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芥子囊里放满了各种炼器材料,无论在哪里,他都随时可以摸出需要的东西,然后旁若无人、争分夺秒地炼器。 此刻,他手里正拿着一只面具,在细细研磨,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风从开着的窗吹进来,拂过简欢的裙摆,将她的裙角往上卷去,露出一双没穿袜子的莹白玉足。 玉足悬空轻摇。 沈寂之余光瞥见,手中动作便是一停,指尖下意识捻了捻。 一个很不好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 他觉得,他好像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沈寂之盯着看了半晌,挪开视线,低头,遮住幽暗的眸光。 藏在高高衣领中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他平静片刻,嗓音淡淡地回她:“也不是。” 简欢问出那句话后,很久都没等到沈寂之的答复。 和沈寂之闲聊经常这样,她也习惯了。 此刻,简欢的心神已经不在前头的对话里,她正在芥子囊里找先前沈寂之送她的那袋水果,闻言随口问道:“什么不是?” 沈寂之低头,继续磨面具,答曰:“不是一辈子都毁了。” 这袋沈寂之孝敬的水果,简欢一直省着吃,现下还剩了几个苹果。 “但你要一直帮你师父还债,这样还不算毁了吗?”简欢拿出了一个,想了想又拿出一个,递给沈寂之,“你吃不吃?” “不吃。”沈寂之拒绝,目光落在她脸上,朝她解释,言语虽淡,但藏着简欢此刻听不懂的深意,“不用一直还,现下的两百万还完了就行。” 简欢把被他拒绝的苹果放回芥子囊,留下一个在手中抛来抛去,认真替他分析:“那万一等你这两百万还了,你师父历练回来,又欠了两百万,要你还,你怎么办?你知道罢,我家那边有句话。无论是嫁人还是娶妻,都不要选家里长辈不靠谱的,否则会被拖累一辈子。” 她果然会担心这个。 沈寂之面色平静,起身走到窗前,手抬起黑色面具,打量着面具的弧度,透露了一些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过的事:“当年答应替师父还债之前,我就已经向师父要了他亲笔所写的退徒书。” 简欢坐直,下意识往窗边凑近,仰头看着他的背影,好奇道:“退徒书?” “嗯,说他不愿为师,许我退出师门。”沈寂之边说边转过身来。 窗外的午后春光就在他身后,将他轻轻拥抱着。碎金色的阳光点缀在他周遭,他乌黑的发发着柔和的光泽,但五官却因为背光,隐隐约约,看不太清晰。 有几抹阳光绕过他身侧,打在床上坐着的女孩脸上。 她仰着头,觉得有些刺眼,下意识眯起眼睛。 脑中却在想沈寂之说的话。 简欢琢磨着,他说的退徒书很像和离书。 之后若他师父还喝酒欠债让他还,他就可以拿出来,以此退出师门。 正想着,她脸上刺眼的光不见了,一片阴影笼罩而下。 沈寂之忽而朝她俯身,两人的距离由此拉近。 简欢一愣。 上辈子工作后,简欢没少画人物图。她画过很多二次元的男生,现代的,古代的,仙侠的。 她自认为画得不错,但没有一张,能有面前这张脸,好看。 简欢下意识屏住呼吸,眨眼的幅度变得有些频繁。 “故你不用替我担心。我日后的妻子,”沈寂之顿了下,轻轻歪头,语调是初春的味道,颇冷,但又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诱人春光,“不会被我拖累一辈子的。我会让她跟着我,富贵一生,衣食无忧。” 在药王峰这些日子,简欢被养出了几分气色。 唇是粉嫩的。 但此刻,唇抿着。 她望着他,没忍住,哼了一声,语气微讽:“你欠我的十万退婚灵石还没给,你就想着你日后的妻子了?” “想想不行么?”沈寂之望着面前稍许怒容的女孩,唇轻轻扬起,站直了一些,把玩着手中的面具。 简欢咬牙,莫名不快。 呵,男人。 再怎么说,他至少先把她这婚退了,再想以后罢? 而且—— 简欢瞥他一眼:“你不是说你一心向道,不娶妻?” 沈寂之垂眸,不动声色:“不是你劝我的?在方泉宝殿的时候。” 简欢努力回想,才想起这事。 好罢,她确实有说过,让他日后也可以找找道侣。 沈寂之起身,回到原位:“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你闭关一事都准备好了?” “我没担心你。”简欢矢口否认,将床上的被子乱七八糟地扯到一边,高高隆起,“而且我找你来就是为了此事!你非得打岔!” 沈寂之:“??” 沈寂之抬眸,提醒她:“我进来,你就和我提有多少峰主想收你为亲传弟子,牛子钊还来看望你了,给你带了一瓶回灵丹,和你约好 待你金丹后再打一回……呵,我打岔?” 牛子钊,身为她的手下败将,是怎么好意思来的? 他不懂。 “我说这些,只是激励一下你。告诉你,好的峰主收徒应该是什么样的,会许给你什么好处。半只脚趾踏进金丹期,又是什么样的,好让你也努力冲金丹嘛。”简欢说得头头是道。 “哦,心领,多谢。”沈寂之皮笑肉不笑,“说罢,什么事?” 说到正事,简欢在床上盘腿坐好,不再和他插科打诨。 她将十万灵券拿了出来,夹在指间。 十万灵券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张纸,上头写了‘十万:仅供玉清派内使用’几个字,并盖了掌门印鉴。 “羽长老上午找过我,说替我安排好了闭关洞府,让我明日一早就抓紧闭关。”当日比试简欢确实悟到了她的道,但还比较浅,需要再加深这个过程。她将十万灵券递给他,郑重道,“此次闭关也不知要多久。所以盖房一事,按我们先前定好的,一并交给你了。” 反正盖房的事情她也不懂,沈寂之这人还是信得过的,账一笔笔记得比谁都清楚的人,不会贪污她的十万灵券。 简欢不想闭关出来,还住那个挤挤的小木屋。 听出她话里的认真之意,沈寂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没有推辞:“好。” 危险诡谲的深山老林, 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一处污潭中, 漂浮着一名男子。 少年仰面朝上, 豆大的雨滴一粒粒砸在他的脸上,氲湿了他姣好的眉眼,冲散他唇间殷红的鲜血。 鲜血掺着雨, 顺着少年精致的下巴, 滴落在污潭中。 污潭的泥水,漆黑若浓墨, 并有着一股浓重腐烂的腥臭味,哪怕暴雨已经下了好一会儿, 依旧驱之不散。 在一旁的岸上, 一条黑色巨蟒被开膛破肚, 半条身子没入乌潭,半条身子搭在岸上, 看着像是想逃,却因为伤势实在太过致命, 半道咽了气。 雨越下越大,劲风吹得四周的参天大树左右摇摆,数不清的叶片被风吹落, 再被雨毫不留情地往下砸,深深砸入地里,砸入污潭之中,浮在潭面,像沈寂之一样, 在潭面微微打旋。 沈寂之用来束发的木簪早就在和黑岩巨蟒的搏斗中断了, 此刻他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水面, 像是潭里的水草。 沈寂之的情况很不乐观。 他被黑衣包裹的身体,被巨蟒毒液腐蚀了大半血肉,呼吸的幅度变小,越来越浅。 沈寂之的意识陷入了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他看到了他自己。 居高临下地,看到了浮在潭面的自己,也看到了四周的一切。 他体内,只剩最后一点余力。 少年依旧双目紧闭,但沉在潭中的指尖轻动。 一丝细小的五色灵力,像风中残烛,颤颤巍巍地来到巨蟒的尸首旁,从打开的膛进去,牵引出了一颗被巨蟒血肉温柔包裹的妖丹。 妖丹一点点被带出,来到沈寂之面前,被他服下。 丹入口即化,一股极大的灵力在沈寂之体内迸发而出,疯狂汇向他的丹田! 四周的风愈发大了。 忽而,一道粗壮如拳的天雷从漆黑如墨的乌云中劈出,精准地劈向幽潭中的沈寂之。 污潭泥水如烟花般被炸开,沈寂之被这一劈,劈得浑身经脉全断,然后又在妖丹和体内心法运转下重聚,却又被天雷劈开……新旧更迭,循环往复,痛不欲生。 …… 黎明破晓时分,风停雨歇,一抹晨曦透过枝叶,将叶间的雨滴照得晶莹剔透,一如沈寂之体内那颗耀眼的金丹。 沈寂之坐在泥潭之中,在打量自己的金丹。 金丹……有些问题。 在金丹一角,缀有一颗很小的五色石,是他师父谷山的气息。 沈寂之向来过目不忘,对小时候的事情也记得清清楚楚。他未曾记得,师父有和他说过这五色石的事。 这是,怎么回事? 沈寂之驱动自身意念,去探那颗五色石。 五色石没有任何异动。 权衡半晌,沈寂之将此事先放下,等他出去,找师父问一问罢。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沈寂之从潭中起身,一步步走到岸边。 他蹙着眉,给自己施了数不清的清洁术,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昨日金丹雷劫来势汹汹,四周都遭了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