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很快晋王就被打脸了,因为宫里来了人叫他进宫一趟。 也是晋王做得太不留面子,惠王府那门楼上偌大一个『拆』字太显眼,惠王还没进宫闹,这件事就四处传开了,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宫里自然也听说了这事。 魏皇后听后,心里特别不舒服。 当初她以太子之母的身份主动请求废了太子,不过是权宜之计下的保全方式。这是彼时最好的办法,既能保全太子一脉,又能安抚了弘景帝,也能让安王等熟知内情的不暗中生事。 所以她主动求了废太子,也是开了先例。 太子是没出息,还不中用,但也是她生出来的,她多少心里是偏袒的。如今太子刚被废,就被人欺上了门,还以这种方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打脸,魏皇后就算再贤良淑德,母仪天下,这会儿也是有些恼了。 之后惠王进宫闹,她索性也不劝了,佯装头风病发作,让人把这事传给弘景帝。 不多会儿,惠王就被干清宫来的人带走了。 不同于面对魏皇后,太子其实是有些怕弘景帝的。他当着魏皇后敢撒泼打滚地哭诉,当着弘景帝却是不敢多置一词。 不过也不用他说什么,弘景帝想知道什么,问一下就都知道了。包括惠王府发生的事,包括太子去找魏皇后说的话,包括魏皇后为何会头风病发作。 「你母后身子不好,你还要来闹她,看来是朕对你太宽容。」 其实认真说来弘景帝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如今上了年纪,因为消瘦,脸皮有些下塌而鬆弛。此时的他浓眉紧皱,嘴角紧抿,越发显得面部线条严苛。 惠王的脸憋得通红,半晌才说了一句:「不是儿子闹,是老五、老五实在太不给我这个做大哥的面子了!」 「那也得你有个做大哥的样子!」弘景帝拍了下龙案,手边的茶盏被他的动作撞倒,茶水洒的到处都是。 李德全哎了一声,忙让小太监拿了布过来擦,又迅速将龙案收拾干净。 弘景帝站了起来,额头上的筋一跳一跳的疼,他不耐地挥了挥手:「滚,现在就给朕滚出宫去!」 然后太子就滚了。 「一群不省心的东西!」 没有人敢说话。 过了会儿,弘景帝才又道:「去把晋王给朕叫进宫!」 于是晋王就进宫了。 他倒还能镇定自若,瑶娘却是着急的不得了。她急中生智,把小宝给晋王带了上,有小孙子在,她就不信弘景帝还能当着小宝的面打晋王一顿不成。 果然见到小宝也来了的弘景帝,本是一肚子火,莫名其妙给气没了。 行了礼后,父子二人便在下面站着。 弘景帝没好气道:「知道朕叫你来做什么?」 「儿臣不知。」 看着晋王的死人脸,弘景帝更是气没打一处来,却也挺佩服五儿子的这股镇定自若劲儿。这些个儿子们中,也就老五是在他发怒之时,还能面不改色。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都不知道?」 本来挺严肃的场景,威严肃穆的宫殿,高高在上的帝王,旁边是一众乍一看去面目有些模糊的太监和宫女们。 可此时这副严肃的画面却被破坏了,一个个头矮矮的,穿着大红柿蒂窠过肩通袖襕曳撒的小童,一摇一晃地就摸到龙案那里去了。 他有些顽皮,仗着自己矮小,以为没引起任何人的主意,殊不知就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可能没人发现他。他来到龙案旁,就钻到明黄色的桌罩下面去了,时不时钻个头出来,对着晋王笑,仿似里面有着什么好玩的东西。 弘景帝努力保持自己的威严,可最终还是被在腿边上钻来钻去的小东西打败了。 他俯下身来问:「你在干什么?」 小娃儿笑得一脸天真无邪,仰着头说:「花花,猫猫,躲猫猫。」 「谁是花花?」 「花花是猫,皇爷爷,小宝陪你躲猫猫,你别骂爹好不好?」 「谁跟你说皇祖父会骂你爹。」似乎总这么弯着腰有些困难,弘景帝将小宝抱了起来,放在膝上。 「娘说的。」 弘景帝抬眼看了下站在下面的晋王,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娘怎么说的?」 「娘说,皇爷爷老了,要是皇爷爷骂爹,就让爹听着,别还嘴。可小宝不想让你骂爹。」 晋王脸皮不由自主绷紧,忍住想衝上去把儿子抱回来的衝动。这小东西竟然还会装睡,那他之后哄她的话,是不是都被他给听去了。他打算若是小宝乱说,回去就收拾他,她拦着,也要收拾。 「那你娘为何说皇爷爷要骂你爹?」 小宝做出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似在想,似又在困惑。想了会儿,才道:「那破差事,吃力不讨好,工部的人坏。」 见小孙子还在费力想着,弘景帝突然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小宝这么聪明,皇爷爷就不骂你爹。」 「真的 ?」 「真的!」 「那我陪你玩躲猫猫。」说着,小宝就往地上滑,站稳后又去拽弘景帝。 李德全在旁边着急的不得了,想拦又不敢拦,「哎哟,小皇孙,陛下可不能跟你去玩躲猫猫。老奴找个人陪你来玩可好?」 「跟皇爷爷玩。」 「陛下他忙着呢,老奴找个小太监陪你玩,他们可会玩了。」 李德全一个眼神过去,旁边就跑来一个小太监,长得眉清目秀的,嘴里学着猫叫,叫得可像了。小宝当即被吸引了注意力,眼睛就只顾看着那小太监,那小太监就一面学着猫叫把小宝给哄了下去。 等人走了,弘景帝才去看晋王。 「这孩子倒是越来越聪明了。」 「小宝早慧。」 弘景帝哼了一声:「你倒是一点儿都不谦虚。」 晋王不说话了,弘景帝一看他样子,就知道他若是说肯定是大逆不道的话。老五就是这点实诚,说不出好听的话,也不会讨好人。 鸾儿去的早,而他政务繁忙,难免会疏忽,等突然去认真看这个儿子,他就变成了这样。 努力、刻苦、认真。同时寡言、沉默。 上书房里一众皇子,就属他话最少,也不甚得师傅喜爱,可他每旬考评都是头三。他夸他一次,他就比之前更努力,连武艺也是一样。一众皇子中,若论文武全才,当还是老五。 莫名其妙陷入回忆中的弘景帝,许久都没有说话,眼中有着缅怀与唏嘘。 半晌,回过神来的他,看了一眼晋王:「罢了,回去吧。你那妇人都说怕朕骂你了,朕若是真骂你,不是落了妇人的口柄。」 至于晋王这次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从始至终弘景帝都未表示过明确的态度。 回去的马车上,晋王对小宝道:「以后爹和娘说的话,不准拿出去告诉外人……」 你以为我想? 小宝拿着手里的草蚂蚱玩着,佯装没听见。这草蚂蚱是方才那个小太监编给他的。 回了王府,见父子两人平安回来,瑶娘不由自主鬆了口气。 别看她对晋王说圣上不可能打他一顿,可这事毕竟闹得有些大,又有魏皇后在其中,还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幸好没事。 惠王前脚出宫,晋王就被叫进宫。 所有人都等着看动静,可惜宫里什么消息也没传出,从晋王的脸上更是看不出端倪。 不过隔了一日,工部的人便去了惠王府,对惠王府进行修缮。惠王府的人未置一词,工部进行得很是顺利。 这京中各家各府上耳目众多,几处关键的地方飞进去一隻蚊子,都有人通风报信。如今这般姿态,那么不用说惠王没讨好,晋王也没吃亏。 终究还是不一样了,到底前太子如今成了一棵弃子。 倒是弘景帝对惠王世子还是一贯的关切,时不时叫进宫说说话,偶尔还会留膳,让人们都知道惠王如今虽是不中了,但惠王世子还能撑起惠王府的门庭。 这其中有多少人看在眼里,又有多少人暗中动心思,谁也不知道,更不清楚。而随着京城的风云开阖,暑热褪去,秋意来临。 晨光微熹,天方破晓。 沐浴在晨光中的棋盘大街像往常热闹,车声马蹄声,时不时还有互相打着招呼的说话声。 晋王今儿又起晚了,连早膳都没用便出了门,临出门时瑶娘塞了他一个囊袋。 不用说,这囊袋放着吃食。 可能是中午这顿总是粗茶淡饭,所以晋王如今对这个囊袋颇为关注。这囊袋里的吃食每日都会换,之前因为天热,只能放些糕点之类的。这几日天凉了起来,里面还会装些下饭小菜什么的。 例如干煸的耗牛肉丝,又香又辣又有嚼劲,晋王以前的口味偏清淡,说白了就是宫里那一挂的口味,如今吃到这种民间的吃法,也是颇为新奇。有次就着这干煸的肉丝,吃了两碗白饭。 瑶娘也说过让人到点去给晋王送饭,因为太过高调显眼被她否决了。在她想来,弘景帝本就是磨砺自己儿子,每日还好吃好喝的供着,你私下偷偷吃也就罢,送到府部里去,那不是明摆着扎人眼么。 晋王也不想与她解释其中干係,索性就让她这么误会着,每日忙完之后到了用饭的点儿,明明是一个小盒子,晋王却总是忍不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期待感。 而这种期待感让他觉得还不错。 像此时这袋子里,还放着几个用纸包装着的包子。新鲜的猪肉配着虾肉,馅料滑嫩有弹性,咬一口肉汁咸香。关键这包子还是瑶娘亲手做的,以前都不知她还有这么好的手艺。 这样想着,晋王忍不住从囊袋里摸了个包子出来咬一口。第一次吃的时候没防备,肉汁流了满手,现在晋王可以很好的将包子咬开,而肉汁一点都不洒出来。待吸吮干了肉汁,再吃包子,一个包子下肚也不会沾上油光。 晋王正吃着包子,突然面前跑过来一个人。 瘦 高个,面容年轻,一身青色官服,面前也是鹭鸶的补子,是个七品的小官儿。 此人一来到晋王面前,就双目放光,一脸激动道:「晋王殿下,下官是翰林院编修徐晋之。」 晋王正吸着汤汁,乃是关键时刻,哪能空出嘴来应他,就点了点头。 「晋帝殿下你在吃包子么?」这徐晋之的眼神恍然让晋王觉得自己的手里的包子很好吃,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分对方一个,这徐晋之又道:「那您吃吧,下官不打扰。」 说完,此人就如同来时那般突兀地匆匆离开了,似乎过来搭话就是为了问晋王吃包子。 晋王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但并未多想,因为工部就在前面不远处了。 进了工部,晋王先在花名册上画了卯,才步入内里。 一路去了营缮清吏司的厅廨,他也并未和他人打招呼,便去了自己的值房。 随着惠王府的修缮进入正轨,晋王最近又陷入无事之中,这修缮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晋王只用隔几日去一趟,监察一下进度,至于其他事务是不用他管的。 坐班坐了一日,到了申时,晋王就可下值了。 他在花名册上又画了卯,便出了工部大门。门外无车,今日没人来接他,他只能自己走回去。从工部到晋王府,也就小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晋王一手提着囊袋,步履不疾不徐。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蓦地响起,还有人的喊叫声,晋王背身继续走,眉头却不禁蹙了起来。 马车在他身后半米不到的位置停下了,车伕心有余悸地斥道:「你这人也真是,都叫你了怎么也不知躲躲,若是撞上你了该怎么办?」 晋王停下脚步,转身看这马伕,正确的应该是这马车。 马伕似乎没料到这人还是个官,见到他胸前的补子愣了一下,旋即眼中闪过一抹轻视,正想说什么,车中传来女子娇柔的声音。 「冯大,是你驾车不慎差点没撞到人,怎么倒是埋怨上了对方?」 随着说话声,一隻白嫩的小手从里面伸了出来,将车帘拉开。 这隻小手的主人不过是个丫鬟,而车中还坐着一名女子,身穿青莲色对襟暗花夹衫,碧色撒花马面裙,裙角还镶嵌着珍珠裙襕。 她皮肤白皙,眉眼清艳,姣若春花,说是倾城之色也不为过。 晋王目光扫过那马车上的徽记,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悠长。正欲转身走,此女却突然说了话:「这位大人,都是我家车伕的疏忽,不知你可有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