚把看见的暴行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说得群情激奋,就差没当场拍桌子了。 曲阔冤成了球,一句话都不想说。 桌上的位置只剩下两个,一东南一西北被分隔两岸。 时倦直接挑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坐下了,刚刚拿起筷子,就看见那位气运之子低下头对他左边那位男生说了什么。 接着,那名男生站起身,抱着盘子,默默走到了离这儿最远的位置上。 江烬回坐在了新空置的那张椅子上。 整张饭桌上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氛围,吃饭的不吃了,讲话的不讲了,全都偷偷打量着这两人。 时倦半点不受影响,眼睛都没抬一下。 说不出是从何而来的情绪,食物入口的刹那,时倦竟莫名生出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就好像在漫无边际的地方走了好久好久,无欲无求,无知无觉,最后终于回到凡尘。 盘子很快空了,时倦咽下最后一口饭,接着,一颗鱼丸被放到了他面前。 江烬回没有看他,而是盯着自己的碗,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神奇的东西,刚刚动手的压根不是自己似的。 时倦看了他两眼,用筷子戳起鱼丸,塞进了嘴里。 一块排骨被夹了过来。 时倦把排骨塞进嘴里。 一只煎蛋又被放了过来。 时倦敲了敲左耳上那枚系统所待的耳钉:你确定他这样需要我去接近? 系统:【】 它就是个系统,为什么要给它安排这么难的问题。 两人并不是直接在脑海里进行那种意识流对话,而是真的出了声。 江烬回听到身边那人低声呢喃了句什么,奈何声音太小,下意识转过头:怎么了? 时倦:没和你说。 哦。江烬回很轻地抿了下唇,又把目光投回自己的盘子。 系统翻完了自己的资料,道:【宿主,您需要获得的喜爱是狭义上的。】 嗯? 系统:【拆开来看,就是喜欢和爱慕。】 【至于这其中各种原理,可以参考古地球时代某篇家喻户晓的童话故事《海的女儿》里,小美人鱼只要得到王子的爱,便能获得他一半灵魂,从而逃过变成泡沫的命运的情节。】 【这篇童话在您如今所处的小位面里,应该还有流传。】 时倦听着,沉默。 虽然他现在想不起来他之前经历过什么,但就他从如今这具躯体上读取的记忆来看,这个世界应当是男女之间谈情说爱才是正统。 可现在,从里到外,无论是他还是身旁这位气运之子,分明都是个男的。 他说:你真的不是来劝我犯罪的? 系统开始装死。 饭桌上,其他人已经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江烬回这头还在夹菜,刚抬起手,手腕蓦地被人握住了。 抓住他的那只手隔着长长的校服衣袖,指骨分明。 下一秒,那人忽然凑近了,薄唇咬上了他的筷子。 时倦一触即离,把筷子上的东西咽了下去。 江烬回愣愣地看着他,失了魂似的忘了反应。 那一刻,所有的血流同时乱了方向,尽数冲上了他的大脑,陡升的温度烫得他有点恍惚。 他在脑海里剧烈的嗡鸣声中,听见有人低低地在他耳边道:投喂这么久,好玩么? 【宿主。】系统喊道。 【宿主,您干嘛要这么逗弄人家?】 时倦听着这么个词汇:逗弄? 系统在它那为数不多的资料库里扒拉了一会儿,艰难地找出一个形容词:【像人类对待喜欢的宠物。】 时倦抬了抬眸: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像喜欢他? 系统不敢说话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 不管当时周围的目击者三观有多崩坏,而主人公之一的江烬回呼吸有多凌乱,可是,作为离时倦最近的系统,却比谁都清楚地检测到,那一刻时倦最真实的生理性反应 毫无反应。 呼吸,心跳,血压,或是其他。 都没有丝毫因为兴奋激动之类的情绪而导致的波动。 平静得宛若古井。 他的玩味是装的,亲昵是装的,甚至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同样是装的。 仿佛那时他面前的气运之子在他眼里,压根不是一个人,而是路边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头。 哪怕看见了,也只会嫌弃对方碍了自己的眼。 时倦一路走回了教室。 彼时已经是上课时间,班上几乎坐得满满当当。 大门被推开后,众人听到动静,齐刷刷将头转了过来。 然后,就看见了穿着一身破旧校服的时倦。 站住!讲台上,带着眼镜的胖老师陡然出声,你就这么进来? 时倦停下脚步,望着讲台上的老师:那要怎么进来? 他的语气其实没什么波澜,可出现在眼下的情境里,莫名就带上了目中无人的挑衅的意味。 胖老师教了这么多年的书,第一次见到这种学生,脸上的肉都在哆嗦:现在,出去!迟到进教室要喊报告你难道不知道吗?! 第3章 时倦在原地站了两秒,眨了下眼:哦。 然后,转身,出门,再回来,中指轻轻敲了敲门扉:报告。 做完这一切,他抬脚就要继续走。 胖老师鼻尖那颗痣上的毛都翘起来了:谁同意你进来的?给我出去罚站!! 时倦听着,想了想,应了一声,安安静静地出去了。 胖老师把手上的粉笔往讲台上一砸,朝下面的人道:行了,还看什么看!好的不学尽学坏的,难怪你们都会在这个吊车尾班!听课!! 时倦站在教室外面,面对着走廊扶手。 因为教室在二楼,此刻的他恰好能看见绿化带上光秃秃的树顶。 【宿主。】系统不知道第几次喊了起来。 【您刚刚到底为什么要直接进去?】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到教室不进去,难道在外面听课? 【那为什么不喊报告?】 时倦:我不知道。 系统愣了一下:【您不知道要这么做?为什么?您以前难道老师没说过吗?】 不知道。 【啊?】 大约是让系统一个机器发出这种语气词太为难了,时倦多解释了一句:以前有没有,我不记得了。 系统总算想起自家宿主现在是个失忆患者:【那您之前怎么知道找饭卡?】 时倦说:我在这具躯体里翻到的。 他其实并没有很仔细地去翻看过自己这具名义上的化身的记忆,只简略看了这个位面的基本常识,以方便自己接下来生活。 至于其他的,则完全是需要什么再找什么。 因为要吃饭,他那时便在自己仅剩的记忆里搜索了一下相关记忆,才有了饭卡的概念 因为听到喜爱,所以他搜索了爱慕的相关记忆,才知晓这个位面的情爱大流。 而现在,他并没有迟到的概念,也不曾看过相关的记忆,自然就不知道这些。 【可是,您刚刚为什么不生气?】 时倦听着,疑惑道:我生什么气? 【您刚醒的时候,就把那个染黄毛的男生揍了一顿。】 他们有错在先,所以我反抗。时倦说,刚刚我出来,是我有错在先。 所以他听了。 系统愣了几秒。 大概是刚来的时候,时倦对黄毛那一手实在太过凌厉和疯狂,导致他给它的初印象就是这样桀骜。 可是现在看来,他做的那些,都只是在执行自己心里的那条名为是非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