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吉神宜驱,时阳、生气、天仓、敬安。宜出游,移徙,入宅,祭祀、祈福,修造。由钦天监择吉,昭仁郡主迁府。 昭仁郡主府,北侧梅林相连处有一泓莲塘,丛丛荷叶在暖风中轻摇,红白相间的荷花点缀其间,一只孤鹤幽游在塘边的芦苇丛里,乔迁宴就开在莲塘的亭中。 历时两个月,昭仁郡主府改建完成。原先的屋舍殿宇并未作太多的改动,只林苑花木按照秦烟的喜好做了较大的调整。 乔迁宴仅为小聚,巳时,宾客们陆续到来。 入夏后,暑热难耐,大小朝会均改在了西山太子府,从前文武百官天不见亮就要进宫上朝,现在同样是天不见亮,但他们是要出城前往西山太子府。有不少朝臣甚至在西郊置了庄子宅院,举家搬到了城外,方便上朝的同时,又可顺带避暑。 朝会散去后,太子封湛从隔壁的太子府过来到昭仁郡主府。长乐公主封云朝一早就到了太子府,同太子封湛一同到场。 不知是哪来的传闻,秦烟好玉,众宾客的赠礼多是玉器。 静仪公主封玉瑶知秦烟好作画,遂送白玉雕文房一套;二皇子,送青玉山水人物砚屏一座;长乐公主封云朝,送碧玉灵芝纹摆件一尊;太子代圣上送来白玉棋子一套。只太子自己没有送玉器,封湛送了珊瑚树一株。 时值长夏,但今日却不算暴热,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亭中众人分席而坐,太子端坐上首,其下首左右席位上分别是二皇子封羡和长乐公主封云朝。 二皇子下首是沈辞,沈辞对面是静仪公主封玉瑶,而末端同太子封湛席位相对而设的则是今日宴席的主人秦烟。 巳正,开宴。 旁边亭中的一乐师在藤垫上盘腿而坐,膝上横琴轻抚。琴音中,封玉瑶似有些不满地问向秦烟:“我要的西域舞娘呢?” 秦烟失笑,这丫头还惦记着呢。秦烟向众人解释道:“暑热,心火易亢,当以清心静气为佳。故今日并无歌舞伴宴。” 言毕,身着月白锦袍,容貌俊朗,气质温润的纪南风步入亭中,其身后的一众端着托盘的侍女亦鱼贯而入。 礼毕,纪南风开口介绍酒水菜品。 “今日宴席上的菜品,部分为宫中御膳房来人所备,部分出自昭仁郡主府中膳房。” “宴上的美酒有两种,其一为宫中御酒金茎露,其二为府中自酿梨花白。宫中的御酒,诸位贵人都很熟悉了。而这自酿梨花白,是取自仲春江南刚开的梨花,历时三月制成,别有一番风味,贵人们可自行挑选。” 首座的太子封湛向立在其身旁的宋执示意:“试试。” 宋执接过侍女托盘上装着梨花白的酒坛,给封湛面前的天青釉酒盏斟了一杯,透明的酒液中,竟悬浮着一枚完整的梨花,连花蕊都清晰可辨,端是楚楚动人。酒香和梨花的清香随即四溢开来。 二皇子封羡和两位公主也要了梨花白。 沈辞看向秦烟,“烟烟亲自酿的?” 闻言,席间众人也望向秦烟。秦烟示意沈莹给自己面前酒盏满上酒,看了眼身旁立着的纪南风答道:“是纪先生的安排。” 纪南风颔首,随着侍女们陆续上菜,继续介绍着菜品。 “宫中御膳十二品:百鸟朝凤、清炖鸭舌、虾鳝双脆、黄泥煨鸡、枫泾丁蹄、白云胭片、银丝鱼脍、什锦一品锅、八宝豆腐、花炊鹌子、莲花鸭签、三脆羹、” “府中膳房时令菜六品:冬瓜鳖裙羹、杏仁佛手、知了白菜、清拌苦瓜、姜汁炝虾仁、雕花蜜煎。” 不论是酒水还是菜品,每个席位旁都有随侍的人用银针试毒。 封玉瑶尝了尝翠绿的清拌苦瓜,苦中带甜,甜含清香。但,并不算美味。 封玉瑶的小脸皱了起来,问道:“食苦瓜有何说法?” 纪南风解释道: “《素问·宣明五气篇》中有记述∶五味所入,酸入肝,辛入肺,苦入心,咸入肾,甘入脾。” “夏暑湿重,苦味能清热燥湿,可用苦味泄降心火,用苦味之阴调和夏季之阳热;” “苦瓜,味苦,性寒。入心、脾、胃经。有清热消暑、明目解毒等功效,是夏日清热去烦渴之佳品” “而苦,又不可多食。《千金要方》里说,“夏七十二日,省苦增辛,以养肺气。”那道姜汁炝虾仁,鲜香微辣,正有增辛养肺之功用。” 众人了然,又心叹这昭仁郡主府中饮食不算奢靡,但却很是讲究。 封云朝不经意间瞥见莲塘旁的梅林似乎被一道墙给断开了,似乎记得之前来行宫时那里是一整片的梅林。冬日梅花绽放,蔚为壮观。 疑惑间,封云朝问向秦烟:“昭仁郡主,敢问为何在梅林里修了一道墙?这不白白毁了那片林子的天然景致?” 秦烟停了筷,但并未开口。 封湛举着酒盏的手僵了僵,而后搁下酒盏,冷冷道,“墙是孤让人筑的。” 呵呵,这话都没人 能接茬。 封云朝,“……”这下放心了,太子皇兄对昭仁郡主无意。 二皇子封羡;“……”看来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封玉瑶,“……”人家烟烟也对殿下您没想法。 沈辞,“……”太子有自知之明就好。 秦烟,“……” 酒盏花枝间,众人饮到微醺。 秦烟见此,开口道:“诸位,可随我移步松坡,散散酒气。” 众人起身离席,秦烟引路,众人踏上了莲塘旁的山径。 坡脚种着一片果林,经过时,可闻见果香。 山径两旁的树木高低掩映,翠竹成阴,树干疏朗,疏密相间。径旁零零散散有些不知名的野花,花姿舒展,颇具野趣。 顺着山径旁,有一小溪涧缓缓流淌而下,至坡脚入了莲塘。这是从旁边玉泉山引出的泉水。 风吹叶动,草木轻摇,林木萧萧,簌簌有声。 不多时,众人至一石台停步。台旁有青苔的大石几堆,每石必伴一松,叶石相依。石台面东处望出去就是方才开宴的莲塘。 石台旁树竹掩映中有一间挑空竹楼,竹楼四围种着一圈驱虫驱蚊的草药。 此刻已是晌午,但此处松柏蓊郁,林木参天,撒下一大片荫凉。 日移竹影,一片寂然。 众人入座在已准备好的席位上,秦烟居于末席与太子封湛的席位相对的根雕茶海处。 沈莹汲来一缸引入松坡的玉泉水,放置在茶台旁。 秦烟净手,以瓦壶煮水,一沸时,取玉泉水点压止沸,二沸时,再取玉泉水点压止沸,待壶壁上开始有鱼眼泡时,将瓦壶移出炉火。 涤器,烫盏,投茶,洗茶,高扬水壶三次注汤。紫砂壶中,绿褐鲜润的茶叶条 索旋转,慢慢展开,浸润出橙黄明亮的茶汤,馥郁的兰花香四溢开来。 秦烟将这一壶茶,分为六盏,由侍女端至席间。 “这是产自扬州闽中郡,阳崖阴林的母树大红袍,性温,适合宴饮后消食饮用。今日借用茶仙卢仝的《七碗茶诗》。” 法,想起一出是一出,往后的日子不会消停了。 思及此处,封湛倒有些好奇,秦烟有林下汲泉烹茶的风雅,也有牌桌上的只认钱不认人的俗气,大俗大雅间,让人琢磨不透,这世间竟有这样的女子? 月影横空,山色苍茫。 昭仁郡主府,秦烟在竹楼南窗下的软榻上斜倚着,秦烟枕着月色,闭目休憩,听着夜虫鸣叫,蛙鼓于草间。忽闻钟声阵阵,是从玉泉山那边的大觉寺传来。 “错了一个调子。”秦烟忽然悠悠开口。 沈莹闻言,朝竹楼外石台上吹箫的江沐说道:“江少,主子说错了一个调子。” 江沐皱眉停下了乐音,刚准备开口,见纪南风上来,“纪先生。” 纪南风颔首,便迈上了竹楼。 “主子,更深露重,切勿贪凉。”面对这样一个随性的主子,纪南风觉得自己越发像个老妈子。 秦烟懒懒起身,接过纪南风递过去的一盅荷叶粥,尝了几口后放下。 就着沈莹手中提着的灯,踏着月色,下了松坡。 真是愉快地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