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准备发力的那一刹那,韩子赋本能觉出不对。 他下意识想缩腿。 可惜晚了。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在狭小的山洞内回响。 韩子赋无法形容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两块骨头被顾栾用蛮力硬生生接到一起,甚至能听到骨节间摩擦产生的“咔吧”声。 比断掉的时候还要疼上一百倍。那感觉,酸爽至极,有了第一次绝对不会想体会第二次。 他就不该信了顾栾的邪。韩子赋嘶嘶大喘气地捂着膝盖,五官前所未有地紧凑起来。早知如此,他宁肯断着这条腿,也不会让顾栾对他痛下杀手。 狼皮男听到嚎叫声,从门外探进一个脑袋,烦的咬牙切齿:“叫什么叫!叫魂呢你!可让别人知道你有嘴了!你把嗓子喊烂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再叫我马上把你拆吧拆吧团成球滚下去!” 他愤愤地瞪眼,吼完,攥起一只拳头朝他们扬一扬,用力时骨节发出“嗑巴嗑巴”的响声。 韩子赋气的活像只胀气的河豚。 他想叫吗? 是顾栾不打招呼,不给人心理准备就直接上手! 一个个的,净会捡老实人欺负! 真是欺人太甚也! “王大人,您歇歇?” 雨太大了,糊在人脸上,擦都擦不净。 王巡抚本来十分相信老天爷,没事儿就到风神庙雨神庙里拜拜,这阵儿也被它下雨下的烦了,整天骂骂咧咧说要是再下雨老天爷就会失去它最忠实的信徒。 显然,老天爷并不缺他这个小追随者。 王巡抚抄起一把铁锹,狠狠砸在地上。 这是顾栾豁出自己性命给他的图纸,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辜负这份信任。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顾栾夫妻俩,但此刻却无比希望他们能平安回来。 “继续挖,继续堵!这坝一日修不好,就一日不能停!” 王巡抚在外背图纸、指挥堵坝忙的热火朝天,顾栾他们在悬崖山洞里也没闲着。 觉得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从这儿逃脱,狼皮男连看守都懒得准备了,心大到放任他们在里头闲聊。只要不发出像韩子赋上次那样的嚎叫声吵到他耳朵就行。 也不知道他身为山匪头头,怎么会有那么多时间在这儿嗑南瓜子。不巡山不抢劫,每天闲的皮疼。 韩子赋结合他们所处的地势,猜测这是山匪的老巢。 三个人凑在一起——本来韩子赋是不屑于与小夫妻一丘之貉,无奈两人又是在地上画画,又是拿手在空中笔画,好像谈的多么精彩绝伦引人入胜似的。他在心里自我宽解,说一切都是为了百姓,拖着重新交回掌控权的伤腿,翻着白眼儿凑了过去。 一老两少,一个比一个脏。两个在泥坑里滚过,一个在地上被拖行数里,排成一排,说是从南要饭到北的叫花子都有人信。 好在生存大事在前,没人有功夫嫌弃自己此刻有多么狼狈。 顾栾用手指在地上画了四个圈,分别代表段飞、山匪、他们三个、临城的公仪明。 他把段飞和山匪连在一起:“梳理一下目前已知和推测出的结果。段飞和山匪现在搅在一起,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两人想依靠巫女口中的‘不周山’为屏障,建立自己的小王国。而‘不周山’出现的条件,是要煜宁大坝坍塌,煜宁江断流,所以山匪在段飞的掩护下,派人搞毁了大坝。但是没想到,大坝比他们想象中的难搞,湍急的江水让他们难以快速摧毁大坝剩余的部分,所以想到对照图纸寻找薄弱点。” 韩子赋哼哼道:“早知道我就不把大坝设计的这么结实,让他们捣一下就散。然后发现——嘿,煜宁江没断流——嘿,不周山没重出——嘿,傻眼了吧。” 姚星潼发现了,韩子赋有种奇异的天分,就是把夸人的话说起来像是在骂人,自贬的话倒像是在自夸。 “保存在南岭的图纸应该是被偷窃或者其他原因,找不到了。‘不周山’没出来之前,段飞依然在皇权管制下,他怕担上遗失重要资料的罪名,所以借口说南岭没人能看懂大坝图纸,想要保管在京城的那一份,然后把派来的官员借口杀害,保证图纸只在他和山匪手里。所以咱们现在被关在这里。” 顾栾边说,边在连接段飞和山匪的线条中间延伸出一个箭头,指向代表他们三人的圆圈。 “他们不小心多抓了一个人,也就是你,现在该叫‘顾小夫人’。”说到这,顾栾忍不住想笑,嘴角泛起温柔的笑意,看姚星潼的眼神温柔又缱绻,“导致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杀不敢杀,放不敢放,只能加快速度破坏大坝,达成最终目的才能安心地结果我们。毕竟在此之前,一切都还是变数。” 姚星潼想了想,补充一句:“他们还能借着朝廷的赈灾拨款吃肥一波。” “说到点子上了。朝廷赈灾。”顾栾打了个响指,“这也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神不知鬼不觉击破他们的办法。” 他从公仪明出发,画一个箭头指向段飞,“南岭还是有军队的,又占据地理优势,明着打其实不好打,只能找信得过的人带兵潜伏进来,在段飞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一举攻下。” 说到这儿,姚星潼悟了,“你是说以朝廷赈灾的名义,让公仪大人的人马正大光明进入南岭。赈灾队伍肯定至少要在此休息一个晚上,这时候他们已经在城内,连攻城都免去了。段飞恐怕还在拨拉算盘,高兴这次能吞多少,就被人咔嚓一下——” “没错。我已经给公仪郡守去了密信,这次朝廷的特派令牌也一块儿给他送过去了。本想上书向皇上请示,后来想想,觉得来回时间太长,干脆先自作主张,等事情完毕再将功补过。” 第44章 44龙舌粄 她饿了。 至于能补成什么样, 谁也不知道。 不过这已经是顾栾在仅获得这么一点信息的情况下,能做出的万全准备。 当然,很大一部分是得益于, 他们猪一般的对手过于给力。 又不知过了多久,姚星潼的肚子发出“咕”的一声。 她饿了。 肚子饿会传染, 不一会儿,韩子赋的肚子也开始唱空城计。 他们已经在这儿关了三四天,每天狼皮男想起来了就给他们丢点儿吃的,沾了灰的饼, 或者放凉了的红薯南瓜, 饥一顿没一顿,两人俱是饿的两眼发绿。 只有顾栾状态还行, 距离他上一顿饱饭只过了不到一天。 现在不知道到了什么时间。不过今天大概率是没饭了。 姚星潼揉揉肚子,靠在顾栾怀里, 隔着铁栏杆,看外面柴堆的火苗越来越小, 最后熄灭, 洞中陷入一片黑暗。 这种情况下谁也不好意思开口说饿,只想着用意志熬过去。韩子赋已经占据了一个角落蜷身睡下, 妄图用睡眠麻痹自己的胃。 肚子空空, 身体没劲儿, 他打呼噜都不如刚进来的那天晚上打的响。 姚星潼也准备睡觉。她一手从后面抱住顾栾的腰, 一手横在他小腹前, 脑袋靠在他胸上,平稳地呼吸着。 怕吵到韩子赋,她小声说:“相公,我们真能出去吗?” “你还信不过我吗, 我说能平安出去,就一定会平安出去。” 顾栾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想吃枣泥玫瑰酥饼了。”姚星潼边说边吞了吞口水。 “馋了吧。你之前觉得我喜欢吃那个,经常给我买,跑半个城也不嫌远,自己一口也想不起来吃。现在倒是开始念叨了。” “谁让你老是对我生气,你一生气,我就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给你买你喜欢吃的东西。你平时又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我单知道枣泥玫瑰酥饼那一个吃食,不得天天买它嘛。” 当时她整天怕顾栾怕的要死,恨不能把他举起来当尊佛供着。从未想过有一天,两人会是成为这种亲密关系,在小山洞里一起挨饿。 顾栾顺着她道:“那回去以后我给你买一百个,天天吃,吃腻了咱再换别的。” 然后把姚星潼又往怀里搂了搂,给自己辩解:“我哪有真的对你生气。我还没接受自己是断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别的我也不会,只能通过发脾气引你注意。你要是生气,你打我,我保准不还手。” “我现在没力气打你啦。”她说。 姚星潼想想还挺高兴的,毕竟是在她还没有暴露自己真实性别的时候顾栾就喜欢她了。 “我就知道娘子疼我。”顾栾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狡黠一笑,“既然这样,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姚星潼来了精神,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黑暗中骨碌骨碌,“什么呀?” “你之前不是问我,是不是见过你么。” “你说你没见过。”姚星潼想起来了,那是他们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顾栾让阿林给她送衣服,说是顾栾亲自选的风格和样式。她看那些衣服全是她平日常穿的,还特意问了一句,结果回答是顾栾随便选的。 顾栾摇摇头。他下巴在姚星潼额定轻轻蹭过,带起一阵战栗。 “我见过你。我娘跟我说在洛鹤县有个合适的公子,准备登门求亲。我的性格你也知道,一开始肯定是不高兴,就偷偷到洛鹤县去了一趟。” “你看见我啦?” “嗯。当时你正从学堂里出来,”顾栾扁扁嘴,又气又有点委屈:“跟杜堃一起。” 姚星潼面露尴尬之色,“杜兄,他,他是我好兄弟……” “哼,他可不这么想。”提到杜堃,顾栾忍不住在心里把他拎着领子摔来摔去。“我本来想,过去骂那个姚公子一顿,或者打他一顿,让他自己拒婚。结果看到你,温温顺顺的,身板小小,不够我一拳打的,就回去了。顺便记了你身上穿的衣服。后来再挑的时候,下意识就朝着那方向选了。” “你当时要打了我,现在你就没娘子了!”姚星潼虚张声势地吓唬他。 “所以说啊,我还挺庆幸的,当时没乱动手。” 顾栾捏捏姚星潼的小细胳膊,忽然把什么东西送到她嘴边。 姚星潼猝不及防触到一个弹软的物体,下意识伸舌头舔了舔,一股淡淡的米香味儿。 “这是什么?” “龙舌粄。”顾栾回答,又往前送了送,“你偷偷地吃,因为我就带了一块。被韩大人看见不太好,说咱们吃独食呢。” 说来也巧,这龙舌粄是他出门时从客栈门口摆的小点心盘里随手拿的,觉得这玩意儿绿绿的挺好看,预备当零食吃。不料还没到休息时间,就被山匪一掌劈了后脖颈,正好拿来投喂姚星潼。 “没想到他们没搜我身。早知道就多带点,再拿把小刀。要是拿了两块儿,或者是个大的吃食,就给韩大人分了。现在就先让我们潼潼吃点儿。” 婴儿拳头大的一团,龙舌粄又黏糊糊,扯都难扯开,确实不好分。 姚星潼歉疚地看了睡成死猪的韩子赋,在心中给他作了个揖,而后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她有未雨绸缪的习惯。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出去,觉得要留点储备粮,以备不时之需。 “相公,你也饿了。你吃。” “我吃饱了来的。”顾栾没动,把剩下的龙舌?包好塞回胸前衣服,“剩下的明天再吃。” 姚星潼不信。 顾栾在家可是每顿饭要吃两大碗的,就算是跟她吵架那一次,饭也一口没少吃。这会儿接近一天没吃东西,不饿才怪。只是没她跟韩子赋这么饿而已。 “那我吃一点?” 姚星潼连连点头。 她没看到顾栾眼底化不开的笑意。 “这可是你说的。” 顾栾话音刚落,姚星潼还没察觉到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就被人吻住了唇。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