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还挺年轻,在中心研究院上学那阵子,跟傅琛是同届同班生。但与开朗外向、备受欢迎、自然而然就能吸引很多低级同类前来拥护的傅琛不同,岳扬一直是负责统治、筹谋和执行的那个人,因此沉默话少,惜字如金,每一句话都有独到的分量。 当时傅琛是国内唯一的s级,名义上是进化者的精神领袖,实际上负责领导的是岳扬。他们两人关系非常好,用肝胆相照来形容不为过,因此整个中心区的局势也维持得非常稳定,谁也没想到三年前傅琛会意外身死,从那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岳扬临危受命,成为了中心区监察处长。 这个威高权重但如履薄冰的位置,以及令人难以喘息的沉重责任,在短短三年间就让他改变了很多,跟同龄人几乎是两种气质了。 “你之前问过我一件事。”岳扬偏过头看着沈酌,说:“三年前5月10号那天晚上,你说傅琛与苏寄桥曾经一起离开中心区,去了泉山县卫生院。” “……” “但我查了三年前的所有行动记录,那段时间没有他们的任务备案,也就是说理论上而言他们应该没有离开过中心区。” 沈酌眉角轻微地蹙了下。 “从檔案上看,那个月他们没有被分派过任何公务,唯一只有5月11号那天跟你组成三人小队,一起去青海试验场回收进化源。”岳扬顿了顿,问:“我不知道你在泉山县卫生院里看到的场景倒溯是怎么回事,你确定伊塔尔多魔女的能力不会出错?” 沈酌沉默片刻,说:“还有一种可能。” “怎么?” 沈酌眼神似乎有点奇怪,但岳扬看不出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半晌才听他缓缓道: “他们分别请假,再私下相约出行……这样就不会留下任何备案了。” “你说什么?”岳扬的第一反应是诧异,随即摇头否认:“不可能,他俩私交根本没好到那个份上。虽然苏寄桥喜欢黏着傅琛,但他年纪小,一向喜欢黏着所有人,傅琛对所有人也都是一样很照顾的。我还能不知道吗?” “……” 沈酌站在那里,垂落的眼睫下看不出神情。 岳扬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少顷还是忍不住转身:“沈酌,当年青海试验场爆炸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酌沉默着,没有任何要回答的迹象。 “你完全可以说出来告诉我,沈酌,你——” “我的现场记录仪早在三年前就交给了事故调查委员会。”沈酌冷淡道,“我不知道你还想问什么,剩下的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岳扬紧皱着眉头:“可是现场记录仪里的画面隻到511晚上十点你们三人分开,当时明明还一切正常,紧接着十点半突发爆炸,爆炸前最后那半个小时竟然什么都没录下来……” “还要我重复多少遍?”沈酌的回答波澜不惊,“——‘当时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十点半被傅琛的操作失误报警声惊醒,紧接着就爆炸了’。” “但……” “这个答案在三年前你们私刑拷问我的时候不是已经重复了很多遍吗?” 岳扬霎时一噎。 “你们再打断我十九根骨头,或者哪怕打断我全身骨头,也一样是这个答案。”沈酌短暂地笑了下,面容苍冷而平静:“爆炸前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岳扬久久地看着他,像败兵无可奈何仰视冰冷的雕像,或一座高高在上的城池。 沈酌双手交迭在身前,垂下眼帘注视着墓碑,对视着遗照上那张曾经熟悉的脸。风掠过松柏苍翠的枝梢,身后人声窸窸窣窣,一座座白色石碑矗立在如茵草地上;然而某种奇异的力量仿佛将周围一切光与声色都抽走了,光影消失,黑暗涌来,记忆像深夜涨潮一般淹没了所有感官。 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苹果的奇异甜腥,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锈味。黑暗中只有他自己的脚步一声声向前,拐弯时手电光束掠过灰墙上年久脱落的字,青海试验场。 “苏寄桥?”他听见自己冰冷紧绷的声音,子弹咔哒上膛声在死寂中回荡。 “出来,苏寄桥!” 战术手电无声无息地灭了,通道尽头一扇虚掩的门缝里漏出微光。沈酌一步步走上前,接下来的一切早已在脑海中烙下难以磨灭的画面,他耳边甚至响起自己用枪口拨开虚掩的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苏寄桥,你……” 然后话音戛然而止。 他听见自己不可思议的声音:“傅琛?” 那是后来开启一切悲剧的咒语。 错愕、惊慌、混乱、咆哮……接下来所有细节都沿着既定的轨道再次重演,光怪陆离急剧旋转,最终定格为进化源爆炸的强光。 核爆撼天动地,火海吞噬一切,地堡在摇撼中大块坍塌。最后一刻来临前他看见傅琛的嘴在竭力一张一合,似乎想用最后的力量对他说什么,但什么都听不见。 血肉骨灰瞬间汽化,无垠沙漠被掀上了天空。 从那一刻起,唯一的真相被重重迷雾包裹,永远消弭在进化的长河里,再也无迹可寻。 …… 陵园上空天穹湛蓝,群山环绕松涛阵阵,沈酌睁开眼睛,呼了口气,尾音无声消散在了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