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一旁却突然涌入人潮,街上来往的游人皆朝一个方向围去,郁华枝垫起脚望了望,便开口, “想来是河边的龙舟会要开始了,去瞧瞧吧。” 赫连羽轻轻应了一声,便走到她身旁挡开人流,小心护着郁华枝凑到了河边。郁华枝又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香气,似是沉香,又捎带着些许山林清新之味,从未在别处闻到过,自己仿的也只得几分神似罢了。 今年为讨贵女们的欢心,商贩们的河灯小玩意一个赛一个的精致,生意也十分红火。 小贩在路旁卖着河灯,赫连羽心念一动便拿起来端看,小贩见来人以面具示人,然衣着气度不凡,竟是对神仙眷侣,自然不能错过赚钱的机会。 他便笑着开口,“这位公子,您手上的这盏月影纱莲花灯是此处最好的,公子不如买下送给夫人,方才衬得起二位的身份不是。” 赫连羽见小贩以为他们是夫妻,并无不悦,反而凭空生出几分轻快,余光里郁华枝正准备解释,他却挑了挑眉,将银钱递给小贩, “这灯我要了。” 勾起嘴角,转手将河灯送到郁华枝手上,定定地看着她, “上次你的河灯湿了,不如再许一次愿吧?” 小贩见状收起银子,弓着腰含笑离开,不禁感慨还是有钱人的生意好做,都不带讲价的。 郁华枝把玩着手上的河灯,幽幽月光之下更显色泽,笑着抬起头, “殊玉,你有什么愿望呢?不如我们一并写了放在河灯里吧。” 赫连羽听见她的问题怔愣了片刻,不禁开口, “我是个贪心之人,只希望你的愿望都能实现。” 眼眸相撞之际,连周遭喧闹的人声和龙舟上传来的鼓声都未入耳,郁华枝怔怔地望着他,只觉得鼻尖有些泛酸,却不明白为何,瓮声开口, “你何时也学了那些眠花宿柳的公子,嘴上竟没有半句真话。” 赫连羽向她靠近了几步,再容不下第三人,正色看着她, “华枝,你怎知道此言不是真心话呢?” 郁华枝心跳错了一拍,隔了很久才踌躇开口, “那日在雁归山中,你说要带我离开京城,不知又可是酒后戏言?” 赫连羽突然垂下了眼眸,略显失意,见她一副刨根问底的样子,却未置可否, “我们去桥上看看吧,听说待会有画舫表演歌舞。” 郁华枝自嘲一笑,收回视线,淡淡开口,“嗯,去瞧瞧吧。”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并无一人说话,就站在桥上盯着波澜不尽的河面。 倒是不远处茶楼窗前站着一道身影,朝赫连羽投去审视的目光。慕寒之今日出来原本是为了瞧瞧元贞国端午的盛况,听听民间对如今两国争端之见,不想竟撞见了赫连羽。 他虽戴了面具,但他自幼便与慕寒之相熟,身形气质他一眼就能认出。只是今日赫连羽身旁竟还出现了个姑娘,令他颇觉意外。 从前十数年,慕寒之从未见过他身旁出现过任何一个女子,更何况,看今日的样子竟是两人相约出行。 慕寒之不免生了好奇,望着那抹袅娜的身影出神,“究竟是何方神仙,能让赫连将军动心了。” 此时茶楼旁偏僻少人的巷子里传来争执之声,侧头看去慕寒之便认出了两人,挑眉一笑, “今日可真是巧,相熟之人都来凑这热闹了。” 他在窗前坐下,仔细听起了旁人的墙角。洛玄拉住郁晏欢的手腕,阴沉沉地开口, “晏欢,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郁晏欢手腕被抓得生疼,却也只是轻皱眉头,平静开口, “今日端午佳节,本该在家中同公公婆婆一同用膳,以尽儿媳本分。但既然夫君想出门逛逛,妾身自然是陪着的。不知夫君有何不满?” 洛玄冷笑一声,一步一步将她逼到墙角,她却仍波澜不惊。 “你这幅假意乖顺的模样只叫我厌烦。” “欺瞒哄骗、阳奉阴违,晏欢,你这心里究竟是真的滴水不进,还是有别的心上人?” 郁晏欢轻叹一声,“妾身从未同外男来往,夫君多想了。” 洛玄凑近她温和如玉的面容,捏起她的下巴, “我说过,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你自当放乖觉些才是……” 慕寒之见这番景象眼神一凛,摆了摆手便命手下前去处理, “传话给洛玄,叫他去本宫府中候着。” 巷子中二人僵持,听见脚步声洛玄便收回了手,整理着自己的衣襟袖口。转头见是太子身边的侍卫,便轻咳了一声,带上笑脸。 “洛大人,太子请您到府中一叙。” 洛玄虽颇觉意外,眼下天色已晚,不知太子有何事要吩咐,但还是先答应了下来, “微臣这就前去。” 见他回头望向自己,郁晏欢便轻轻开口, “夫君先去 忙吧,妾身便先行回府了。” 郁晏欢看着洛玄恨恨离开的背影自嘲一笑,想来他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回府后还是要同自己掰扯的。 正欲去寻自家马车回府,一旁茶楼的窗户却开了,郁晏欢循声望去,便瞧见了窗前清隽温雅的那张脸。 见郁晏欢躬身行礼,慕寒之便温和地笑着邀请, “此处茶楼的雨城云雾乃是一绝,夫人不妨上来品上一盏。” 郁晏欢正纳闷,太子分明召了洛玄入府,又怎会出现在此处。想到方才争执便在茶楼旁,只怕太子是听见了。 他……这是在替自己解围?想着太子邀约不好推拒,郁晏欢便按下心中思绪,进了茶楼。 上了楼才知二楼尽数被太子包下,故而没什么人影,待她进了雅间慕寒之便抬手,示意她坐下。 郁晏欢微行了个礼,“妾身参见太子殿下。” 慕寒之依旧微笑着,“坐下便是。” 郁晏欢行至对面坐下,踌躇不知如何开口,却听见对面开了口, “方才之事,本宫都听见了。洛玄……可是待你不好?” 已有家室 外间人声鼎沸, 雅间里却突转寂静,郁晏欢听见太子大方承认,想着此事本就不足为外人道, 颇有几分窘迫。 “妾身惭愧,只怕方才的争执扰了殿下的雅兴,望殿下恕罪。” 慕寒之无甚在意, 眼波流转,落在郁晏欢上,手上动作却不停,行云流水地煮水沏茶。热气氤氲, 便听他幽幽开口, “民间百态皆有,但依本宫看, 争执虽说是寻常之事,但若对女人动手,令人不齿。” 见慕寒之言语中对洛玄有怪罪之意, 郁晏欢也只得替夫君辩解, “今日夫君只是一时情急, 并非存心如此, 望殿下勿要怪罪。” 慕寒之仍旧微微笑着,看向她光洁的手腕,深深浅浅有一圈痕迹, 显然并非一次无心之失能解释的, 想来洛玄竟是常对她动粗了。 想到这里他眼神微冷, “本宫要听实话。” 实话?这让她如何开口, 是说洛玄时常胁迫欺负自己, 求太子主持公道? 郁晏欢无奈苦笑, “殿下,人生在世,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的呢?物换星移,假可成真,真亦可为假。何苦非要听所谓的实话?” “若今日妾身同殿下说夫君的不是,那自己又成了什么人了。妾身感激殿下垂问,但这世上疑难之事太多了,无法一劳永逸,殿下应当在意的是天下,是万民。至于妾身这点子烦难实在微不足道,既然无从避免,坦然面对也就是,妾身并不甚放在心上。” 见郁晏欢温和从容,并无半分怨怼,慕寒之不免想起此前洛玄到自己跟前表明效忠萧国,他就派人细细查过他,他同郁府又有姻亲关系,所以郁家的情形自己也清楚。 兄妹三人自小没了母亲,靠郁文亭这个便宜老爹教养,他自然不上心,加上习惯了父亲的冷心薄性,也是心凉惯了吧。 慕寒之不禁开口,问出自己的好奇,“不知夫人可会觉得自己命苦?” 郁晏欢沉静地笑着,摇了摇头,“世上哪里有不苦的呢?寻常百姓为粮食收成整日悬心,若是荒年颗粒无收,饥饿困顿。王公贵族为名为利,昼夜谋划,惟恐稍有不慎便罢官削爵,殊不知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以人心不足耳。” “殊不知苦皆源自贪嗔痴念,妾身愚见,只要守住本心,不贪图非己之物,这般便不会觉得苦了。” 慕寒之自问从前也曾见过不少女子,但今日郁晏欢让他颇觉意外。这番话虽透彻,细细想来却也有些几分心凉。 看着她那双没有波澜的眼眸,慕寒之莫名觉得安心,垂着眸子给她递了一盏茶, “夫人心思澄净,本宫自愧不如。” 郁华枝显然是不知道姐姐就在附近,即便赫连羽在身旁站着,她也没出声打破持续已久的沉默。 赫连羽侧过头,静静瞧着郁华枝宜喜宜嗔的姝颜,柔和的波光映照着面容,显得格外动人。 他轻叹一声,“华枝,京城之外,你最想去的地方是何处?” 郁华枝眼眸闪过笑意,装作浑然不知,挑眉道,“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赫连羽本想伸手敲她脑门,却又忍住,无奈道,“既然想要四处游历,总得有个方向不是?” “否则……我带你去哪?” 郁华枝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你答应了?” 赫连羽笑着点头,“嗯,我答应你了。否则某些人喝完酒又要闹一场了。” 郁华枝面颊微红,“你怎么还打趣起我来了,我酒量不差,下次你先醉也未可知。” 赫连羽挑了挑眉,未置可否,轻声开口,“下次不妨再试试?” 她也不发怵,点头应了,“酒倒是可以常喝,只是不知……我们何时离开?” 赫连羽袖中拳头微紧,面上有些犹豫,“华枝,我虽答应 了你,但家中事务缠身,只怕一时还走不了。” “再等些时日,可好?” 郁华枝闻言,浮上几分落寞,“是我强求了,原也不该报什么希望的。” “记得从前,沈云疆让我等他,说两年后一定回来。可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也是,承诺这东西,也没几人能做到……” 人群中传来喧闹呼喊之声,河面之上被灯盏照得亮如白昼,透着宝雀蓝的赤色画舫驶过,船头几位乐姬演奏着琵琶,围坐在一位手持芙蓉扇遮面的美人身边。 河边桥头上的众人翘首以盼,议论纷纷,“这便是京城最近声名鹊起的花魁娘子,姚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