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妈妈后来去世了。他被他父亲接走,可那个男人根本就没想过要去治好他的眼睛,最佳的治疗时机就这么被耽误了,害得那孩子一直活在黑暗里。” 说到这里,百里明原本还称得上平和的声音瞬间变得狰狞,甚至透出几分欲杀之而后快的残酷。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说了声“抱歉。” 医生叹了口气,安慰道:“不过患者终归是幸运的,能有你为他殚精竭虑。想来他到重见光明的那天,一定会特别感激你对他的付出。” “这算什么?都是我本应早早为他做的。”百里明道。 “谁让我是他哥哥呢。” 和医生谈完,他走出来,看见楚夭寻站在那里。虽然带了保护眼罩,但仍像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这一次,他再也编不出谎言与借口了。 这一次,楚夭寻也不会再给他骗自己的机会了。 “你是我哥哥吗?”男孩问他。 “你是我哥哥,对吗?” “嗯。” 百里明走近他,蹲下身,视线与他相平。 “我就是你哥哥。” 那个在你最伤心难过的时候,没能力保护、弃你于不顾的哥哥。 一股强烈的酸楚热流从心底涌上眼眶,但楚夭寻忍住了,他没有哭,不能哭。 万一哭坏了眼睛,他就不能看见这个男人了。他一定要看见他,非得看清楚他不可。 这是他两世的因,也是他两世的果,是时间倒流也无法影响的必然。 他和百里明谁都没有再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许多事情也没有必要再说。 只是一瞬间,所有的谜题都有了解答。 自己早就该想到的,楚夭寻想。从最开始,百里明就给了自己提示。 许许多多的、几乎令答案昭然若揭的提示。 不惜代价去投入建设的帮扶机构,用一串包含自己生日后六位的电话号码就可以打通。 第一次和百里明牵手时,象征坚定诺言的小拇指却在微微颤抖。 一遍又一遍,郑重对自己宣告的、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承诺。 给自己做的很好吃的山楂糖醋排骨,怪不得和妈妈做的是一个味道。 虽然分开时还没有学会盲文,但现在已经掌握得很熟练了,能把自己教成第一名。 每天晚上,为自己念小王子和狐狸的童话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问问他,为什么知道自己最喜欢这个故事呢。 自己站在村子学校的门口,听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感觉听见了自己和哥哥的声音。而站在自己身边的他,又是什么心情。 所有看似很奇妙的巧合,没有一个是巧合。 因为百里明都记得,哥哥都记得。 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大大的、小小的心愿。 自己想要重见光明,他就给自己一双健康的眼睛。 黑森林的木材和石料建造而成的美丽建筑,也是源于自己小时候无意呢喃过的一句孩子气的梦。 还有,奇妙的花,俄耳甫斯的白蔷薇,身在冥府也能闻到的回首香。 ——夭夭也好想知道啊呜啊呜的花是什么味道,一定很香很香吧? ——如果能闻到啊呜啊呜的花的香味,夭夭一定就是世界上最开心的小朋友了。 ——楚老师,你可别钻牛角尖啊。传说嘛,都是编出来的美好幻想,谁会把传说当真啊? 就是有人会把传说当真。 因为只有他,希望自己成为世界上最开心的小朋友。 他从来没有爱上过自己,无关一见钟情,也无关日久生情。因为他一直、从最开始,就深深地爱着自己。 深深地、深深地爱着自己。 “不要忘记呀!” 故事里的狐狸反覆提醒的最重要的秘密,终究被自己所忽略—— 要用心去了解,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只有用心才能看清。 楚夭寻摘下眼罩。 他视力还没恢復,只能看清一个漆黑而模糊的轮廓。但他知道那就是百里明,和自己魂魄飘荡之际看到的那个身影一模一样。 “你……” 嘴唇才颤动了一下,就有酸涩的热流汹涌而上,堵住喉咙。 楚夭寻深吸一口气,想笑一笑,做出的却是难看的哭脸。 他说:“这些年,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他的哥哥,从小就经历了很多痛苦的事,重重积压在心头,压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做了自己的哥哥,他每天都过得很辛苦。 要背着睡意朦胧的自己去学校,要牵着自己的手回家,乘凉时要给自己打扇子,天冷了要给自己吹烤红薯。 都那么辛苦了,还要趁空闲时候打零工,挣来的钱全给自己买了玩具和零食。 在百里家,他还要百倍千倍地 辛苦下去。 他什么都不要,没有追求过任何东西,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自己。 曾经每每回想都觉得伤感温馨的回忆,泛滥成苦涩的洪流。楚夭寻嘴巴很苦,心里也很苦,怎么可以这么苦,他苦得快要死了。 可是,他听见百里明说: “其实这些年,我过得挺幸福的。” “我不信。”楚夭寻咬着大拇指,拚命忍住眼泪,“我才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