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湛转身看向一旁的游船,语调冷沉: “见画舫上不是贵人,就可以将其撞下船,你们觉得有趣?” 游船上的众人将头埋得更低,一声不吭。 杜灵心口急跳,后背上的冷汗都将衣衫浸湿了。她怎么都想不到那画舫上竟然还有太子。对他们来说是云端上一样的太子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地方? 留给杜灵考虑的时间不多,她粗略想想,这事情已经不是自己独自能扛的了。 杜灵急声开口: “太子殿下,民女是受人指使,是右相府秦二小姐,是秦念让我找船工撞的画舫,连这游船都是秦念包下的,太子殿下明鉴。” 游船上众人又默契地让出一个身位,现出了之前一直隐在了人后的秦念。 今日的秦念身着一袭湖蓝色素娟千水裙,她原本是低头跪拜的姿势,在听见杜灵将她供出来后,她不慌不忙地抬头,垂眸看着画舫上太子封湛脚上的黑靴,稳稳开口。 “民女着实冤枉,方才我在船上远远看见站在画舫上的似乎是长姐,于是就让杜小姐吩咐船工将船开过去,想要同长姐打声招呼。大约是杜小姐理解错了我的意思,又或是船工理解错了,才造成了这个误会,望太子殿下明鉴。” 秦念语速不紧不慢,丝毫不像心中有鬼的样子。说完俯身一拜,复又跪立起上身,看向二皇子封羡,道: “无论如何,此事皆因民女而起,民女向诸位致歉。给画舫造成的损失,二皇子表兄,可派人拟好单子送到右相秦府,民女会照价赔偿。” 秦念敢于担责的勇气,和落落大方的态度,倒是给在场众人刷了一波好感。 杜灵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秦念说是误会,就只能是误会。 杜灵心中很大的震动,秦念居然能将这事情圆过去,让她大开眼界。 自进了上京城,杜灵才见识到京中后宅女眷的段位。自己还有好多要学,不然之后同这些世家大族打交道,自己怎么吃了亏都弄不明白—— “原来是念念表妹,我想着你也不是故意的,都是误会。”二皇子封羡不愿因这事同舅父右相秦文正产生隔阂,打算将这事就这样给揭过去。 但太子封湛却打算给他们一个警告。 封湛沉声开口: “宋执,将游船上所有人的名单拟出来,明日,以太子府的名义,挨个送一套《颜氏家训》到他们府上。” 众位公子小姐……!!! 这下得挨训了! 这下得挨板子了! 这下得跪祠堂了! 这下得关禁闭了! 这下零花钱会被扣了! …… 宋执当即派人过去游船上,登记各个正焉头耷脑的的公子小姐们—— 见此事已圆满解决,二皇子封羡诱哄地问向秦烟, “烟烟,要不要玩儿几局马吊?我让人在船上备了牌桌。” 众人…… 二皇子,您现在提这个合适吗? “二皇子殿下,我惯常以势压人,喜欢别人称呼我的头衔,还是叫我昭仁郡主吧。” 秦烟说这话是回答二皇子封羡,但却是看向了安颜夕。 秦烟这是对方才安颜夕那句“权势的魅力”的回应,非但半点不谦逊,还有将“以势压人”坐实的架势。 安颜夕心中冷嘲,秦烟在太子殿下面前都如此嚣张,不顾体面,不要名声,又怎么配得上矜贵不凡的太子殿下。 “今日有些疲累,马吊就算了,改日约在西山郡主府吧。”不论今日二皇子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个人情秦烟是领了。 太子封湛正欲下船离开,听见秦烟约封羡去西山郡主府打马吊,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豫。 封湛收回了迈出去的步子,转回身,目光微凉地在秦烟和封羡二人脸上扫过,冷声开口: “沉迷马吊耽误公事,二皇弟你是忘了孤说过的话吗?” 封羡悻悻,太子管得真宽,不会是秦烟没邀太子,所以太子吃味了吧? 啧啧…… 太子、封云朝、安氏兄妹一同离开画舫—— 今日虽说有许多波折,但是封羡也比较满意了。自己维护了秦烟,这个人情,秦烟看样子是领了,才邀他去西山郡主府打马吊,很好,距离娶到秦烟做他的皇子妃也不远了。 太子一行人下船后,秦烟和封玉瑶也同二皇子告辞准备离开。 二皇子封羡突然想起什么,唤住封玉瑶,“玉瑶皇妹,那扇子……” 封玉瑶虽不喜二皇子的厚脸皮,但今日他出言维护了烟烟,让封玉瑶有些纠结。但这扇子是烟烟之物,她不能擅自送出去。 秦烟停步回望过来,疑惑封玉瑶为何不走。 封羡对秦烟道:“昭仁郡主,我对你做的扇子很是欣赏,能否向你讨要一柄?”秦烟倒是无所谓,她的扇子只是寻常物件,库房中也存有许多。府中纪先生,江沐也 都有。能用一柄扇子还了二皇子的人情正好。 秦烟道:“改日我派人送一柄到宫中。” 封羡摆摆手道:“用不着那么麻烦,哪日到西山郡主府打马吊时,我亲自去贵府取就好。”…… 封玉瑶心道,顺着杆儿就往上爬,二皇兄这脸皮真是厚—— 今日在千水湖,谢长渊抱着浑身湿透的阿嫣上岸时,考虑到阿嫣最好是能立即泡进热汤驱寒,但由于今日街上人多拥挤,马车的行使速度极慢,未免阿嫣耽误太久着凉,遂决定带着阿嫣直奔千水湖西岸的漱玉坊。 原本今日贺霄也是约了谢长渊去漱玉坊,那地方,虽然女儿家去不太合适,但如今也是权宜之计。 上京城南的千水湖,其亮眼之处并不是湖光水色,而是以围绕湖周的千水长廊闻名。 千水长廊上鳞次栉比地排布着高低错落的的屋宇庭院和亭台楼阁,其中就有上京城中有名的风月场。 这里不同于寻常的花街柳巷,这些歌舞坊中,不乏有些颇有才气的雅妓。 千水长廊每年都有由各个舞坊共同举办的花魁大赛,选出一名佼佼者,就是当年的花魁。 今年的花魁,是漱玉坊的南絮姑娘,这位新晋花魁南絮是个能诗善画通音律的雅妓。 而南絮姑娘,是兵部尚书的嫡长子贺霄一手捧上来的。 贺霄是漱玉坊的常客—— 谢长渊到漱玉坊时,贺霄还未离开。 见谢长渊还带来了阿嫣,啧……浑身湿透的阿嫣,这是落水了?有情况。 谢长渊没理会贺霄的好奇,开口就让南絮赶紧带阿嫣去泡个热汤。 又让小厮去给阿嫣买衣物。 南絮摇摇头笑道:“哪儿有让小厮去买女儿家衣物的,我屋中有新做的衣裳,一会儿我照着阿嫣姑娘的身量稍微改一下,一会儿就好。” 此刻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阿嫣,看向对面衣着鲜亮,温雅大方的南絮,有些后悔今日故意落水了。 看样子长渊哥哥同南絮很是熟稔的样子,这个南絮是什么人?—— 阿嫣进到里间泡澡的时候,谢长渊和贺霄在窗边喝酒,窗外湖光,晚霞,南絮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做着针线,此刻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呵,但事实上,他们都是失意人。 南絮,原名安清若,是上一任户部尚书安秉怀的嫡次女。 安秉怀贪墨巨资被革职抄家,牵连甚广,圣上和太子震怒,安府男丁流放朔北,女眷充为官妓。安秉怀仅有两个女儿,嫡长女已嫁到江南,逃过一劫。而嫡次女安清若就没那么好运了,沦落到这千水湖畔的漱玉坊,幸亏得旧识贺霄照拂,才免于受辱。 而安清若也早已过了议亲的年纪,迟迟未出阁,却是因为她暗暗心仪谢长渊。她一直在等谢长渊孝期结束,就算是侧室,她也愿意。没等来她心仪的姻缘,却等来了家族的覆灭。 安清若的心思,谢长渊不知道,而风月场的常客贺霄又怎能看不出来。 阿嫣在泡在香汤中时,一直猜测南絮的身份,她总是觉得南絮看着有些面熟。她到底是像谁? 正想着,南絮将衣物拿进来,屏风外,南絮声音柔和:“阿嫣姑娘,衣服放这里了,有事叫我。” “谢谢南絮姐姐。” 南絮出去,见谢长渊和贺霄还在喝酒,如往常一样,她取来琵琶,在一旁弹着琵琶唱着曲儿。 阿嫣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个画面,她心里极不舒服,她不喜欢南絮同长渊哥哥这么熟稔的样子。 阿嫣再细看南絮的容貌,竟是像她么,安家大小姐? 她曾无意间听见过长渊哥哥同贺霄的谈话,似乎贺霄钟意那位安家大小姐安颜夕,那这南絮是…… 原来是这样,贺霄竟找了个替身!—— 太子一行人各自登上车架离开千水湖时,安颜夕疾走上前至太子车架旁,说有几句话想要单独同太子殿下讲。 封湛不悦地皱眉,但还是挥退了拦在安颜夕面前的宋执。 安颜夕日前准备了她亲手制作的香囊,上面的刺绣绣工精湛,今日七夕,本也是考验女儿家针线的时候,安颜夕对她的绣工很满意。 之前自己走才女路线,太子不为所动,她打算让太子殿下对她有更多的了解。 此刻安颜夕同太子正立于一株柳树下,今日七夕,树下祈姻缘,正好。 还没待安颜夕从袖中摸出准备好的香囊,封湛却冷声开口:“我告诉过你,你的言行失当,会影响你兄长的判断,你是没记住?” 言毕,封湛登上了太子车架离去。 安颜夕愣愣地立在原地,连后面长乐公主的马车过来,封云朝连唤她几声都没听见。 封云朝见安颜夕神情失落,心中了然,颜夕应该又是被太子皇兄拒绝了,此刻就让她独自待一会儿,便下了车帘离开。 安颜夕心中酸涩。 从前太子殿下身边从未出现过自己 以外的女人,自己想着,就算是太子殿下对自己无意,靠着兄长和父亲的关系,今后太子妃的人选也只有她最合适。 如今却有了另一个比她还特殊的存在,能得太子殿下和封云朝的青眼。 秦烟,她就不应该存在。(三康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