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利威尔 上 像往常那样,利威尔从椅子上醒了过来,他难受地猛眨两下眼皮,却什么都看不见。 「还是晚上吗?几点?」 扭动了一下颈椎的利威尔觉得后脑勺疼极了,血液全部凝结在脑后的某一处,血块在他意识清醒过来的瞬间像是被引爆了的弹丸一样,在脑内肆意穿行。 「妈的。」 利威尔想骂出声,但嘴巴里塞了一颗布球,他的舌头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都不用想布是不是干净,光异物抵住喉头带来的恶心感已经够让他干呕好几回了。 布拿不出来,正如利威尔能感受到的那样,他被捆住了,双手分别被麻绳绑在椅背的两根木头上,双腿也分别被固定在椅子腿上。 利威尔无法看见任何东西,因为他的双眼被一根布条蒙住了;他在短时间内无法轻易挣开,只能稍微移动肩和颈,因为他的腰也被牢牢地束缚在了椅背上。 被称为人类最强的利威尔,被几条普通的麻绳绑在了一把普通的木椅上。 「日狗了,谁干的?整个军营里谁敢做这么胆大妄为的事?!男的?!女的?!」 鼻腔里全是稻草和灰尘的腐气,隐约有马尿、马粪的骚臭味,利威尔还没冷静下来就察觉到了另外一件更加刺激他神经的事:他的脚是光着的,正结结实实地踩在泥上! 所以他是在马厩里?但马的咈哧声并不近 啊终于下课了,去吃饭去吃饭!今晚有肉!肉~肉~肉~「说话有口音那个土豆女。下课,晚饭?已经下午六点了?!」 莎夏真的只会对吃有这么高的热度呐。「这种说话方式克里斯塔?」 那可不一定,她还想着睡,想着出去玩「是那个心脏长在右边的光头小子。」 那柯尼就是在想怎么逃课。「这是艾伦吧?」 有什么关系?反正是冗长且无聊的历史课,不爱听的家伙居然也好意思来教训我。 你! 艾伦!别打架。 三笠,你最好放开他,让他来跟我单挑看看咯~ 少男少女的声音飘进来后又飘远,利威尔能想象柯尼做了个鬼脸然后迅速往前跑开了。 他们没什么大用,只能帮利威尔确定一下时间和地点:现在是下午六点多,新兵结束了文化课,在去食堂的时候经过了这边,根据几栋房屋的方位来看,他确实该在马厩。能够听清楚所有人的声音,但这么长时间都没人见到他,那他是被绑在放草料和工具的里间,这样的话至少有一道门将他和牲畜隔开了。 妈的,利威尔要感谢绑架者吗?因为没把他跟马关在一起,他的脸不需要对着马屁股就要他妈的说句谢谢? 「操他娘的蛋!」 利威尔喊了几句,可声音全被布球给化成了呜呜声。 诶?你听到什么了吗?耳朵比较灵敏的莎夏问。 什么?三笠反问她。 没有了大概是饿昏头了,吃饭! 是肚子在响,走吧,我也饿了,有肉。听到三笠这么说,后面跟着的一群人也说赶紧走吃饭之类的,乌泱泱走远了。 「妈了个鸡,我也饿了!」 利威尔已经分不清是被捆得严实的肋骨在疼,还是饿极了胃在疼,他试图前屈身子,但没有达到目的。 「六点,六点,六点!这是否意味着我被绑在这里至少已经有一个白天了呢?」 利威尔努力回想他昏过去之前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但后脑勺挨了一闷棍,不出意料的话那里肯定肿得非常难看。他握紧拳头,往鼻腔猛吸几口气后就顶着疼痛钻进了自己的大脑深处,他想象自己是一条银蛇,正在每个记忆回廊里快速游走。 不去壁外调查的话,他会离开办公室的原因只有三个。 一,去吃饭。明显不在这个时间点,利威尔去食堂的时间跟其他有军衔的人一样,只比士兵早十分钟,在去食堂或者回来的路上被绑了的话,绑架犯拖着他要遇见的人会很多,风险太大。 二,去洗澡。利威尔一般在晚上快宵禁的时候去洗澡,这好像能解释他为什么光着脚,可他有单独的浴室,根本不需要走出长官们的宿舍楼。 三,去上课。这个不对吧,利威尔是立体机动装置空中技术运用的讲师以及对人格斗术的教官,这两项课程都是实战,利威尔又是出了名的严苛,人没去上课的话,即使乐疯了一群小崽子,也总会有人去向上级报告的。 休假?难得哦。当时埃尔文在假条上签字的时候这么说了。 我不适合上课,希望至少能有一天不用见到那群蠢蛋。 利威尔没想起自己昏过去前的一小时内发生了什么,倒是想起有个人向埃尔文请了一天假,那个人是他自己。 「欸。」 利威尔发出的叹息带着意料之外的懊悔,但范围可能缩小一些了,绑架犯知道他今天会休假。那是收存假条的米凯?两个人相互指责对方袜子臭也不是两年 、三年的事了,米凯那鼻子能忍着从前门走到这么靠里的地方?!难道是埃尔文?自己跟他有个屁的深仇大恨啊,要报复也是他提刀去见埃尔文吧?! 被绑在椅子上的利威尔气得快要从原地蹦起来了,但根本使不出力气。 「被喂药了?」 这个想法让利威尔赶紧多挣了几下,手腕、脚腕在摩擦中开始不同程度地发红、渗血,脚底蹭上的泥也越来越多。他的意识很清醒,痛感的传达也非常顺畅,看来是真的被绑得很结实,除非他能够连着木头一齐挣断,否则很难实现自我解脱。 好了,现在动弹不得的利威尔无比想念那群小王八蛋,虽然他们蠢,但经过高强度训练会好很多,他们当中至少有两个人能达到他的及格线那个爱阴沉着脸的家伙和一个鱼杆似的瘦高个儿。 不会是她吧?!叫着要跟他单挑、要杀了他的阴沉脸是她吧!三笠·阿克曼!对他有强烈的报复心,足够大胆,也具备绝佳行动力的人。可她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把他打晕并且扛过来这里的呢? 这时,从屋外传来了七声钟响,该日落了,夜晚的来临代表着他们的马厩需要有士兵看守。 阿尔敏!你是第一岗吗? 嗯! 辛苦才刚就今晚有三班吧? 两小时后会有人来接我的班,我在这看看书,很快的。 确实也那我们先走了,我被明早的。 第一班也很辛苦,因为得早起,紧接着马上要去啊,再见。 贝特霍尔德和阿尔敏的对话从利威尔的正前方传来,听上去有些模糊,但不妨碍利威尔确定自己的坐姿是面朝门、背对墙。 「阿尔敏,闪光的救星,104期里除了体能、实测以外都是满分的大救星!!!你的耳朵不灵但至少来草料间叉一些新的粮草喂马吧!」 利威尔顾不上面子问题,喊到脖子都粗了几圈,可他距离阿尔敏至少有20米远,期间的马吠和马头牵扯皮条所产生的声音让阿尔敏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几声很惨的呜呜。 再喊下去也无济于事,利威尔停了下来,困境之下每一分有限的精力都弥足珍贵,他想等阿尔敏走近些再试试。 诶?食槽都好满是有人喂过你们了吗,还是你们都没有好好吃晚饭呢?好,好,真乖~ 听阿尔敏所说的话,这场绑架跟中午来喂马的人有莫大关系,不过利威尔对阿尔敏有意见,就是从阿尔敏笑着抚摸完前头的马匹后便站回了门口这一件小事上开始的。 「后面的马呢?不来看看吗?马匹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阿尔敏不知道吗?一视同仁啊蘑菇头!你这样搞得后面的马群心情相当不好!」 炸毛的利威尔太想理顺所有时间点了,他竭尽全力往绑架犯的身上想,但利威尔不清楚新兵的排班,毕竟那不是他份内的事,他也从来没管过。 「操!」 勤于思考让能量消耗得很快,突然反上来的胃酸更是辣得利威尔想咳嗽,他的嗓子眼里有一群围着篝火跳舞的小精灵,它们抬着火炬来回往返,甚至愉快地在四处点起火来。 这是胃病快要发作的征兆。 以前的利威尔总想着要吃饱所以没救过人,后来救起的每一个人最后又都因他而死,所以他认为他活该落下这种折磨人的慢性病。 当胃和肠子真的扭打在一起时,利威尔再没什么心情去吐槽对着搬食的蚂蚁说真勤劳,辛苦你们了的阿尔敏了,他尝试弓起身子,想稍微缓解疼痛,可他现在连这种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更何况来一杯热茶了。 热茶?茶?热的?热的!他昨夜是为了热水出的宿舍楼啊! 三笠?你怎么来交班?不是来接我的班吗? 阿尔敏的声音又传进了利威尔的耳朵,他们好像在说很着急的事,但利威尔很难听见三笠的回答,仿佛是她故意压低了声音似的其实是因为三笠的音调本来就低。 严重吗?怎么会这样莎夏也是 「什么怎么样?」利威尔往前伸着耳朵,他太想知道一切了!如果是有紧急军情怎么办?从私心来讲,也有人能发现他本人失踪了。 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他不去看看那就辛苦你站岗了之后是让来接替第三岗我会别担心! 很长时间的沉默后,利威尔推测阿尔敏已经走了,他不知为何竟然松了一口气:没有突发状况,是几个新兵突然拉肚子了。 对于今日能继续安稳生活的人来讲,这是一大幸事;对于被捆在这里受辱、即将饿到晕厥的利威尔来讲,嗯这是一件坏事他听见了三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 马的嘶鸣声和马蹄踢在挡板上的噪音让利威尔焦虑起来,他有预感,三笠的目标是这个草料间! 「不,不!这家伙怎么能够往这边走?她绝对不能往这边走!他妈的谁来把她的腿给打断?!」 如果刚刚渴望能被获救,那现在的利威尔绝对在祈祷没人能够发现他,至少别被三笠第一个发现!他都能幻想出三笠 见到他这副惨样以后会如何到军中宣传。 我发现士兵长的时候他一身臭气、楚楚可怜地躺在马粪里,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无神的眼在这时候会煞有介事地垂下,装出一幅在回忆画面的模样,被围巾遮住的嘴会假惺惺地补充道:可怜,太可怜了,让人无比心疼。 利威尔对幻想中的三笠进行了美化,她可不会叫他士兵长「妈蛋!!!她真的能干出来!!!」如果真的是那个三笠第一个发现他,她一定会这么干! 门后的利威尔往后缩了脑袋,屏住了呼吸,实际上他气得想从原地再蹦起来一次。 「妈的!妈的!妈的!」换个人,无论是谁,除了那个阴沉脸以外的任何人,利威尔都会喊的!!! 啊门怎么锁上了?我想拿小桶和刷子。 三笠充满疑惑的语气让利威尔也有了个问号,他听见锁被三笠拿起又放下,金属在门板上撞了两下就没了声响。 门锁是谁锁上的?难道绑架他的人也不是三笠?这段值班的时间是个好机会,她不进来看看被折磨到如此地步的他吗?实施恶作剧的人都会这么干,哪怕她拥有苍鹰的耐心都会想要折头看看自己有没有成功。 「可三笠来值岗是因为偶然,她无法预料到晚上有人拉肚子了她得来顶班的情况」 利威尔不希望是三笠做出了这种事,她是军中缺失的人才,不该成为他下半辈子的重点报复对象。 毫无疑问,利威尔一定会把绑架犯折磨致死的,具体怎么折磨到时候边做边想吧,他绝对不会轻易地让对方即刻没命,而且现在也不是思考这些东西的时候。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利威尔不知道是胃真的不疼了,还是已经疼麻木了,他的五感前所未有地弱化,整个人陷入黑暗里,开始无知无觉。 「像回到了小时候」 咚! 突然,门板受到重击所产生的一声暴响穿透了利威尔的头骨,瞬间把神思涣散的利威尔给抓了回来。 可能是因为见到门纹丝未动,三笠颇为遗憾地说:没打开 「神经病啊!!!你这不叫没打开,你这叫没踹开!!!」 在门外找到工具的三笠离开了,但利威尔如雷的心跳声还在继续。 在利威尔还小的时候,为了不被催债的人伤害,他的妈妈会把他塞进一个小木箱。木箱真的只够五岁的他躲起来,手肘和膝盖挤在胸前,呼吸也很困难。外边那群来闹事的人把陶盆砸在了地上,若是碎片弹到藏身的木箱上就会产生更加巨大的响声。 然而,那时的利威尔就像现在这般不敢动,如果他被那群人发现,他会被毫不留情地带走,而已经身染重病、时日不多的母亲会独自死在这间屋子里。 可如果他当时冲出去了,库谢尔会在儿子给予的保护里走完最后的路吧?他人生中所有错误的选择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一定是的。」 愧疚和悔恨化作冷空气灌入了利威尔的气管,利威尔的鼻子更不舒服了,他把脑袋靠在了椅背上以抑制这种不适,困住他的椅子在此刻成了他唯一的依靠,他想休息一会儿。 三、三笠!那个我来换你的班! 突如其来的喊声钻进了利威尔的脑袋,每个音节都像刺一样精准地扎在了利威尔的根根神经上。 「日,这坨马脸男一定要这样精神百倍地说话吗?!」 至于三笠在说些什么,确实是难以听见,可能是问没有到交接班时间,让怎么就来了的话。 时间太晚了,光你一个女孩子不,这本该是艾伦的班,马上也到我了,所以我提前请、请你不要有任何负担! 我去看看他。 利威尔有点惊奇自己居然能听见三笠说的这句话,看来她确实在着急。 他快好了,我来的时候已经好多了,他托我托我告诉你说请你千万别担心,直接回宿舍吧,到点吃完医生开的药后他就会休息。 如果是平常的话,利威尔一定会抱着手稍作围观,可让接下来的话叫利威尔顿感无力。 哈哈哈,艾伦也真是的,怎么会在紧要关头吃错东西呢?我们的任务要求我们的身体随时保持高度警惕,看来还是缺乏锻炼啊,不像我依旧如此健康三笠!三 估计是三笠完全不理会的情状叫让闭了嘴,反正利威尔没听到后面再冒出些吹嘘或贬低的声音了,可能只有一句被丢在风里的再见吧。 惨,太惨了。听见让在问三笠是不是讨厌他的时候,利威尔摇了摇头:她可能都不知道你是谁。 「马脸啊马脸,我知道你很惨,但有一个人在门这边等着你救,放心,作为交换,我不会把你的糗事说出去的。」 利威尔最多会和韩吉、埃尔文在吃饭的时候聊一聊,至于韩吉会不会和莫布里特说,其他人会不会听见这不关利威尔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让不负利威尔的期望往草料间来了,他踏在地上的脚步有力且有规律,每一步都带着坚韧不拔的意味,于是利威尔抱着莫 大的希望竭尽全力喊了几句,但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来他的声音已经细若蚊吟。 利威尔有些力竭地垂下了头,接近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他连丝毫的尿意都没有! 让却忽然在中途停了停,可不等利威尔有所反应,他就调转了方向,往前门规规矩矩地踏回去了。 利威尔的眉毛因疑惑而扭在了一起:「?他在干什么?走亲戚吗?」 百思不得其解的利威尔在让走到第三圈的时候终于明白让在干嘛了,他在练习踏正步!用在有大总统和首长坐席观礼的阅兵式上的那种正步!这小子大概还模拟了一下举旗的情况吧! 敬礼礼毕! 「果然。」 配合马的呼哧声,利威尔尽量把这句果然想得诙谐和幽默把希望托付在这种时期的家伙身上简直是世上最蠢的行为,他刚才确确实实该喊住三笠的!!! 门外,纠结着发音长短的让在折腾了几十圈后终于安安静静地呆在前门了。夜色渐深,马匹很少再发出啾鸣,蛐蛐、夜莺开始活动,寒鸦被惊得飞起来,还有老鼠在草丛里窜来窜去 夜半的钟声还未响尽,让便锁好马厩的门先行回去了。落锁声叫利威尔警惕了许多,他需要花些时间调节精神绑架犯会出现的,并且会马上出现,他确定。 利威尔为此静下心来调整呼吸,但时间未免过得太慢了,原本利威尔以为在没有第三方存在的时候绑架犯就会出现,可对方并没有立马现身。也许对方预判了他的预判,在打磨他最后的耐心,等他的体力和精神全部消耗殆尽;也许对方正躲在某一处窥探他的一举一动,暗暗窃喜自己已经取得胜利;也许对方把他忘记在这里了。 被遗忘了的话可能更好一点吧,利威尔必须为下一次挣脱绳索攒力气了。 僵硬的颈椎得多做几圈绕环,手掌也需要不断握紧和张开以唤醒快失去知觉的手指,既然暴力在当下的情况不是最优解,那就换个方法试试。 利威尔先上抬肩胛骨又下压,扭了几下肘关节和手腕想试试前臂能转动的最大限度,之后才把肌肉挤进麻绳和木头之间的缝隙里,连接拇指到手腕的一串骨头也捱着木头的尖角压了过去。 勒得过于紧实的绳索将骨骼每一处微小的角度变化全都无限放大了,往日里再普通不过的小动作因此而变得困难重重,等原本相背的两只手掌终于变成了相对状态时,利威尔的额头有了一层薄汗。 确实如利威尔所想的那样,其中一个绳结就在背后,他的指尖大概能碰到些绳须,如果能解开 「快够到了,再往上一点点妈蛋,凭什么人只有两只手?!再多一只不行吗?!凭自己的意志突然长出来一只后再消失也不行吗?!」 现实告诉利威尔,不行。 除了辛苦为自己解绳子的利威尔外,此刻也只有勤恳的敲钟人还能拉动垂在钟下的缰绳了,一下仅仅只有一下,悠远且久的钟响,还有藏在钟声里的、迅捷的翻窗声,丝毫不落,全传入了利威尔的耳蜗。 那在空气中飘散开的,干净又清新的肥皂味对利威尔来讲既像救赎,又仿佛化作了成百上千个打在他脸上的巴掌。 「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