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陆是相师,但出身乡野,他从未考虑这件事,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他知道了他和钦天监的区别,他只会想自己问心无愧。 钦天监却是要想万民,无论他们想不想,他们是当权者,他们注定当不了一个好人。 领袖可以仁慈,但一定是对自己人仁慈,对敌人、他们必须冷血残酷。 王陆艰难道:“那也不能……” 二师傅遥遥看了下天色:“天要亮了。”他又看了眼王陆,“……老夫要走了。” 王陆还是喜欢不起来二师傅,但也没有在言语。 二师傅不是寿终正寝,自然死无全尸。 相师做逆天之举,自然会死无全尸。 二师傅说他要走了后,身体就一点点化为飞灰,彻底湮灭在了晨光里,王陆跟二师傅不熟,但他想起了二师傅刚刚说的话。 一憾未见家国清明,二憾未见山河无恙。 他闭眼,多少有些感伤:“何必呢。” 钦天监三位师傅,三位都不得好死……他们都选了那条不得好死的路,“……何必呢。” 卫贤得了消息赶来后,王陆已经离开了,二师傅的居所就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蒲团,他早知道二师傅要死,心里并不如何的悲伤,直到他看到了蒲团上被人坐过的痕迹。 他咬牙,鼻腔一酸,抱头蹲地失声痛哭。 走了,走了,都走了。 没了,没了,都没了。 钦天监上一代其实出了许多惊才绝艳的人,大师傅、二师傅、三师傅……还有许多注定不会被人记住名字的人,他们算出了大临破灭,人族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万妖作乱,山河破碎、满目疮痍。 能从末世能活下来的人百不存一,处处皆是杀人吃人的乱象。 他们决定逆天而为。 …… 他们成功了。 天下百姓尚安,山河稳固。 现在唯一剩下的事,就是让陈么去死了。 卫贤当初得知后失魂落魄,难以接受,辰帝在他眼里是雄主,是位英明仁慈的帝王,他愿意为辰帝摇旗呐喊,也愿意为辰帝战死沙场。 但他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只能杀了他。 辰帝太可怕了,他竟然想活下来。 他怎么可以想活下来。 卫贤一想起来就牙齿打颤,辰帝必须得死啊……他不死,天下人就得死。 …… …… 福全在跟陈么禀告二师傅走了的事。 陈么正依靠在榻边梳发,不是他在梳,是王妄在给他梳:“走了?”在福全进来前他就穿了里衣,福全进来后,他在里衣外面加了一件猩红的斗篷,“什么时候?” 福全跪着,一点都不敢看榻上的天子:“一刻钟前。” 死了啊,死得好。 陈么想了想,还是道:“厚葬他吧。” 福全低着头:“二师傅跟大师傅一样,死……” 王妄拢着陈么的头髮,用根绸缎绑了起来:“有什么不敢说的。”他无所谓道,“尸体都没留下吧。” 福全磕头,吓得浑身哆嗦。 陈么见他唯唯诺诺的这样子:“福全,你什么时候跟我的?” 福全不知道陈么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奴才是先帝拨给您的,在陛下未满周岁时,就跟着陛下了。”这么算,“近二十年了。” “这么久了啊。” 陈么气色好了许多,他声音也温和了许多,“先帝有没有跟你交代过什么事呢?” 比如,万不得已的时候,杀了他。 毕竟他是这么的虚弱,没人的搀扶,连福寿殿都出不了,一个太监就能轻易的杀了他。 福全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他偷偷睨着陈么的神色:“陛下、陛下您……” 陈么叹气:“长生,长命……长寿,你们都是我身边的人、都是我最亲近的人,都一起说吧。” 长寿刚来送过早膳,还没出去,兴许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眼神突然有些畏惧。 长生和长命从横梁上下来,虽然隔着面罩,但也能看出他们不大好看的脸色。 他们四人就跟陈么说的一样,都是陈么最亲近的人。 陈么身体不大好,等了会就有些累了:“不说吗?” 他动怒的时候会咳嗽,但他并没有咳嗽,他还笑,“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不必客气。” 长生先跪下的:“……主子。” 长命满脑子都是要死,她见他弟弟跪下了,心中一叹,也跟着跪下了,她虽然害怕,但骨头还是挺硬的,并没有求饶。 长寿胆子小,他跪下,涕泗横流:“陛下、陛下……您。” 您没办法活啊。 您怎么能想活呢? 陈么见他哭得悲伤,竟然下了小榻去扶长寿:“你也伺候我二十年了,我是把你当阿兄看的,阿兄,我必须得死 吗?” 长寿知道陈么在给他机会,可他虽然是个太监,他也知道孰轻孰重:“陛下,陛下。”他真的在哭,不完全是畏惧,还有悲伤,“若是可以,奴才愿意替陛下死,陛下,奴才真的愿意替您死。” 陈么咳嗽了下:“阿兄待我真好。” 长寿哭得更厉害了,哽咽,颤抖:“陛下,陛下。” 陈么拍了下长寿的手背:“阿兄不必悲伤。”他告诉长寿,“孤不会死的……孤要活,孤要长命百岁,孤要万寿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