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相府,正厅。 厅门紧闭,屋中的三人皆沉默不语,气氛凝滞,落针可闻。 坐于上首的秦文正面色冷沉,下方两把椅子之隔的宋眉双手交握,垂眸掩饰着神色中的慌乱与不安。 秦文正看向被五花大绑跪在厅中的秦四爷,冷声开口: “你们说说,什么叫做洺儿是你的儿子?” 秦四爷抬头,刚准备张口,余光瞥向一侧的宋眉,秦四爷咽了咽口水,将未出口的话吞了下去,重新垂头看向地面。 宋眉用右手紧握住左手,指甲抠住掌心,陷出了深深的白印,面上却仍强作镇定,但微颤的身体,还是出卖了她此时的如坐针毡。 秦文正倏地眯眼,猛然将手边的青花茶盏砸向地面。 “啊!” 随着“嘭”的一声杯盏的碎响,宋眉连忙以手掩面,惊叫出声。 秦四爷偏头,紧闭双目,但瓷器的碎片和茶水,还是溅到了他的身上,脸上。 秦四爷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向上首缓缓开口: “文正,相爷,您听错了。” 又是“嘭”的一声,秦文正抬手将几案上的黑漆托盘扫落在地,秦文正怒道: “我听错了!你们当我是傻子?” 秦文正胸腔剧烈起伏,呼吸急促,他一只手紧攥着胸口,双眼死死盯住垂头不语的秦四爷。 宋眉忙直起身,看向秦文正,急急出声: “相爷,您的确是听错了,相爷……” 秦文正扶额,双眼紧闭,抬手止住了宋眉的话尾。 秦文正头疼欲裂,也不想再听这二人欲盖弥彰的言辞。 这么个问法,也问不出什么名堂。 片刻后,厅中响起了秦相疲惫的嗓音: “四叔,你去江南屯粮是怎么回事?把铺子庄子前抵给了余庆丰,又是怎么一回事?” 秦四爷闻言,心中一松。还好,洺儿的事,应该暂时翻篇了。 而宋眉却是将手指绞地更紧了,四叔可千万不要将她给扯进去。 秦四爷已听说了圣上命大理寺严查屯粮商户,并且抵给余庆丰的铺子庄子也没能拿回来。 事已至此,秦四爷也只能实话实说。 “之前,上京城的生意被闻氏商行恶意针对打压,以至于生意连连亏损,就算是夫人多次拿出银钱贴补,也是杯水车薪,徒劳无功。” 秦文正听秦四爷言语中称呼宋眉的那声“夫人”,胸口一滞。 犹记得,方才在园子里,可是听四叔唤的是“眉眉”。 秦文正压着火气,听秦四爷继续讲他做的混账事。 “我是偶然间听见文正你提到了一句,上头令稳粮价。” “我就想到……” “你就想到通过屯粮,大赚一笔?”秦文正冷声打断了秦四爷的话。 “那么,钱呢?粮呢?” 秦四爷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 “钱都用到了购粮上,而粮,全都被太子的人收走了。” 而秦四爷若是知道,他花出去买粮的钱,全都流回了秦烟的口袋,估计得当场吐出一口老血。 秦四爷看向秦文正,满目懊悔,语带哀求, “文正,是四叔鬼迷心窍,四叔错了,你原谅四叔这一回。” 秦文正双眉紧皱,脑中不断思索着此时该如何处理才更为妥当。 枉他行事一向谨慎,而四叔和宋眉两人,进京也有这么多年,跟着他处理了这么多事,但遇事还是那般顾前不顾后,徒留下把柄。 囤积居奇并不是什么重罪,只是今年刚好遇上灾年,圣上震怒,才会对此如此重视。 就算如此,按律量刑,也顶多是流放两年。 但如若四叔拒不配合大理寺查案,那么扣到他秦文正头上的帽子,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 更有甚者,若此事被政敌拿去做文章,又或者四叔逃亡在外,被政敌拿住,威逼利诱之下,指正他秦文正做过些莫须有的事,那么,到那时,事情就会更加麻烦。 而宋眉只会让四叔出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跑,又能跑到哪儿去,妇人之见。 若是时英在,她…… 秦文正迅速甩开脑中不该有的想法,时英不会再在他身旁为他出主意,他只能独自处理这些糟心事。 秦文正看向秦四爷,最终下了决定, “四叔,我会将你交给大理寺。” 此话一出,宋眉和秦四爷皆是眸中巨震,皆不可置信地看向秦文正。 “相爷……” “文正……” 秦文正抬手,再度开口: “四叔,这不是重罪,此事最好到此为止,就让大理寺定案。” “你只需向大理寺实话实说,我会尽可能保你,为你减轻罪责。” 秦文正说完,向门外唤了一声, “来人 。” 管家张全,应声推门进来, “相爷。” 秦文正吩咐道: “通知大理寺,让他们派人过来,带秦四爷归案。” 话毕,秦文正起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张全招了下人进厅看着秦四爷。 “文正……文正……” 秦四爷挣扎着哀声求着秦文正,但秦相仍是头也不回地出了厅门。宋眉快步跟了出去,在厅外的一处游廊唤住了秦相: “相爷……” “她怀了我的孩子。” 太子剑眉敛起,看着面前的谢长渊,他的表弟,心中是怒其不争,也哀其不幸。 太子对谢长渊冷冷开口: “长渊,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见谢长渊面有疑色,封湛让宋执过来: “宋执。” “殿下。”宋执应声过来。 太子吩咐宋执,却是看着谢长渊, “告诉谢世子,他那位夫人的背景。” 太子说完这句话,就转身上车。 宋执三言两语就给谢长渊道清楚了叶清璃的过去,宋执最后还补了几句: “谢世子,恕我冒昧,据我们得到的消息,您的夫人,确实心术不正。” “谢世子,小心为上。” 太子车架离开。 谢长渊面上是震惊又哀戚,怔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宋执的这几句话,他之前派人去益州查了那么久都没查到,那应是被益州王死死瞒住了。 谢长渊心中苦痛交加,悲从中来。 叶清璃,竟然是自己最厌恶的,私生女! 自己究竟是因为怎样的一个人,同秦烟,他原本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一再错过。 他错过了秦烟的过去,也错过了本应同秦烟的将来。 他对不起秦烟,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他自己。 秦烟进御书房时,惠帝正在御案后题字。 惠帝吩咐李福全: “赐座。” 秦烟坐于下首,李福全给秦烟上了茶,退到了一旁。 惠帝看向秦烟那同沈时英有几分神似的面容时,恍惚了一瞬。 而秦烟却是心中暗自一叹,惠帝似乎,又苍老了一些。 沉默了一阵,惠帝终于开口问出了他召秦烟进宫的目的, “朕听说,你母亲……” “太子殿下到。”门外黄门的声音,打断了惠帝的话头。 声落,带着一身冷气的太子封湛进来,径直走到秦烟身旁的那张大椅上入座。 惠帝生生将还没问出的话咽了回去。 皇城,禁内,寿安宫。 太后坐于软榻上,殿内坐着两列朝中叫得上名号的大臣。 一个黄门快步进来,在寿安宫总管太监夏英耳旁小声说了什么,而后又快步出去。 夏英随即走到太后身侧,压着声道: “太后,太子殿下和昭仁郡主,方才同圣上在御书房待了半个时辰,此时已离宫。” 夏英说完,便退到了一旁。 萧太后面上冷厉,看向殿内的大臣, “你们也都觉得,这朝堂上,没太子不行?” 殿内的大臣都是心头一肃,但都垂头不语。 他们有的是历经两朝的元老,有的是朝中新贵,都是应太后懿旨,前来寿安宫议政。 萧太后自前朝先皇时,便被特许在寿安宫设小朝廷议论国事,时至今日,太后也能在寿安宫接见外臣,不用避讳后宫干政之说,足以见得萧太后的地位之高,积威甚重。 但众臣也只是碍于情面,他们心中都更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 谁不想历经几朝而不倒,太后终将会退下去,如若上位的不是二皇子,平白得罪太子,那么待太子登上大位,首先会被拿出来开刀祭旗的就是他们这些太后的追随者,见势不对,还不如赶紧倒戈。 萧太后越发疲惫,抬手让众臣散了。 殿内只剩太后和夏英两人,夏英给太后捏着肩,试探着说道: “太后,何必这么劳累,身体要紧。” 萧太后语气大为不悦, “连你也觉得本宫多此一举?” 夏英立马俯地跪下,掌了自己两个大嘴巴, “奴才多言了,太后恕罪。” “好了。”萧太后没打算在自己这个忠仆身上撒气。 萧太后看向殿内一侧的先皇画像,讽刺地一笑。 “夏英,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可知道为何本宫要命人在寿安宫各个殿中悬挂先皇的画像?” 夏英身躯一抖,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知道,但不能由他的口说出, “太后恕罪,奴才不知。” 萧太后并不在意夏英的避而不谈,而是自顾自地开口: “本宫要时刻提醒自己,他封霁是好狠的心。” “封霁剥夺了本宫做母亲的机会,让本宫终身无子。但这天下,本就该有本宫的一半。” “你说,本宫如何能甘心?” “太子也不听话了……” 封霁是先皇的名讳,夏英会这个皇室秘辛带入坟墓,他安静地听完萧太后的絮语,而后起身,躬身走到萧太后身侧, “太后,该休息了。” 萧太后似是疲累过度,没再言语,由着夏英将她扶回寝殿,伺候她休息。 只是萧太后并不想入睡,这些年,她也时常是夜不安寝。 萧太后不喜睡梦中会时而出现的那位她曾经的夫君,那位利用了她,又惧怕她,最终被她先一步送上归途的夫君,先皇,封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