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太后。”众人起身叩拜。 奉天殿中仅惠帝和太子封湛,仍端坐席上。 惠帝作为国君,典礼上不向萧太后起身行礼,也符合规制。 但太子封湛这…… “放肆。”萧太后面上已见风霜,但仍背脊笔直,可见上位者的气势犹在。 而直至萧太后踏入殿内,殿中尤立着几名异类。 秦烟依然是单手扣住阿嫣脖颈的姿势,眼神凌厉地看着阿嫣,原本准备拧断阿嫣纤细脖子的动作,被太后的突然到来打断。 帝师遗山皱眉,转头看向迈入殿中已停步的萧太后,道: “太后。” 萧太后颔首, “遗山大师。” 秦烟凤眸中的戾气仍未敛下,缓缓侧头看向立在不远处的萧太后。 此时的殿末,一位曾经执政多年,到如今余威尚在的太后,同一位出身显贵,正得圣上和太子看重的新封郡主,两人皆目光凌厉,视线在空中交汇。 奉天殿内宫乐已停,鸦雀无声,紧张的气氛蔓延开来。跪伏在地的众人,有的竟在这种氛围的威压之下,身体微微发抖,背上沁出了细汗。 上首的惠帝同太子封湛,皆目光微凉地望向殿门方向。 封湛手指微微屈起,有节奏地轻扣食案。叩击声传至近处,跪地行礼的宋执耳尖微动,他当即明白,自己要随时准备接收殿下的指示,以助昭仁郡主。 终于陆续有人忍不住偷偷抬头,窥向殿末。 但,他们看到了什么? ……! 这一瞧可不得了。 昭仁郡主这是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 对上久居高位的萧太后,昭仁郡主的气场竟然丝毫未被压制。 一位是扶植太子的萧太后,另一位是如今得太子极为看重的昭仁郡主,两人皆以慑人的气势僵持着,谁也没打算退让半分。 而端坐上首的太子封湛仅是冷眼旁观,毫无干涉的意思。 遗山目露忧色,走近一步,在秦烟身边压着嗓子道: “小烟烟,先息息火,此地不是处理这个人的好地方。” 秦烟眸眼微眯,回头看向已涨红了脸的阿嫣,微微阖眼,复又睁开,神色依旧冰冷,扣住阿嫣的五指慢慢松开,任身前失力的阿嫣摔在了地上。 阿嫣瘫软在地上之后,不待平复惧意,仍以坐着的姿势,奋力憋着一口气,双腿不断后蹬,尽量远离面前正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煞神秦烟。 她竟敢真在殿上动手…… 惠帝此时开口: “请太后上座。” 惠帝这是要将方才的事揭过去,给秦烟解围。 但萧太后面上依然严肃冷凝,并未移步。 “大殿之上如此放肆,置皇室尊严于何地?”萧太后声音冷厉,对秦烟在殿上嚣张的行为极为不满。 秦烟垂手,闻言转身,直视萧太后,目光中竟升起了嗜血的寒光。 皇室…… 好一个皇室…… 秦烟此刻心中强压着这些年对“皇室”二字的怒意。 当初如若不是怀疑母亲坠崖的幕后黑手同皇室相关,会置镇国公府忠孝两难全,影响西北边事。母亲这么多年也不会独自流离在外,有家归不得…… 呵,皇室…… 殿内上首又传来一道沉稳的女声, “昭仁郡主方才多饮了两杯,这是酒意上来了,来人,扶昭仁郡主归座。” 太后没让起身,众人此时还在行跪拜大礼,但这个声音…… 像是来自高台上的皇后…… 竟是皇后! 安颜夕震惊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此刻已直立起上身的那位后宫之主。 皇后怎么会…… 萧太后未让众人起身,这个下马威,不知是做给昭仁郡主秦烟看的,又或是御座上的圣上…… 太子封湛冷声开口: “请太后入座。” 萧太后闻言,这才将视线从秦烟脸上移开,望向此刻目光亦是泛着冷意的太子封湛。 太子…… 很好。 萧太后将目光收回,再度看了一眼至今神色未变的秦烟,向殿中道: “免礼。” 而后有缓步走上前去。 同秦烟错身而过的时候,二人眼中均迸出冷光。 礼部命宫乐奏起。 众人这才擦着额上的冷汗,颤颤巍巍地起身归座。 秦烟连继续看画的敷衍都不愿再做,大步回座,命宫人满上酒,端起酒盏,仰起修长的脖颈,一饮而尽。 惠帝开口: “今日在殿上表演才艺者,都有赏。” 殿上众人陆续归座。 上首的太子封湛看着秦烟的反常,招来宋执交代了一句,宋执看向趁着没人注意,正缩手缩脚走向殿外的阿 嫣。 宋执当即快步跟了上去。 宋执在殿外同一对锦衣男女擦身而过,宋执疑惑地回头,益州王? 太后就座后,惠帝命人为萧太后满上酒,惠帝携后妃敬萧太后。 饮毕,萧太后看向神色冷淡的太子封湛,封湛亦朝萧太后淡淡投来一眼,封湛颔首,然后仰头饮尽自己杯中的酒,未发一言,将视线移回席间。 殿外宫人唱道: “益州王,益州王妃到。” 众人皆看向殿门,一对年纪约二十七八的年轻夫妇并肩进殿。 益州王夫妇入殿后向上首俯身叩拜: “臣(臣妇)拜见陛下万岁,皇后千岁,太后千岁,太子殿下千岁。” 惠帝眯眼看着下方的那对男女,未开口。 气氛微凝。 萧太后不悦地拧眉,明眼人都知道益州同太后的关系,圣上这是不给她脸面。 萧太后向下方道: “免礼,平身。” “来人,看座。”萧太后向宫人吩咐。 “谢太后,谢陛下。”益州王夫妇由宫人领着上前。 益州王和益州王妃入座后,宫人仍是照着之前给诸位王侯的规矩,分别端上两只花色不同的酒壶,给二人食案上的酒杯满上。 许是晚到,已得到了殿上的消息,夫妇二人面上神色自若,双手举杯,起身向上首道, “臣(臣妇),谢陛下赐酒,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然后二人将杯中的酒仰头饮尽。 惠帝心中不豫,他不顾了萧太后的意思,安排了宁王进宫,萧太后随后就带着益州王给他下脸子。 “嗯。”惠帝面上不算好看,吩咐礼部继续安排席间节目。 席上众人窃窃私语: “益州王看起来眼生,是不常进京吧。”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已故的老益州王,是太后的挚友,除了一年一次的例行上京述职,益州王都留在封地,见不到人的。” “益州王,可是大夏唯一的异姓王,全得萧太后庇佑。今日寿宴上,竟敢明目张胆地迟到,该不会是也是从萧太后那儿过来的吧,看圣上面色不好,估计不太高兴。”…… 有身着舞服的宫女们步入殿中,萧太后却突然出声。 “本宫来迟,听说今日殿上有世家小姐与青年才俊的才艺表演,本宫错过了,甚是遗憾。方才可有何人抚琴?” 安文京,心中一声不好,刚转头,却见身旁的安颜夕已起身步入殿中,向上方行礼: “民女是大学士府安颜夕,回太后娘娘的话,是民女抚琴。” 萧太后笑道: “好。” 萧太后侧头看向御座另一边的太子封湛: “太子琴艺精湛,那就让太子同安小姐共同合奏一曲,《凤求凰》吧。” 安颜夕眸中掩不住的亮光,太后果然没有骗她,得太后相助,太子妃的位置,只能是她的。 太子封湛狭长的眸眼危险地眯起,目光锐利地看向萧太后。 席间众人: “《凤求凰》?可是求偶曲啊……” “太后这是要撮合安大小姐同太子殿下?” “圣上不是在给太子殿下和昭仁郡主牵线吗?难道圣上同太后是意见不合?” “太子殿下得萧太后扶植,同太后关系亲厚,太子殿下应不会拒绝吧。” “这有什么好拒绝的,昭仁郡主同安大小姐都是大美人,收入府中便是,太子殿下终究不会只娶一人。” “这倒也是……” ……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上首的太子。 太子封湛冷声开口: “孤没有兴趣。” 这话一出,席上诸人皆是一惊。 太子竟拒绝了太后! 萧太后面上不好看,殿内气氛突然有些低沉。 “云朝,你去。可不要让你皇祖母失望。” 是皇后,今日的第二次出言。而这两次,都拂了萧太后的脸面,这,倒有意思了。 封云朝起身, “父皇,儿臣不才,献丑了,恭祝父皇万寿无疆。” 惠帝笑著称好,那便是允了皇后的提议。 安颜夕面上瞬间失了血色,心中升起苦意。 封云朝走到殿中,在宫人已准备好的一张琴前入座,对着还愣在原处的安颜夕浅笑道: “颜夕,开始吧。” 安颜夕白着脸回神,神思恍惚地在另一张琴前坐下。 宫乐停,悠扬的两琴合奏在殿内响起。 萧太心中愠怒,面上微绷,连表面的平和都没心情再维持。 她久不出宫门,没想到,这一个二个都反了天了。 圣上是如此,皇后如此,竟连太子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萧太后侧眸看向太子封湛,太子? 就为一个女人? 众人又开始兴奋地窃窃私语。 “今日这宴上好戏真多,我等可是大饱眼福啊!” “就是就是……” “皇后才回宫,就敢屡次出言违逆太后的意思……” “看来太子妃的人选,陛下和皇后中意昭仁郡主,太后中意安大小姐,不过太子殿下可不像能被他人左右的样子……” “安大小姐怎么能同昭仁郡主比,昭仁郡主真非常人也……” “昭仁郡主居然是遗山大师的弟子,永定侯府那位阿嫣居然是个冒牌货……” “那个阿嫣四处信口胡言不说,好像居然还偷拿了昭仁郡主的画,啧啧,昭仁郡主方才是差点将阿嫣拧死在当场吧……” “遗山大师呵斥那个假徒弟阿嫣,可是半分脸面都没给她留,哎,可怜一个小姑娘,面皮也薄……” “哎……这回永定侯府的脸是丢大了……” “不知谢世子……” “不知我什么?”是才视察完防务,步入殿内的谢长渊。 他刚经过殿末的几个席位时,便听见了几人的议论。 方才激动地讨论的几人没注意经过他们身后的人,突然听见背后的声音,他们都吓地一激灵。 谢长渊多多少少听见了一些,此时目光冰寒,开口冷厉: “把你们刚才说的话,给我再说一遍。” 那几人面色惊慌,他们本不该在御宴上议论皇室,但压不住他们实在太过兴奋,今日多少出大戏啊,以他们的修为,也忍不住不开口。 几人面面相觑,终于,在谢长渊刀子似的目光中,一个微胖的公子颤颤巍巍地起身,向谢长渊行了一礼,小声开口,将方才殿内发生的事简单地讲述了一遍。 谢长渊双眸倏地一眯。 他听到了什么? 秦烟是帝师遗山的弟子! 遗山大师根本不承认有阿嫣这个徒弟! 阿嫣偷了秦烟的画! 秦烟在殿上对阿嫣动手了! …… 谢长渊心中不断重复这几句话,已无心理会身旁那人还在絮絮说什么。 那个胖小子不停飘着周围,压着声儿,却还是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兴奋,直到谢长渊抬手打断。 谢长渊此刻心中巨震,神思恍惚地走向他的席位。 秦烟是帝师遗山的弟子,而阿嫣不是? 阿嫣偷拿了秦烟的画…… 那他当初在梅山万雪斋看见的那些让他惊艳的画作,和画上那些令他大为欣赏的疏狂字迹…… 是秦烟的! 此刻,谢长渊脑中的一些线索突然串联。 七夕在千水湖画舫上,封玉瑶宝贝的那把折扇,扇面上的画和题字…… 在西郊猎场,太子营帐的书案上,自己看到的那张笺纸上的字迹…… 以及昨日在宫中,二皇子封羡手中那把山景折扇和上方的字…… 皆是出自秦烟! 本应让他一眼欣赏,刻在心中的人,是他曾经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秦烟! 呵呵…… 难怪,难怪阿嫣自下了梅山,到上京之后,便鲜少作画,就算偶尔提笔,也绝不题字。 自己之前还以为阿嫣是被上京城中的新鲜玩意儿迷了眼,才…… 呵……呵…… 自己就是一个傻子,可笑的傻子…… 谢长渊苦笑着入席,接过宫人给他满上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给我满上。”谢长渊嗓音微哑,吩咐宫人。 谢长渊一杯接一杯地灌酒。 不知是不是饮酒过多的缘故,谢长渊此刻眼眶通红,终于,还是望向了斜对面的席位…… 此刻的谢长渊已全然忘却了殿上已不见人影的,如今已被圣上赐婚给他的未婚妻,阿嫣…… 但,谢世子啊,一步错,步步错。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一更,慢慢存点稿,然后就是固定时间一更,然后就是偶尔加更……很好,四舍五入,离日万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