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一回家就让理论上跟电影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尹修滚回家来,到他跟前跪下,家法伺候。 尹修跪是跪下了,但梗着脖子,神情坦然间透着倔强。 爷爷在那一瞬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说来有点讽刺。他的大儿子聪明能干,勤恳踏实,唯独眉眼间从没出现过这种上去就是干,干不过也就是贱命一条的狂妄与决绝。 没有这点心气,他熬不过那些汹涌岁月里一茬又一茬的腥风血雨。 爷爷内心深处一直感觉得到这一点。他只是从来不愿意承认。 爷爷愣了愣神,然后将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杵,把这事一五一十给我讲清楚! 尹修:long long ago…… 爷爷:说人话! 尹修忍不住看了看站在爷爷身旁的二叔,就这么一个眼神出卖了自己的盟友。 尹修是在高三成人礼那天,得知父亲的死因真相的。 那天成人礼后,尹修独自去了父亲的墓地,碰上了同样单独前来的二叔。 尹修跟二叔不熟,只是按照中国人数千年来的惯例,因血缘而维系着疏离的亲戚关系。 那天,二叔却破天荒地问他,想不想知道他父亲的往事。 尹修迟疑地看着二叔,迟疑地点头,想。 二叔事无巨细地把自己记忆中有关大哥的细节全部告诉了尹修。 尹修知道了,父亲如何在令人窒息的期望,或说桎梏之下,一步步成长,又一步步走向灭亡。 二叔还拿出了尹修父亲的病历和医学死亡鉴定报告的复印件。 其实不需要这些证据,尹修也相信二叔的故事。 爷爷对他也是这样的。 爷爷从小就给他讲尹氏的故事,告诉他,作为尹家人,应该如何如何。 仿佛他的人生从来就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道指令。 来自两千多年前的指令。 他才上高一,爷爷就告诉他,他将念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毕业后他将做什么,怎么做。 一如当年他父亲那样。 连父亲的妻子,他的母亲,也是爷爷选的。 不同的是,爷爷笃信,尹修能做得比他父亲更好。 尹修为自己的反叛找到了坚实的理由。不,他不想像父亲那样。 可他能吗? 他敢吗? 他羽翼未丰,失去爷爷和尹家的庇护,他真的能飞得够远吗? 二叔说,你还有别的亲人。 尹修看向二叔。 二叔愿意帮他。 也有能力帮他。 尹修心一横,报了爷爷最看不上的影视学院。 尹修那时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想学什么,他只知道,他不想上爷爷指定的那几所名校,不想学爷爷指定的那个有助于他日后继承家业的专业。 爷爷一直以尹氏的家族渊源为傲,尹氏由武将尹忠开创,之后出过数不清的文武官员,皆效忠朝廷,清军入关后才有所改变,因为清朝文字狱之风甚盛,文人学士的气节与风骨被打压到谷底,尹家先人心灰意冷,决意韬光养晦,转而从商。 那之后,尹氏的商业版图越做越大,一度富可敌省。即便从了商,尹家也未曾放弃对子孙后代的文武教育,尤其是文,毕竟汉朝以来独尊儒术,儒家思想已刻进了中国人的血液里,以武开宗的尹氏也概莫能外。 因此,尹家一直自认是书香门第,祖上一没出过汉奸,忠君爱国,二没出过戏子,家风清白。 也因此,爷爷的生意做得再大,也不去染指娱乐圈。 18岁的尹修心思很简单:爷爷看不上娱乐圈,那他就去娱乐圈。 下一个问题是,去娱乐圈做什么。 尹修不想当明星。让他在那么多陌生人前面表演,他宁愿死。 只能考虑幕后职业。 尹修选了编导。 他也不是以后就打算从事这个行业。这只是他反抗的一种方式。 至于未来……未来的事,未来再说吧。 二叔言出必行,帮他准备面试,帮他伪造录取通知书,找人在老爷子跟前假扮校方人员花式飙戏,亲自带尹修到欧洲溜一圈假装顺利入学,尹修在外上学期间,各种替尹修圆谎…… 三年间,两人合作无间,尹修则从最初“随便选了个专业”的心态发展到了对拍电影废寝忘食。被爷爷撞破的时候,他已经打定主意以后要当个导演了。 爷爷: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尹修梗着脖子:打他骂他都可以,要他退学,不可能。 爷爷气得发抖,一拐杖抡过去:老子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不可能! 老爷子一顿暴揍, 把尹修打跑了。 爷爷和二叔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 用他老人家的话说:这两个吃里扒外、狗胆包天的兔崽子。 尹修直接跑回了学校,大三下学期到大四一整年都没回家。 尹老爷子使出了所有豪门家长喜闻乐见的通用大招——断粮。 之前爷爷想着尹修是去国外留学, 开销不小, 每年的生活费和零花钱都管够,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现在, 滚你丫的。 尹修本人没什么乱花钱的二世祖毛病,但再不奢侈, 他也是从小锦衣玉食养大的,买件t恤八千块对他来说那就是正常消费。再加上编导系时不时要自己拍片交作业, 贫穷组的学生怎么省钱怎么来,尹修怎么效果好怎么来——道具怎么能将就?买!场景怎么能寒酸?租!设备怎么能不好?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