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蒋希的时候,她十九岁。 我陪了她十四年。 没有蒋希,我一定不能成为一名警察。 或许像一滩淤泥,终日徘徊于不见天日的暗色下。 又或者,长成一个流浪街边的烂人。 …… 即便将我从路边带回去的人是蒋希的父亲,但我感谢的人不是他。 因为他救助我,只是为了彰显他慈善家的身份。 因为他那个时候正逢丑闻暴露的阶段。 他急需做一件“好事”,来表现自己的“善”。 他将我领回蒋家,随意给了我一个名字。 从此,我不会用担心怎么吃饱、能不能吃得饱。 …… 我此生最大的幸运,是蒋家有个叫蒋希的女儿,我遇上了她。 和她父亲哥哥不一样,她是个好人。 蒋希大我十二岁,她帮了我许许多多。 这些光用文字无法表达。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想着,只要我有的,我一定都会给她。 …… 我十一岁的时候,蒋希谈恋爱了。那个男的很普通,毫无疑问的,蒋家人不能接受。 就算她的父亲不喜欢他这个女儿,为了蒋家的利益,他同样不会松口。 我看着蒋希和蒋家人犟了两年,然后她怀孕了。 她为了那个姓孟的男人打算离开蒋家。 我义无反顾地跟着她走了。 …… 她的女儿出生了。这一年,我十三岁。 她的女儿很可爱,很漂亮,很粘我。 可是她过得不太好。 …… 我二十一岁这一年,她去世了。 孟西夷这时候才八岁。 葬礼那天,西夷抱着我哭,我发誓永远对她好。 对蒋希,对西夷好,是我的宗旨。 …… 往后的十年里,我看着西夷长大,没有离开过她出生长大的地方。 而我,成为了一名警察。 渐渐地我发现,我越想照顾西夷,她越是躲着我。 她是个聪明的人,我没有怀疑过她对我的感情,正是这样,她怕麻烦我。 她不知道,如果没有她的妈妈、没有她,我一定不会有现在。 …… 她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我注意到她的情绪随着那个人波动,她的开心,她的生气,她的难过。 我只能站在我公开的身份立场上,安慰她。 这些年,这个身份我扮演的十分娴熟。 娴熟到,有时候恍惚间,我也快分不清,我到底是出于什么身份在意她。 但是有一点,永远不会变。 …… 我要从下沙里调走了。 自从知道这个消息,我几晚没睡着,最后还是告诉她了。 我知道她会难过,于是我向她提出可以和我一起。 我会一直照顾她的。 这个想法并不成熟,我明白。她才十八岁,她有大好的未来,不能跟我绑在一块。 所以最后,我还是一个人离开了下沙里。 十八年。 我来下沙里十八年。 …… 新的工作地点离下沙里不是很远,只要我想,我很轻易就能回去。 只不过第二年,我听她说,她考上了远在京州的大学。 好吧。 这下我不用回去了。 我很为她高兴,并且骄傲,我知道她不会拘于下沙里。 …… 成为警察后,我每天都担心,万一有出现意外的一天,她一定会很难过。 所以我想,离远了也好。 如果距离能让感情变淡一些,那样真有分别到来的那天,最起码会少些痛苦。 但我终究没有全部的气量——完全隐去自己的过往。 我选择记录下来。 我还是抱有一丝幻想,如果有机会、如果可以,让她明白我的心意呢。 …… 我还是生出了杂念。 我无法做到纯粹地陪伴她。 …… 西夷谈恋爱了,和之前她喜欢的那个人。 挺好的。 我就是希望除了我,还有人能真心对她好。 …… 离开下沙里的第一个春节,我和她一起过的。 我很高兴。 每一天,我都很高兴。 过年这天,我陪她去看了烟火。 人潮里,我好像看不见其他人了。 我的眼里只剩下那个背对着所有人,对着我笑的小姑娘。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 小姑娘对我说,下一个春节,也要跟我一起过。 我求之不得。 …… 她送我的手表沾上了我的血,我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如果她看到了,她一定会哭。 我不想让她哭,更不想看到她为了我难过。 这不是我的本意。 …… 我听见她哭了,她一直在喊我。 我很想回应她,很想看看她,很想替她擦眼泪。 但我做不到。 我不想听她那样喊我了。 我想仔仔细细地再看看她。 我想告诉她很多事情。 我拼命地,努力地想把她的模样印着脑海中。 …… 最后时刻,我感觉到自己很不甘心。 好遗憾。 好遗憾啊。 这二十年,居然结束得这样快。 …… 她问过我,为什么我的名字这么特别。 我还没有告诉她,什么时候才能告诉她,我是蒋家捡回来的孩子。 在她口中特别的我,只是因为那个人捡我的时候,我坐在一个草丛边。 …… 我这平凡普通又短暂的一生中,是被人丢下的弃子,是蒋家无足轻重的附属品,是蒋希的弟弟,只有陪伴你的时候,我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