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级的欲望与最神圣的膜拜,并存在此刻的梁倾身上。她的皮肤上将永远记录他不为人知的少年时代的笔触,亦如在这段关系中她承托着他脆弱彷徨的一面。 他这一生从未得到过这样笃定而庄重的爱意。 哥哥出事了,外公病危,我联系不上岭泉哥哥。请姐姐代转达。 她起身去寻周岭泉,见他孤身在阳台窗前抽烟,烟灰也如同落雪。 她没作声,回到床上,强迫自己入睡。 是非 第二日他们驱车自皇后镇开往特卡波湖区。路上周岭泉与她说笑如常。 特卡波湖区是国际暗天协会认定为全球七大星空保护区之一, 附近村镇施行严格的灯光管控,使得这里光污染极低。而当地著名的观星点,除了山顶的天文台, 便是好牧羊人教堂了。 白天的特卡波湖美丽自不必赘述, 它是南阿尔卑斯雪山山脉下的冰川湖泊,比天空更纯净的蓝,好牧羊人教堂则坐落在湖畔, 是一座小巧可爱的石砌小教堂。若是春天,教堂边会开满鲁冰花。 他们驱车到达时也是下午, 先去小教堂参观一圈, 便回湖畔酒店落脚。 到底是冬天, 五点不到便开始有了暮色。酒店前台金发碧眼的姑娘笑着说,你们今天运气好,下了几天的雪,天总算晴了, 今晚应该可以看得到星星。 他们在湖畔散了会儿步, 回酒店简单用餐, 再回房穿上防寒衣物, 等驱车再出门往好牧羊人教堂去时便已是万籁俱静。 路上梁倾几次忍不住要起话头,却又止住。 此时夜晚行车的感觉与港城或者北城都太不同,他们在夜的深处赶路,还在往南,将坐标以北的世界都抛到身后, 只拥有彼此。 也许他们可以一路开, 开去更南看鲸鱼迁徙, 看帝企鹅游泳呢。 她放任自己思维的失焦 —— 不止是周岭泉, 她亦有一种逃避的心态。 好容易前面才有了些灯光, 才发现目的地已经聚集了一些观星的游客。他们下了车。 “周岭泉,你快看天上。” 梁倾动作停下来,车门都忘了关。 这是她这一生见过的最温柔璀璨的星空。 “过来坐。” 两人租的是越野,尾箱打开便正好就坐,周岭泉很周全,还准备了热水以及保温毯。 “真好啊。周岭泉。这儿可真好啊。” 梁倾捧茶抬头看星空,词穷地发出孩子般的赞叹。 周岭泉笑,拿保温毯将她裹成一只圆滚滚的粽子。 “其实以前小的时候,北城还未扩建到今天的规模,往郊区开一些,有很多野山,还有野长城,那时候还没有被保护起来。在那些山顶也能看到非常美的星空。” “我们那边就不行,南方总是多云的天气比较多。” 他们来前做过些观星功课,两人便轻言细语地指认星群。 从南十字星开始,到天狼星,麦哲伦星云,猎户座,水瓶座。后来却停下来,只是静静坐着,觉得认得与不认得也不那么重要。每一颗星星都独一无二,汇成银河,极缓地移动,是真正的斗转星移。 明亮,浩瀚,深邃,致使其他存在都显得无比渺小。 “怎么办,我有点想我爸了。”梁倾依偎着周岭泉,细声说。 这样的星空使她足以原谅任何人,并且完成自谅。就算这份亲人之爱并不完满,此时她已经能释怀地想念起梁坤。 周岭泉没说话,只是将她抱紧些。 “你有没有想起谁。” “我外婆吧。虽然她去世很久了。” 他不再赘言,梁倾却明白,对离世许久的亲人的思念,往往无法付诸实际言语,但它就在那里。 遇到相似的对话,熟悉的味道,场景的闪回,便会想起他们,有些钝痛。想要忘记又生怕忘记。 “你外公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梁倾平静地问。 “他啊。很严厉。好像总是对我不满意。我印象中他总是说我身体太弱,太瘦小,性格内向。他当了一辈子兵,总用那套军队里的方法训练我。野长城也是他带我去的,但我们可不是去郊游的,是去拉练。” “好可怕的老头。”梁倾评价道。 周岭泉笑起来,轻松地说,“是。小时候不懂事,只觉得他可怖,后来想了想,大概他是把一些对我母亲的不满转嫁到了我身上。” 两人又沉默下来。 不一会儿,梁倾窸窸窣窣了一阵,从毯子里腾出手来,握住他的,说:“周岭泉,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陪你。” —— 所以你不要害怕。 当夜梁倾洗漱毕,见周岭泉倚窗远望,外头又开始飘雪。 见她出来,他回头,有商有量似地,说:“梁倾,陪我回北城一趟吧。” “好。” 他们连夜回到北城。 飞机落地时,北城夏 末,空气中难得有些潮湿的气息,一问才知道,前夜刚下过一场大雨。 蒋家派车来机场的接人,司机是李叔,跟着蒋振业一辈子,也算半个家人。 “外公怎么样了。” “半夜摔了一跤,家里没人听见响,半夜下了一场雨,我去关窗才发现老爷子躺在地板上半边身子都动不了了 都怪我,那天半夜我睡迷糊了,什么动静也没听见”李叔自责极了。 “这么大年纪了,脾脏做这么大手术,现在人醒了,但双腿都没知觉,医生说要再能利索走路怕是很难了。老爷子也是,刚醒,还惦记着岭章那点儿事,话都说不利索 岭章年纪轻轻,糊涂啊 ” 三日前,蒋岭章的上级因涉嫌受贿和巨额利益输送接受调查,蒋岭章平日称此人为‘师傅’,东窗事发,自然此时也在接受调查,联系不上人,且他二人关系如此亲密,要撇清恐怕是难了。 李叔不再多言。车驶入蒋家大宅,前坪多停了两辆车,几日不修理,庭院中就有些杂草丛生的迹象。 周岭泉携梁倾进了门,见一层待客厅已坐了多人,除了陈谦,三位长辈及其家属都到了,小辈倒是都没现身。他们走进去时蒋思雪正有些激动地对两位姐姐说着什么,见周岭泉现身,站起身,又觉得有些窘迫,坐下来埋怨说:“你外公睡在医院里,弟弟都快进去了,你倒好,还要人三催四请才来,好歹他是你弟弟,你也不管他死活么。” 周岭泉心里咀嚼了一下这个‘也’字,就大概明白这三姐妹之间是什么光景 —— 蒋思梅夫妇都是国/企高层,蒋思月正逢要从地方往中央调动的关键时期,蒋家几个子侄多在体制内,这样的节点,避嫌还来不及,去沾蒋岭章这档子事,绝对是吃力不讨好。 周岭泉不与她计较,牵了梁倾说,“我带我女朋友去看看外公。” 梁倾便向在座的颔首问好。 蒋思雪像是现在才看到梁倾,面露愠色,又不好发作,说:“今天家里事情多,招待不周,让梁小姐改天再来作客,等会请李叔先送梁小姐回去。” “还请李叔送我们一同去医院吧,我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周岭泉水都懒得喝一口,站在门廊的阴影中,不急不慢地说完,牵了梁倾便要走。 蒋思雪本就六神无主,陈谦在外四处运作打听消息,好不容易周岭泉回来,她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见他要走,坐不住,急急站起来,走到廊厅这头来,急躁说:“这次牵扯出事的项目里,有去年江西那个项目。我知道岭章那时候拿你开刀,是他不对,纪/委的人八成是要联系你了解项目情况的,到时候” “妈。”周岭泉淡淡看她一眼,“我只能照实说。岭章说的对,照规章办事,我的项目黄了不要紧,但之后的重新招投标,他是全程参与的。招投标流程出的问题,他难辞其咎。您难道要我扯谎么。” 蒋思雪知道他字字在理,却又字字戳心,这几日早已筋疲力尽,眼下气急,张着口却说不出话,后退两步,眼看就要跌倒,还是李叔迎上来,扶了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