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晌午,于谦登门拜访。 土木堡一役,活着回来的最大官职便是司徒陌了,两人又是挚友,于谦这次到访,是在意料之中的。 司徒陌开门纳客,并不过多寒暄,彼此心意,江山社稷,一切尽在不言中。 司徒陌将于谦让至书房,又叫管家撤去丫鬟,独独喊了我过去端茶。 我心中明了,当下也不推辞,整理了衣裳,欣然赴约。 进得门去,我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端正地施了大礼,便站在司徒陌身边,不再多言,只是添茶倒水。 于谦乃是钱塘人士,幼年家境富裕,遍读史书,身上自带一股书卷气。 我偷眼瞧他,两鬓微微染了风霜,脸上带着刚毅之气,虽然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却不改男儿本色,脊背挺直,眼神坚定。 司徒陌不论年纪还是官职,都远在于谦之下,他便主动开口问道:“少保今日前来,可是为了土木堡战役?” 于谦答道:“自然。” 司徒陌拱手叹道:“少保与我交心,我推心置腹,不敢有所隐瞒,我私下以为,土木堡大战,本可以避免。” 于谦道:“此话怎讲?” 司徒陌道:“太监误国,我军本已仓促出发,粮草短缺,王振却又随意指挥,来回奔波,大军士气低迷,饥寒交迫,最后终在土木堡功亏一篑。” 于谦皱眉道:“大明朝自开朝,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司徒陌答道:“可惜了几位尚书和大臣,如今人才凋零,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少保千万以江山社稷为重,我等性命轻如鸿毛,明朝万世基业才是重于泰山。” 于谦叹道:“司徒贤弟,你那时人在宣府养伤,不知这朝中变动,八月二十三那日,就在那朝堂之上,皇帝眼前,上演了一场武斗。” 司徒陌惊道:“如何武斗法?” 于谦道:“督察院右都御史陈镒上书要将王振灭族,皇帝回说再议,群臣本已义愤填膺,谁知王振同党,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却在此时跳出来,将众人一顿痛骂。” 于谦停顿了会儿,似乎在回忆那天的惨烈,司徒陌静静等待,并不出言打扰。 半饷之后,于谦才重新开口,“之后朝堂大乱,文臣言官纷纷上阵,将马顺活活打死在了朝堂之上。” 司徒陌瞠目结舌,一句“当真”卡在喉咙,久久不能成言。 同僚半载,他深知于谦为人,绝不可能口出谬言。 可当朝打死大臣,自尧舜至明,四千余年,闻所未闻啊。 谁知于少保话还未讲完,“除了马顺,还打死了毛贵和王长随。” 话已至此,司徒陌终于明白了于谦的本意,朝廷已然大乱,朱祁钰虽然登基,但他根基不稳,不足以稳定人心,大明朝实际处于风雨飘摇的危难当头。 除了内忧,还有外患。 于谦继续说道:“太上皇这月余被也先挟持着到处奔走,宣府和大同的城关都快被也先砸烂了。” 司徒陌沉默不语,也先这招实在狠辣,宣府的守将是杨洪,大同的守将是郭登,皇帝在城门外扣门喊开,他二人可如何应对才好。 开,对不起明朝列祖列宗,乃是不忠。 不开,对不起恪尽职守的明朝皇帝,亦是不忠。 都是杀头之罪。 正在游弋之际,于谦开口帮他解惑,“郭公和杨公两相权衡取其轻,只能闭关不开。” 司徒陌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于谦又言道:“这两日我得到情报,也先带着太上皇,正往紫荆关行进,郭登和杨洪他不敢招惹,怕是要去紫荆关试上一试。” 我正端了茶壶准备给于谦添水,闻听此言,手中物件应声落地,“当啷”一声,犹如闷雷。 司徒陌转眼看我,眼中并无责怪之意,他抬了抬手,“去让管家进来收拾干净,你如此慌张,所为何事?” 我不敢与二人对视,撇过眼去,只低低回了一句,“只是手滑。” 说完便匆匆推门而出,去找管家。 可我心中明白,大战就在眼前了。 因为也先,正是从紫荆关外长驱直入,而他入关之后,北京城外,再无险可守。 也先的军队,很快就将兵临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