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1 / 1)


虽说裴家人把他当仇人,但他始终是裴氏家主的亲子,裴夫人和裴家人恨不得杀了他,却不屑于在吃穿用度上苛待他,所以他除了成长环境有些扭曲,物质层面还是个世家公子。
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去掏茅厕,也想不到平凡世界的平凡茅厕竟然会这么臭,更想象不出旱厕这种逆天的设施。
但是修士逆天而行,不就是得能为常人所不能为吗?他没发现自己正在用敌人的话麻痹自己,咬了咬牙,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绣花绢帕蒙住口鼻,在脑后打了个结,然后抄起竹竿,毅然朝茅厕内走去。
那绢帕是沐诗月找机会塞给他的,虽然找了个借口,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裴谌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定情信物?
然而此时也是顾不得了,若是她因此发怒,正好趁机将她甩脱,他本来就厌恶那蠢笨如猪又心胸狭隘的宗主千金,也不想留在嵩阳宗仰人鼻息,他早已暗暗筹划好,待他在试炼中一鸣惊人,他就找个机会和沐家父女撕破脸,然后转投其它宗门,比如太衍宗或两仪门……
正想着,绢帕上传来浓郁的熏香气味,与茅厕的氨味混杂在一起,非但不减其臭,反而让那气味如虎添翼。
裴谌忍不住干呕了两声,眼角渗出了泪花。
脑袋被那堪比生化武器的气味冲得发昏,不禁生出“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灵魂拷问。
水镜外的看客们见到这一幕,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仿佛只要一喘气就能隔着水镜闻到那气味。
有人感慨:“这一届的新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猛?”
“谁说不是呢……”
“以为汤元门那个小师弟已经够狠了,没想到这个才是真正的狠人……”
议论之间,水镜里的俊朗青年已经把竹竿伸进了坑里,在里面缓慢地搅动着,感觉着坑底是否有异物,每转一圈,裴谌就要干呕几声,观众们也跟着几欲窒息,他们恨不得移开视线,但是莫名被一股神奇的力量牵引,忍不住再看一眼。
汤元门几人也不好过,然而他们还肩负着一项重要的使命——小师妹临行前交给他们一人一块水镜,让他们盯着嵩阳宗那个外门弟子,把他全程的表现都录下来,尤其是丢脸的场面。
舒静娴情不自禁地用手捏住鼻子,瓮声瓮气道:“小师妹要这些干嘛?”
秦巍道:“小师妹说要拿去给她的鱼看。”
众人都摸不着头脑。
舒静娴:“这种东西,鱼看了也吃不下饭吧。”很不利于锦鲤的身心健康啊。
秦芝:“也许要的就是这个功效吧。”最近那条锦鲤也太能吃了,别说小师妹,连她都有点担心了。
众人都点头。
秦岸雪:“说真的,那条鱼好像胖了不少吧?”吃这么多,肝也会长得很肥吧?灵鲤肝可是一味好药呢。
除了戚灵灵之外,就属秦巍照顾小锦鲤的时候最多,他真心实意地担忧道:“已经胖了快三斤了。”
裴谌不知道自己已经坐稳了罗浮第一狠人的宝座,他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竹竿上,因此没有发现有人向茅厕走来。
等到他察觉的时候,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他一转身,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尼姑提着灯向茅厕走来。
那尼姑约莫四五十岁年纪,生得腰圆膀粗,一看就是油水丰足,时常开荤。
裴谌心里叫苦不迭,怎么偏偏这时候有人来!茅厕只有一扇木门,这时候夺门而逃是不可能了。他只能把竹竿放下,躲进角落里,尽可能贴着墙壁,暗暗祈祷那尼姑别发现他。
尼姑睡眼惺忪,把灯挂在门背后的钩子上,正要撩起衣裳下摆,不经意朝角落里一瞥,冷不丁看见油灯微弱的光线里,似乎有一双脚。
她吓了一跳,忙取过油灯往角落一照,角落里的人顿时无所遁形。
尼姑直勾勾地瞪着他,看身形那显然是个男子,但脸上却蒙着块女子用的绣花手帕,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人——半夜三更躲在尼姑庵茅厕里的能是什么正经人?
尼姑脑海中闪现出三个字,她中气十足地把这三个字吼了出来:“采!花!贼!”
裴谌:“我不是……”
尼姑哪里听他解释,扯着嗓门大喊:“来人呐——抓采花贼啦——”
裴谌此时也顾不得茅坑里的宝贵线索了,拔腿便要往外逃,尼姑却一把扯住他胳膊:“你哪里逃!跟我去见官!”
裴谌一瞬间起了杀心,手已经向腰间剑柄摸去,突然想起秘境外有人看着这一幕,悬崖勒马地收回了手。
他万万想不到,这迟疑的瞬间决定了他的命运,如果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拔剑把那尼姑刺死夺门而逃。
然而此刻的他对命运的馈赠一无所知。
裴谌和那尼姑拉拉扯扯,推搡之间,裴谌失去重心,整个人向后仰去。
尼姑赶忙跳开,用衣袖遮住了整张脸。
“扑通”一声巨响,水镜外的看客们顿时鸦雀无声。
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外门弟子一鸣惊人,注定要载入罗浮山的史册。
……
此时戚灵灵刚从明玄寺的一座枯井下把一具女尸打捞上来。
虽然她在一般人中算得上胆子大,但在幽深的井下面对一具人骨,还是有些超乎想象。
她只能拿忽悠裴谌的话安慰自己,这是试炼秘境,一切都是假的,是幻影。
大佬言出必行,果然慷慨地把体力活让给了她,自己站在井边袖手旁观。
虽说是戚灵灵自己提议的,但是把尸骨绑在预先系在树上从井口垂下来的绳索上,灰头土脸地从井里爬出来,她觉得自己身上的怨气可能不比贞子少。
尤其是他见到她第一句话是:“小师姐,你头上有蜘蛛网。”说完朝她头上扔了两个净衣诀。
戚灵灵在那一瞬间几乎生出了为民除害的念头。
她回到地面,拉着绳索,费劲巴拉地把井里的尸骨拉出来放在地上,累得瘫坐在地。
遗骸已经白骨化,身上的衣裳大半已经腐朽,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和花纹,但是从骨架大小和形状能看出来是个娇小的女性。
骨架上没有留下外伤的痕迹,但是左臂的骨骼有些异样。
祁夜熵打量了一会儿道:“应当是多年前折断过又长起来的。
遗骨的左腕上戴着一只刻着双燕花纹的银镯子,已经氧化发黑,寓意美好的纹样透着股不祥又哀伤的气息。
他们还从她的衣襟里找出了一封书信,信封是皮纸做的,在干燥的井底保存得很好,戚灵灵取出信纸,扫了眼纸尾的落款,是一个“屹”字,是驸马的名字。
戚灵灵大致浏览了一下内容,这是一封分手信,语气十分坚决,但潦草的字迹透露了写信之人不安又矛盾的心绪。
戚灵灵把信重新叠好,放进信封,又重新塞回了那无名枯骨的衣襟里。
在井下的时候她觉得毛骨悚然,但是此刻借着夜明珠清冷的光看着这具遗骸,她只感到一股淡淡的悲哀浮动在破晓前寒凉稀薄的空气中。
左臂的骨折、银镯、书信,这三样东西足以证明尸骨的身份。
除了尸骨之外,她在井底还找到了一个布包,虽然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纹样和颜色,但触感像是很精致的丝绸。
戚灵灵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个一尺来长的长方形木盒。她刚揭开盖子,便被五彩缤纷的光芒晃了眼,竟然是满满一匣子珠宝,里面的明珠宝石都有指甲盖大小,而且成色极佳。
这样大小和成色的珠宝,满满一下子,恐怕只有皇家能拿出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样的想法。
如果杀人的是公主,她不可能多此一举送一匣子珠宝给她。
至于是想用来“买断”驸马,还是因为心怀愧疚想要补偿,就不得而知了。
凶手为什么没有带走这些珠宝?即便这人视金钱为粪土,也可以带走珠宝,找个安全的地方埋起来,否则一旦有人发现尸体就会猜到杀人的不是公主。
除非那人没办法把珠宝带在身上,也没时间找地方掩埋,只能仓促地把包袱和尸体一起推入枯井中。
一个名字从戚灵灵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小蓉。”
她是公主最信赖的心腹,她曾奉命“打发”公主的情敌,她因为觊觎驸马被妒火中烧的公主杀死——然而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公主杀了她,除了她自己的一面之词。
但是那时候公主只是狂怒之下抽了她几笞杖,把她关在仓房里,她为什么言之凿凿地告诉凛香公主要杀她?
结果她也真的死了。
戚灵灵心头一跳,祁夜熵几乎是同时问出了她心里的问题:“她真的死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小蓉, 小蓉,现有的线索好像都指向了这个侍女。
起初戚灵灵并没有怀疑她本人有问题,只是感觉她的死有些蹊跷, 如果皇宫是一座舞台, 那么皇帝、公主、驸马这些贵人是台前的演员,而宫女、太监则只是些无关紧要的龙套, 甚至连龙套都不算, 他们杵在堂皇的宫殿里, 就像一根根沉默的柱子。
这是一群被抹杀了人格和面目的“影子人”。
小蓉是谁?没人关心。连和她关系最亲近的凛香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小蓉没有家人, 他们从小一起在宫里长大, 长到十岁上下便被分派到昭华公主身边伺候。
据凛香所说,宫里的宫女大部分是罪臣家眷或敌国俘虏来的,只有少数是被家人卖入宫中的平民, 凛香就曾出身官宦之家,因为父祖卷入宫廷斗争不幸炮灰,男丁被处斩,女眷没入宫中,那时候她才三岁, 所以她在宫中有很多女性亲眷。
小蓉却没有, 凛香从未见她和宫里的任何人来往, 尸体打捞出来之后也没有人来领,无论她有没有亲人在世, 他们都没来找她。
是小蓉夺舍了公主吗?戚灵灵回想“公主”
当时的反应。
她的恐惧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似乎真的相信有鬼要抢夺她的身体, 是因为有过夺舍别人的经历, 所以才会疑神疑鬼吗?
这秘境是个低魔世界, 修士是凤毛麟角,而且不成体系,至今为止他们遇上的人中,只有那个黑袍道人及其属下是身具修为的。
在这种世界里,有本事夺舍别人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如果设计这一切的真的是小蓉,目的是为了鸠占鹊巢取代公主,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自己有法术,二是背后有什么人帮助她。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她的身世一定不简单。如果是第二种情况,背后之人极可能是别有目的,否则为什么帮个普通的宫女?
戚灵灵摁了摁太阳穴:“不管怎么样,只能顺着小蓉这条线查下去了。”
祁夜熵:“小师姐找个空房间歇息,我再去趟皇宫。”
戚灵灵连忙阻拦:“不行,我们刚闯过一次,他们一定会加强戒备,那个黑袍人的修为比你高太多了,刚才能逃走已经是侥幸,何况你身上还有伤呢。”
祁夜熵:“无妨。”一副法外狂徒的淡定超然。
要不是知道他隐藏身份,戚灵灵一定给他两个脑瓜崩,再骂一句“无妨你个头”。
但对方是隐藏大佬,她只能耐着性子道:“风险太大了,说不定像沐诗月一样,一进去就被逮住。”
祁夜熵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就算被抓我也不会连累小师姐。”
戚灵灵薅了把头发:“我是怕你连累吗?再说你被抓不就是连累我吗?你被抓了我不得想办法去宫里捞你?”
“为什么?”祁夜熵似乎完全不理解其中有什么因果关系,只用一种看傻狍子的眼神看着戚灵灵。
戚灵灵只能用他能够理解的逻辑解释:“因为我是你师姐,如果我见死不救就是不仗义,那么就算完成了任务评审的印象分也会大跌,这样我们就赢不了了,明白吗?”
祁夜熵果然毫无困难地理解了,眼里露出一种“人类真虚伪,做人好无聊”的厌倦。
戚灵灵抬头望了望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又低头看看少女的骸骨,叹了口气:“先把……收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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