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上) “……姑娘,借问一下,那个张村怎么去啊?” 初秋的阳光之下,风吹过原野上的稻海,书生打扮的侠客拦住了田埂上挑水的一名黑皮肤村姑,拱手询问。村姑打量了他两眼。 “朝大路那头走,小半日就到了……最近去张村的咋这么多,你们去张村做啥子哦。” “最近去张村的,很多?” “不少,昨日也有人问我。” “哦,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书生若有所思,随后笑了笑,“在下乃湖州士子,听闻华夏军得了天下,特来张村投奔,讨个功名。” “湖州柿子?你是个人,哪里是个柿子?” “哦……读书人,士子,是读书人的意思。谢过姑娘指路了,是那条道吧?” “嗯,大路,往南,直走。读书人,你早说嘛。”皮肤有些黑的姑娘又多打量了他两眼。 “谢谢,谢谢。谢过姑娘,指路之恩。” 对话结束,书生行了礼,看着那黑姑娘挑了水朝不远处的村子走过去,便朝了另一边前行。他的五位兄弟正在不远处的小河滩边等着,书生过去,跟几人确认了方向并未走错。 “近来去张村的人多,怕是会引起注意吧?”有人担心。 “若全是习武之人,恐怕会不让去,不过华夏军击败女真确是事实,近来前去投奔的,想来不少。咱们便等若是混在了这些人当中……人越多,华夏军要准备的兵力越多,咱们去拔个哨、放把火,就能引得他疲于奔命……” “说得也是。” “咱们既然已经接近张村,便不好再走大路,依小弟的看法,远远的沿着这条大道前行就是了,若小弟估算不错,大道之上,必定多加了哨卡。” “那就这么定了。” 几人定好计划,又有人笑起来。 “说起来,方才那姑娘,长得不错啊。” “……黑是黑了一些,可长得壮实,一看便是能生养的。” “几位哥哥不知,近看起来,其实模样挺清秀,咱方才说自己是读书人,她可结结实实地打量了我好几眼,那眼神……你们知道,其实这些村里的,整天想的,就是能配个读书人,戏文上都是这么唱的……” “别说,五弟扮读书人这模样,实在绝了,就刚才那姑娘,咱们要上门提亲,准成!” …… 恣意的话语随着秋风远远地传入游鸿卓的耳中,他便微微的笑起来。 前方六人的这类对白,让他稍稍产生了一些怀念的情绪。 先前从那小山村里杀了人出来,后来也是遇上了六位兄姐,结拜之后才一路开始闯荡江湖。虽然不久之后,由于四哥况文柏的出卖,这团体四分五裂,他也因此被追杀,但回想起来,初入江湖之时他孤苦无依,后来江湖又渐渐变得复杂而沉重,只有在跟着六位兄姐的那段时间里,江湖在他的眼前显得既纯粹又有趣。 那时候,他每日里看见的江湖都是新的、听到的传闻都令人畅快不已,七人互为臂助、不必睡得战战兢兢——尽管那是幻觉,但那样的温暖与安稳,后来再不曾有过。 这几年一路厮杀,跟不少志同道合之辈为抵抗女真、抵抗廖义仁之辈出力,真正可依靠可托付者,其实也见过不少,只是在他来说,却没有了再与人结拜的心情了。如今想起来,也是自己的运气不好,进入江湖时的那条路,太过残酷了一些。 生活在南边的这些武者,便多少显得天真而没有章法。 他一路远远的跟随六人前行。成都平原视野广阔,好在前半程这些人走的是大路,后半程这六人心怀鬼胎,离开大道专找树林、小道绕行,也就为游鸿卓的跟随提供了条件。 这一路上,游鸿卓在心中思考着到底应该帮谁、谁是好人的问题。眼前六人多少让他感觉亲切,从整体上来说,这六人也确实是下了决心,要去做些他们认为正确的事。但另一方面,越是接近华夏军管理的核心区域,周围的景象越是让他感觉耳目一新,这边土地肥沃、水田延绵、道路踏实、村落井然,不少地方都能清晰地看到新开垦的痕迹。 自多年前女相投奔虎王时起,她便一直发展农业、商贸,苦心孤诣地在各种地方开垦出农田。尤其是在女真南下的背景里,是她一直艰难地支撑着整个局面,有些地方被女真人烧毁了、被以廖义仁为首的恶人摧毁了,却是女相一直在尽力地重复建设。游鸿卓在女相阵营中帮忙数年,对于这些令人动容的事迹,愈发清晰。 中原动荡的十余年,整个天下都被打破、打烂了,却唯独原本生存艰难的晋地,保存下来了不弱的生计。游鸿卓这一路南下,也曾见过不少地方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的景状。这是作为晋地人的成绩与骄傲。可这样的成绩与西南的景象比起来,似乎又算不得什么了。 成都平原这么多年来,不曾经历大的战火。这样的景象,到底是先前就有的,还是华夏军到来之后,又更多的建设出来的呢? 他 一面走,一面在心中估算着这些问题。 另一方面,他又想起最近这段时日以来的整体感觉,除了眼前的六名侠士,最近去到成都,想要闹事的人确实不少,这几日去到张村的人,恐怕也不会少。华夏军的兵力在击溃女真人后捉襟见肘,如果真有这么多的人分散开来,想要找这样那样的麻烦,华夏军又能怎么应对呢? 在晋地之时,他们也曾经遭遇过这样的状况。敌人不仅仅是女真人,还有投靠了女真的廖义仁,他也曾开出高额悬赏,煽动这样那样的亡命之徒要取女相的人头,也有的人仅仅是为了扬名或是仅仅看不惯楼相的女子身份,便听信了各种蛊惑之言,想要杀掉她。 龙王作为女相的护卫,跟随在女相身边保护她,游鸿卓这些人则在绿林中自发地担任保卫者,出人出力,打探消息,听说有谁要来搞事,便主动前去阻止。这期间,其实也出了一些冤假错案,当然更多的则是一场又一场惨烈的厮杀。 华夏军又该怎么办呢?从这一次的情况看来,如此多的“正义之士”,却是站在了他们对面的。如此多的敌人,若是乱到晋地那等程度…… 夕阳西下,游鸿卓一面想着这些事,一面跟随着前方六人,进入张村外围的稀疏林地…… …… 七月十八,成都,阳光仍然明媚地洒在这座城池上。 人群熙攘、客商往来,城内的种种人群各行其是,大儒们在报纸上的争吵日趋激烈,篇篇雄文剖析世间事物,倒也确有数幅篇章受到了踊跃的讨论,甚至在多年以后,在某些历史的记录中留下名字来。 决心在华夏军求取功名试试看的士子们,对于规定考校的几样科目也逐渐把握住了一些规律。除每日埋首研读外,甚至于一些私下里的夜校与学习班,也已经在城市当中的角落里开起来了,首先找到这些地方的士子俨如找到了捷径,人们补习、讨论,逐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天下……一些官员甚至被吓得瘫倒在地上…… 说来也是奇特,经历了那件事情之后,施元猛只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更奇特的事情了,他对于众多事情的应对,反而处乱不惊起来。中原沦陷后他来到南方,也曾呆过军队,后来则为一些大户做事,由于他手段狠毒又利落,颇为得人欣赏,后来也有了一些靠的住的心腹兄弟。 到得这次西南门户大开,他便要过来,做一件同样令整个天下震惊的事情。 他会想起宁毅当日走过他身边时的景象,他当日说的那句“一群废物”,很可能甚至都没有将跪在门口的几人包括在内……今日他也要做出同样的事情来,以告诫整个天下无君无父、大逆不道之辈,他们的命,也会有忠臣义士来收! “大哥,东西准备好了。” 在院子里做事的弟兄靠过来,向他说出这句话。 施元猛回过头,看见院子里的两个木桶都已经布置好,他又过去检查了一遍。 “大伙儿知道吗?”他道,“宁毅口口声声的说什么格物之学,这格物之学,根本就不是他的东西……他与奸相勾结,在借着相府的力量击溃梁山之后,抓住了一位有道之士,江湖人称‘入云龙’公孙胜的公孙先生。这位公孙先生对于雷火之术炉火纯青,宁毅是拿了他的方子也扣了他的人,这些年,才能将火药之术,发展到这等地步。” 施元猛望着院子里的人:“这魔头,贪天之功为己功,大逆不道、恶行累累,他能够打败女真人,无非是凭借这些火器,而今天下板荡,他就躲在西南,趁着女真大军打垮了所有人,再以这些火器击败对方……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再坐视,咱们此次杀了宁毅,自有人将那公孙先生救出西南,到时候这火器之术广传天下,击溃女真,不在话下。我武朝江山、千秋永固!咱们这些人,便真正的,救了整个天下!” 傍晚的阳光正如火球一般被地平线吞没,有人拱手:“誓死追随大哥。” “为了天下,誓死追随大哥!” 城市在火红里烧,也有无数的动静这这片火海下发出这样那样的声音。 这天晚上,宁忌在闻寿宾的院子里,又是了……一万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