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美。” 舒澜风愣了一下,旋即面带狐疑。 舒家这一待位置不算好,既不在城墙边,也不是什么热闹要处,故而每年除夕皇城司放烟花,舒家也只能看到零星半点,或者干脆闻一闻炮竹声就算沾年味。 但眼前这一束接着一束的烟花,璀璨华丽,离得这么近,一定就在附近,而且那烟花还是各式各样的兰花图样,将舒筠绣过的花样放了个遍。 舒澜风不得不怀疑,这是皇帝的手笔。 送来的压岁钱他能还回去,这满院的烟花要他怎么办? 只见那舒筠已在院子蹦蹦跳跳,高兴地就要飞上天去似的。 这是独属于她的一片烟火。 眨眼寒冬过, 草长莺飞。 二月中旬的夜,风尚有些沁凉,崔凤林裹了裹身上的披风,问丫鬟道, “人参燕窝汤可备好?我要给父亲送去。” 丫鬟禀道, “奴婢这就去小厨房取。” 待她离去, 崔凤林推开房门, 来到廊芜下,月色空濛,片片云团漫过, 春鸟低喃,等了片刻, 小丫头提来一小食盒, 崔凤林面无表情接过, “你去歇着, 不必跟着我。” 语毕, 她独自拧着食盒出了闺房,往西上了游廊过垂花门, 来到父亲的外书房,放眼望去, 书房灯火未歇,人进人出,可见父亲尚在忙碌, 崔凤林缓步来到廊庑下,有仆从瞧见她连忙行了个礼, 对她的出现习以为常, 恭敬往里一指。 崔凤林进去后, 仆从将门给掩下。 户部尚书崔明修听得熟悉的脚步声,头也未抬,“依依来啦。” 崔凤林听得这声亲昵的称呼,眉头一皱,“父亲,跟您说过多少回,女儿已经长大,这乳名莫要再提。” 崔父笑而不语,继续提笔写字, 崔凤林将食盒搁至桌案,将人参燕窝水端出,推至父亲身侧不远, “您歇一会儿。” 崔父将那一页书法写完,搁笔净手,方端起人参汤慢慢享用, 崔凤林坐在一旁锦杌问他, “父亲,李顾两党相争,已快穷图匕现,您怎么看?” 崔父狭长的凤眼一抬,看了女儿一眼,继续慢悠悠饮汤, “以为父看,李家怕是撑不了多久。” “何以见得?” 崔父看着崔凤林露出欣慰,这个女儿自小聪慧,李家兄弟无一人能胜过她,崔父也有意培养女儿,故而朝中诸事并不瞒她, “新任佥都御史苏朝山可不是等闲人物,为父偶闻他老家在江南,他一个佥都御史得了调令并未急着入京赴任,反而回老家待了一两月,美其名曰衣锦还乡。” 说到这里,崔父语气一顿,捋着胡须道,“原先我也是信的,可是苏朝山入京后,我与他打过几次照面,此人面相奇伟,绝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李家老宅就在余杭,如果我没猜错,他之所以停留江南,怕是奉了密诏,在查李家的老底,只待关键时刻一锤定音,替陛下拿下李辙。” 崔凤林闻言露出深意,“原来如此,我说这佥都御史一入京便闹得满城风雨,原来是陛下授意,爹爹,陛下动李家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李家便无翻身之地了?” “有的。”崔父将参汤碗搁下,坐直了身子,双手轻轻敲打在桌案,淡声道, “上皇草创天下曾允诺,只要随他起兵的四大功勋世家直系子弟不行造反之举,可免罪。” “替李辙打点老宅的是他一族弟,无论苏朝山查出什么,只消将此事推去他人身上,李家嫡系可保全,陛下最多也是将他们削官罢职,可李家根脉极广,你瞧,这齐铮不就是李辙的人?只要根基不动,李家的影响就在。” 崔凤林冷笑,“这么说陛下岂不跟吞了只苍蝇难受?” 崔父笑了笑,“不然你以为陛下在等什么?他在逼李辙反,李辙把持中枢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朝廷,陛下想要行新政,必须根除李家。” 崔凤林看着崔父,“那父亲准备怎么办?可要帮陛下一把?” 崔父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我倒是想帮陛下,只是也得陛下有诚意才行,我替陛下执掌户部,我女儿又生得如此端庄温秀,陛下若肯立你为后,我自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崔凤林闻言并无小女儿惺惺作态的羞涩,反而轻叹一声, “爹爹,陛下是有为之君,他与太上皇性子迥异,太上皇能屈能伸,愿意卖臣下面子,陛下骨子里却有着当年南梁萧氏的傲气,爹爹若真想投诚,得先拜码头才行。” 崔父闻言露出几分为难来,“爹爹在朝中多年,行事一贯不偏不倚,贸然出手恐遭来非议。” 崔凤林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爹爹可要想明白才成。” 崔父不做声了。 崔凤林也没多劝,离开书房后,她张望长空,陛下有傲骨,父亲何尝没有傲气,这场君臣博弈谁输谁赢有的时候便在 一念之间。 崔凤林忽然想起舒筠那张天真烂漫的脸,眼底闪过一丝冷色。 翌日上午巳时,她约李瑛在迎风楼喝茶,迎风楼就在正阳门附近,面朝官署区,平日官僚下衙也爱在此处流连,此楼原叫迎凤楼,后怕犯了皇家忌讳,给改为迎风楼。 崔凤林消息递出去没一刻钟,李瑛便到了,她风尘仆仆的,一坐下便自顾自倒了一杯茶, “凤林妹妹无事不登三宝殿,何以今日约我?有什么事便直说,我可没功夫闲聊。” 崔凤林弯了弯唇,见李瑛唇角沾了些水渍递了一块干净的绣帕过去,李瑛此人将规矩刻在骨子里,今日方寸有失,可见李家到了很窘迫的地步。 “我当然知道姐姐忙,我昨夜从我父亲嘴里得到一些消息,今日特来透露给姐姐。” 李瑛闻言侧眸看着她,有些不可置信,问道,“何事?” 崔凤林淡声道,“新任佥都御史苏朝山入京前,悄悄去了一趟苏杭,他该是在苏杭搜集了证据以来问罪李家。” 李瑛闻言脸色大变,“怎么可能?你从何处得知?” 李瑛犹不相信,咬牙恨道,“此人新官上任,无所依仗,也不看看他有几斤几两,蚍蜉焉能撼大树?” 都这个时候了,李瑛还在嘴硬,崔凤林也是无语, 她脸色沉静道,“李姐姐莫要小看这位苏大人,你可知他是什么底细?” 李瑛还没将一位四品御史放在眼里,眼神睨着崔凤林,“他是何人?” 崔凤林幽幽一笑,擒起茶杯道,“他是国子监司业舒澜风之妻弟,舒筠的嫡亲舅舅。” 李瑛眉头一皱,不说话了。 崔凤林浅酌一口茶,慢声道,“舒家很得太上皇看重,那舒筠与皇家又不清不楚,殊不知那苏朝山会不会借着舒筠攀上太上皇甚至是陛下?姐姐可要当心。” 李瑛眼底险些气出泪来,就仿佛是擎天高松骤然被一蝼蚁藐视,令她觉得无比耻辱也万分愤慨, “痴人说梦!” 李瑛扶案而起,窗外凉风扑面,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低眉看着崔凤林, “妹妹好意我心领了,我知道该怎么做,只是,”她语调忽然一转,面带审视看着崔凤林, “我与妹妹虽有几分交情,却不值当妹妹倾心帮我,妹妹有何目的,不妨直说。” 崔凤林纤指勾着茶盏,神色冷漠道,“我助姐姐保住李家,还请姐姐让李家麾下大臣助我为后。” 李瑛神色一怔,这段时日她已看得分明,裴钺没有半点娶她的意思,她直起腰身,傲然一笑,眼底还藏着几分自嘲,“我与陛下怕是无缘了,在此,先恭贺妹妹。” 扔下这话,李瑛转身离开。 崔凤林自始至终眼底无半分波澜,她独自坐在窗下,眺望奉天殿的方向,喃喃道, “陛下,凤林帮您到这了。” 三月三,上巳节,也叫春浴日。 这一日坐落在城郊三交河附近的轩辕庙人满为患,舒筠被舒澜风闷了数月,今日苏家表兄与表妹上门邀她出门踏春,舒澜风再是不忍心,便放她游玩,苏夫人晓得舒澜风夫妇不放心舒筠,主动请缨跟去看顾几个孩子。 苏家是年后初十抵达的京城,舒澜风提前给他们安置好房子,顺带提出将铺子给苏家,苏家夫妇说什么都不肯要,最后苏氏打发三位外甥各人一千两银子,算是把事情揭过去。 两月来,苏朝山只来过舒家一趟,吃了一回接尘宴便一头扎入都察院,都察院首座是个老狐狸,将朝中几个大案扔给他这个新官,苏朝山倒也识时务,皇帝起用他,他若不做出点成绩,交待不过去,遂当仁不让接过担子。 丈夫初入京城便锋芒毕露,弄得苏夫人日日悬着心,别看苏夫人出身不高,却是玲珑剔透,这两月她掏出不少体己替丈夫走动门路,结交一些官宦夫人。 苏夫人结交官宦的路子比较特别,她晓得自己家世不显,那些权贵不一定愿意给她面子,故而想了个法子,漓水毗邻番禺,苏夫人曾去过番禺数回,见过不少夷邦外臣。 她在番禺入股了一间作坊,此作坊专与番禺海商来往,收买南洋来的香料,苏夫人擅长调香,她研制了一样极为特别的香膏,名唤“黄玉膏”,此膏体成金黄色,却有祛黄美白之功效。 苏夫人初次露面,那一身与众不同的清香惹得妇人注意,旁人顺带便打听苏夫人涂得何香,在何处购的,苏夫人乘势说是自己所调,并大方地表示愿意赠一些予对方。 一来二去,苏夫人靠着独门蜜香打开了局面。 譬如今日随行的还有王幼君的长嫂,王大夫人生养过几个孩子,年纪与苏夫人不相上下,面颊有斑,偶尔脂粉都遮掩不住,这一回在轩辕庙撞上苏夫人,二人便攀谈起来。 几位姑娘被家里兄弟护着去河边祓禊,又拜了轩辕神,玩了大半日光景,腿也酸了,腰也累了,这才打算回府。 王夫人与苏夫人一见如故,愣 是拉着她上了自个儿马车,津津乐道祛斑之法。 于是王幼君便被挤来跟舒筠同乘,与舒筠一起的还有她的表妹苏茵茵。 苏茵茵眼尖,发现舒筠带着那个珊瑚手镯,“姐姐,你这镯子可真好看。” 舒筠抿着嘴轻笑,还朝王幼君眨了眨眼,王幼君便知是皇帝所赐,给了她一道揶揄的眼神。 舒筠不过是偷偷戴着,便与苏茵茵交待,“这是我用私房钱买的,你可别声张。” 苏茵茵不过十四岁,很好骗,便信了她的话,“姐姐私房钱可真多。” 舒筠和王幼君哈哈笑了起来,“谁叫你小呢,等你及笄便有更多的私房钱了。” “是吗?”苏茵茵一本正经地问道,“这么说,待我及笄,我娘得给我涨月银了?” 舒筠忽然发现自己摊上了一桩麻烦,连忙制止苏茵茵的念头, “你别寻舅母要,我给,我给你涨月钱还不成吗?” 苏茵茵乐了,扑过去挠她腰身,“姐姐有吗?可别骗我。” 舒筠笑岔了气,说不上话,王幼君半是羡慕半是逗趣道, “你姐姐现在可是腰才万贯,你忘了前段时日她那两间铺子附近着了火,连着她的库房都给烧了么,朝中不知何人发觉此事,忽然起意要在那一处建一座火神庙,你姐姐的铺子就这么被征用了,官府在另一条街补了十余间铺子给你姐姐,写得都是你姐姐的名儿,你说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怎么没被我摊上呢?” 王幼君挤眉弄眼推着舒筠,舒筠俏脸红得发烫,跟个熟透的果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