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边闹灾的时间更早,几年之内情况有恶化的趋势。 而南方的情形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即使足够富庶的织女镇,人们照旧没办法吃饱喝足,勉强维系生命罢了。 走了上万里路,最终抵达的目的地与期望中相差实在太大,木槿实在不知道他们还能走到何处。 但愿灾荒早点结束,否则身处漩涡中央的她实在没有办法保全自己和家人。 送别的时候,陈寡妇提着篮子里的两块大骨头,领着儿子家去了。 麒麟不放心,总想自己拎着篮子。 陈寡妇却不让:“你今日吃了那么多,这两块骨头放着明日吃!” 儿子光喝骨头汤就喝了四碗,还吃掉大半盘炒猪肠并两块杂面馒头,整个人的肚子简直要鼓起来。 搁往日来说,今晚一顿饭就够母子俩吃两天的,陈寡妇实在舍不得让儿子吃掉最后两块骨头。 麒麟馋肉,奈何他吃得太饱,身躯瘦弱唯有肚子鼓起来,从远处瞧着格外滑稽,陈寡妇不用想也知道儿子吃撑了,而且还不是寻常的吃撑。 麒麟光想到明日还可以吃肉,心下十分欢喜,他几乎蹦跳着回家去。 陈寡妇在后面不停说:“黑灯瞎火的也不怕摔倒,走慢点!” 东小庄与织女镇相距不过一里地,假若单独走过来,几步道的事,可现在天色黑起来,外头很少有人路过,又不像现代有路灯,危险系数随之上升。 崇武在后面远远跟着娘俩,见她们拐进织女镇里头,才掉头往后走。 陈寡妇年轻守寡,最怕流言蜚语,木槿怕让年纪相近的崇文送人会有闲话,便让崇武去了。 崇武不过比麒麟大个八/九岁而已,就算民风保守也挑不出错来。 陈寡妇却觉得麻烦崇武,死活不肯让他送,崇武只好远远跟着,见母子俩拐进镇里才转身返回。 崇武回来直奔厨房,木槿早就将剩下的半盆骨头汤给他备好。 “快喝了吧。” 吃饭之前,她给王宝山他们送过去的那些,只够每个人喝上一碗多点,崇武肯定没喝过瘾。 他没有倒进小碗里喝,反而直接捧起大碗咕咚咕咚喝汤。 “姐,你对我真好。” 木槿抬头看他一眼,心想你现在在长身体,若继续营养不良,不光身高受影响,身体素质肯定也不行,等过两年崇武恐怕不会再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来到七月初。 此时,气温已经回升到二十五六度。 人们当然不肯放弃耕种,即使距离正常年份的耕种季节已经过去三四个月。 种植桑树、茶树的织女镇乡民情况略微好些,他们收入的大头来自于茶叶和纺织,树木就摆在那里,顶多在天气升温之后去浇水、除草、捉虫,而车队里众人却不轻松。 他们不知道如何照应茶树桑树,而且以农耕为本的观念根深蒂固,他们想将分配下来的荒地开垦出来,然后种植谷子或者当地的水稻。 经过上回的迁居宴以及此后的频繁走动,族人们和织女镇中的乡民日渐熟悉,对方也愿意多提点几句:“按理说四五月就该种稻子啦,我种了那么多年地,还不曾见过七月再种的。” 木槿前世只短暂在南方居住过,对北方农业种植情况了解更多些,对于南方什么时候耕种、什么时候收获只有点大致印象,让她熟练掌握具体的方法反正是不成了。 她随家人看过周边的土地,并不适合种植北方的小麦或者高粱,只能种植水稻。 她和大家一样眼巴巴看向王宝兴。 “你们都看我做甚?我又没种过稻子,哪里晓得该咋办?” 王宝兴对于种植的经验着实不多,他家里雇了若干长工短工,即使下地,他不过是在旁边盯着长工们干活,自己干活的次数屈指可数。 王宝兴作为童生老爷,有他自己的骄傲在,他觉得给自己的定位是富家翁,肯定不能日日耗在田地里。 木匠和族人们最熟悉,毕竟他承包了东小庄所有的木工活,两边少不了往来。 木匠提醒说:“我们往常在田里种了稻子,再等五个来月便能收粮食,你若现在种,等到年关才能把粮食收家来,若老天爷不给你运道,说不准会冻死在地里。” 如果放在正常年份,还能尝试一番,然而这两年天气变幻无常且气温偏低,真怕种了稻子之后,稻子被冻死在地里。 作者有话说: 十点二更 感谢在>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圆滚滚的圆圆 20瓶;璐贤 17瓶;紫、咩咩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土地 一生的宏大愿望 车 队里拥有未来两年所需的口粮, 对粮食的需求并不迫切。 不过对于庄稼人来说,在拥有耕种条件时不耕种土地,实在太过不知好歹, 他们决不能浪费机会。 然而崇文不愿意种水稻。 家里统共分来三亩地,比起王家村的六十亩有些小巫见大巫的意思, 王家人明白光靠三亩地养活全家根本不可能。 明州城附近的土地每年能收两茬, 按每亩地产三百斤的粮食算, 整年收到的粮食不到两千斤。 这里的两千斤是按照风调雨顺的丰年算的, 如果天公不作美能收一千来斤已经算好的。 即使不算木槿, 家里还有五口人,勉强可以吊着口气活下来罢了。 在崇文看来,光种子就需要上百斤, 那可全是粮食,假若在十月往后又跟前两年一样寒冷,庄稼势必没有收成, 白白浪费那么多种子。 他和王宝山说起自己的猜想。 “若只用下力气干活, 我半个不字也不会说, 怕就怕将种子种下去,结果冬日太冷颗粒无收。” 木槿听见崇文的话, 脑海中浮现出关于这个时代的猜想。 眼下类似明末, 即使不学历史的人都知道明末处于小冰河时期,气温普遍降低, 对农业生产造成了巨大影响。 从去年十月直到今年四月, 气温都在零下, 这也佐证了她的猜想。 木槿很怕今年冬天会提前到来, 如果此时将种子种下去, 腊月才能收粮食, 实在不能保证他们能顺利得到粮食。 至于说可不可以提前收,答案是可以的,却同样需要考虑种植周期的问题。 若今年和去年一样在十月份开始降温,那么水稻里面的稻穗都没长全乎,根本收不到多少粮食,连种子的成本都收不回来。 如果将土地搁置,又过于可惜。 木槿与王宝山说:“爹,今年冬天不晓得是什么情形,种稻子的话太冒险了,我们还是再想想吧。” 他们纠结的时候,织女镇上出现很多陌生面孔。 崇文看见那么多生面孔,首先怀疑他们是来打劫的。 包括走在后面的木槿,时刻准备拿出藏在空间里的大刀,大刀还是在土匪窝里将土匪药晕然后趁乱收进去的。 直到乔掌柜的出现,才打消众人的疑虑。 原来,那群人是来借种子的。 一般说来,普通的农人在土地有收成之后,会缴纳赋税、留出粮种,剩余的则供自己和家人吃用。 近两年天灾频发,很多人为了不饿死,根本没办法留出种子来。 于是,他们在吃完预备做种子的粮食之后,没有办法再耕种,只好向富户借种子。 如果富户有良心,借一百斤种子,还一百五十斤就成;假若富户贪婪些,借同样数目的粮种可能要还二百斤甚至三百斤。 没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或许会好奇,既然富户如此贪婪,何必管他借呢,自己管住嘴提前留着不就成了。 事实却并非如此。 当人饿极的时候,连孩子都会当食物吃掉,往年虽然也吃不饱,勒勒裤腰带总能省出下茬的粮食种子。 灾年到来之后,田地里产的粮食本来就更少,如果不将储备粮吃掉,说不准就会饿死。 农人们别无选择,唯有将粮种吃掉,转头再同富户借种子。 如此循环,富裕的愈富裕,贫穷的愈贫穷,两边仿佛横亘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等借完粮种,双方约定收粮食时再按照约定的数额将粮食还回去,如果没办法还,则需要用家里的土地儿女做抵押。 这也是当时土地兼并的重要手段。 之所以有那么多人同乔掌柜借种子,不过是他的价格更为公道而已。 周遭好些财主都要加倍甚至倍还回去,乔掌柜只要多五成的利息,在穷苦的百姓们看来,乔掌柜给的价钱已经十分公道,所以每当遇见耕种的时节,都有络绎不绝的农人来向乔掌柜借粮食。 乔掌柜家里土地并不多,他之所以能够成为织女镇出名的富户,少不了那颗聪明脑袋的功劳。 少年时,家里吃不饱饭,将他送去明州城的铺子里做学徒,乔掌柜不光学会了手艺,还结识不少人脉,几年后回家没有干老本行,反而做起中间人来。 他通过收集绣品茶叶运到明州城统一贩卖而得利,然后家财不断积累,最终成为织女镇中最富裕的人家。 木槿还记得陈寡妇如此跟她说:“别看里正面子风光,他的家财可远远比不上乔掌柜。” 就连里正家里的茶叶都要靠乔掌柜往外卖,由此可见他的本事。 至于农人们借的种子,当然不是乔掌柜自家的,他头脑灵活,灾年到来之前便提前囤积粮食,打算等粮价上涨之后再将它卖出去,中间能赚取不少银两。 车队里没有稻谷,如果想种粮食的话,照样需要去乔掌柜处或借或换粮种。 车队 里好些人本来已经不打算浪费种子,然而见到那么多人一窝蜂涌向乔掌柜家,他们居然再次动摇起来。 “不然俺也种上吧,人家当地人都种,想来不会遇见没有收成的情形。” 他初来乍到不清楚情况,外头却有那么多本地人排队同乔掌柜借粮,人家又不是傻子,总不能做赔本的买卖。 不少人凑过去与乔掌柜借粮种了。 “我可说好,你借一百斤,等有了收成却是要多还五十斤,如果没法子还给我,就用你的地抵押好了……” 一贫如洗的庄稼人,只有两样东西值钱,分别是土地以及性命。 能让乔掌柜惦记的只有他们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