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门出去,站在走廊上。 楼下也传来声音。听起来像是阿姨在惊叹厨房好像进水了。 她正想下去帮忙,就听见周琅房间里发出一声巨响。 她想起周琅以前睡觉时不仅不爱锁门,还总是喜欢开窗,听到这一声巨响后几乎是下意识冲了过去。 门一堆即开,房间里没开灯,路灯的光照进来,玻璃碎了一地,依稀看到轮椅翻倒在一旁。窗前站了个人,被雨打湿了睡衣,正在用力拉上窗户里层的玻璃。 没等她问,纪绣年先走过去,把轮椅扶起来,开了灯。 房间里堪称一地狼藉,毛毯被打湿,碎玻璃片落了一地。 你小心别踩到玻璃。 嗯,我知道。 纪绣年绕过碎玻璃走过去,手指轻轻蜷缩起来又展开,片刻后,朝她伸出手:我扶你过来。 灯光照亮她的手掌。 掌心洁白,脉络清晰,指节干净。 周琅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她的睡衣宽松,衣袖很长,纪绣年隔着一层衣物牵住她的手,绕过那一片狼藉。 地上湿滑,单凭手尚且不够,周琅单脚很不方便,纪绣年一把揽住她腰:小心。 明明隔了衣物,可薄薄的衣料根本阻断不了彼此的体温。 指尖也触及到一寸莹白柔软的肌肤。 啊呀!纪小姐你没事吧? 刘阿姨刚刚费劲地把漏水的厨房收拾完,匆匆赶上来,就见到新来的客人揽着主人,松了口气:纪小姐你在啊!幸好,外层玻璃碎了,里层玻璃没碎,我赶紧把这里收拾一下。 周琅坐在床上,眼睫低垂着:谢谢。 纪绣年别过眼:不客气。 周琅的衣服湿了大半,刘阿姨先从衣橱里拿了干净的睡衣给她:周小姐,你先换衣服。 纪绣年跟着她一起出去。 就在门外等。 房间里隐约有声音,她看了看门内:她现在自己换衣服不方便吧? 刘阿姨露出为难的神情:那这也没办法,周小姐不喜欢别人碰到她,现在没有别人,她也不让我待在里面。要不纪小姐你进去试试吧? 瞧刚才纪小姐揽着周琅的样子,似乎很亲近啊。 我?纪绣年愣了下,很快拒绝,我不行 幸好房间里很快有声音传出来:我好了。 刘阿姨推开门进去,她手脚十分麻利,很快就把碎玻璃收拾干净,做事也风风火火:纪小姐,麻烦你在这里看看周小姐还有什么需要啊。厨房里我还没收拾干净,院子的门也不知道有没有被风吹坏,我得赶紧下去看看。 还没等纪绣年说什么,房间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周琅坐在床边,低垂着头。 纪绣年把她放在床边的湿衣服拿走,低声说:我帮你吧。 她扶着周琅往床头挪了挪位置,小心地让她躺下了,才抬起受伤的左脚,轻轻放好,顺手拉过被子,给她整整齐齐地掖好。 收回手时看见周琅的左手还在被子外面,几乎是下意识地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挪进被子里。 周琅本能地收回手,却正好勾住她的指尖。 细致的,温热的触感。 女性的肌肤生来就是柔软的,彼此契合的弧度,好像天生她们就该陪伴在彼此身边一样。 纪绣年怔了下,目光与她对上。 周琅沉默看着她,眼眸黑亮,神情平静。 这时,三楼传来一声巨响。 纪绣年立刻站起来:我出去看看。 勾在一起的手指也自然地松开。 刘阿姨刚跑上楼,气喘吁吁地说:不好,怕是花花草草被风卷走了纪小姐,我上去收拾,麻烦你帮我检查一下二楼的房间窗户是不是都关好了。 纪绣年点头:好。 管家把二楼房间的钥匙都交给她,突发状况之下也忘了叮嘱她哪间房间是可以进的,哪间房间是不可以进的,转身就往三楼跑。 纪绣年突然被丢了一大串钥匙,有些无所适从。 只能从楼梯口往里,一个一个房间的检查过去。 这栋房子大却空旷,仅仅客房就有四五个,不过都是空的,窗户也关得很严实。 靠近走廊尽头的倒数第二间是书房,这种私人的地方纪绣年本不想进去,但门一开,她看见地毯洇湿一片,只能进去检查一遍窗户是否关好,书也没有被打湿。 到二楼的最后一个房间。 她拧动钥匙,开了门。 这似乎是个杂物间。 东西很多,却放得很整齐。 她一眼就在柜子上看到几摞书,中间是周琅的照片,应该是毕业照,照片上的年轻女孩子站在树荫下,阳光落下来,笑容灿烂,眼睛弯弯,明亮干净,年少不知愁滋味。 纪绣年低下头。 眼睛似被烫了一下。 她深吸 一口气,进去检查窗户玻璃。 关得非常严实,窗户玻璃也是双层的,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她转身,准备出去。 只是才转过身,就看见靠门边的墙边有黑色橱柜,玻璃门,很多层格子,放了很多东西像是精心挑选的礼物。 旁边是一副又一副的画,人物肖像画这么熟悉的,她一眼就能认出来的人。 她进错房间了。 这个念头瞬间浮现,提醒她该出去了。 可脚却像生了根,一步都挪不动。 甚至是着了魔般的,一步又一步走过去。 她在那里站定了。 目光扫下来。 有的娃娃似乎买的很久了,隐约能看出时间的痕迹,但打理地很好。 做工精致的音乐盒,陶瓷小猫各式各样的,一个一个,用标签标了号,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那时候周琅是怎么对她说的。 以前她说,你没有的,我都要给你补上,一年两个,要补够所有,一起送给你。 这么多年,一个不落的,都在这里了。 好像在说哪怕光阴流逝,每时每刻,我都不曾忘记爱你。 从二号开始,一直到七十四号。 唯独没有一号。 她用力眨了下眼睛,下意识在整个房间里找了起来。 可是没有,没有找到。 纪绣年忽然想起那一次。 周琅拉着她的手不放,轻声的,反反复复就说那一句话。 我是被你丢掉的洋娃娃,好不容易收拾干净了,穿上漂亮衣服回来找你。 可你不要我。 那一刻她几乎是不可控制地眼睫湿漉,弯腰低头,在那人额头上轻轻印了一下。 羽毛般轻柔的吻。 此刻终于明白。 原来一号是她,是被丢掉又主动找回来的洋娃娃。 她捂住眼睛。 无法分辨那种瞬间袭来的感觉是什么。 像有股洪流席卷心脏,整个人被无声击中了。 翌日一早, 暴风暂息。 刘阿姨起了个大早,把家里的玻璃碎片和各种各样的垃圾都清理干净,刚转身进厨房想看看粥有没有煮好, 就听见楼梯上的声音。 她系着围裙出去:纪小姐, 你起这么早啊!怎么不多睡会? 纪绣年笑着说:早上好。我习惯了,睡不着。 哦, 那你稍等一会啊,早餐还没好。 不着急, 我出去买点早餐也可以的。 那不行,早餐喝咖啡三明治啊?那些东西是西方人喜欢吃的,咱们啊,还是得喝粥。 纪绣年说了声谢谢, 往楼上看一眼:她还没起吗? 刘阿姨从冰箱里拿了鸡蛋出来:周小姐啊?我不知道, 一般早上她不喜欢被人叫的。要不你上去看一下? 我?算了 纪绣年有些无奈,不知道在她心中自己到底跟周琅什么关系, 这么早去周琅的房间叫她起床并不合适。 等早餐的时候, 她开始看机票。 她来的时候太匆忙, 只订了一张票, 根本没订返程票,现在赶上龙卷风, 如刘阿姨所说,航班全部取消了。 刘阿姨端了粥出来, 眼尖地瞧到她的页面: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这几天你走不掉的。安心待着吧。 嗯我等会出去订个酒店。 去住酒店干什么呀!家里有的是空房间,我跟你说啊纪小姐,你可不要花这个冤枉钱, 你们年纪轻,就是大手大脚惯了,多攒点钱养老啊!而且你相信我,这个时候酒店里肯定住满了人,你想啊,航班停飞,多少人都走不了啊。 阿姨絮叨又热情,在她口中,纪绣年也成了不懂事的年轻人,完全是在乱花钱。 纪绣年失笑,终究还是问:可在这里不方便 刘阿姨笑眯眯地说:不方便什么啊?不是朋友吗,朋友来做客,当然得好好招待了。再说了,周小姐在养伤,你多陪陪她啊。 她是瞧不出什么其他的,就是觉得啊,两个长得好看的人在一起,怪赏心悦目的,再说了,纪小姐来了以后周小姐还多喝一碗鱼汤啊! 纪绣年不知道再说什么,只能笑笑。 刘阿姨说着说着又开始老生常谈,充分体现了华夏中老年女性喜欢催婚的本性:纪小姐,有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嗯,什么事? 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劝劝周小姐,让她早点结婚成家啊? 嗯? 我寻思着她一直这么单着也不是事儿啊。说句不合适的,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小辈。我看她一个人,心里怪难受的。 纪绣年低下头:这我帮不了。 哎呀,你试试呗,有合适的给她介绍一下。 我真的帮不了。 没什么帮不了的你不晓得,她最开始还假结婚过 ,还是个女人,我瞧那个人一脸刻薄相,后来结了婚也没见她来过。我就问周小姐啊,她跟我说她是假结婚,连那个人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你说说,这些年轻人啊,怎么就这么喜欢瞎折腾呢? 她喜欢单身,也不要紧的 胡说,我跟你说,周小姐是个热闹人,她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在窗边坐着发呆。 纪绣年愣了下。 所以春去冬来,寒来暑往她平安康健,却始终不快乐吗。 就这么说定了啊,有时间你帮我多劝劝她。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心的孩子,交给你了。 纪绣年哭笑不得,简直招架不住:我吃完了,出去走走。 小心外面又刮风啊! 没事。我出去看看。 周琅起得稍晚一些。 刘阿姨正在择菜,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周小姐,起来啦?粥还是温的,我赶紧给你盛一碗。 她嗯了声,四处看了看:房间里都检查过了吧? 都检查好了,阳台的玻璃门碎了,我联系了人晚点上门来修。 嗯行对了,二楼最里面那间呢? 刘阿姨在厨房里忙碌,没听清楚,随口一答:都看了,你放心吧。 周琅点了点头,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刘阿姨端了粥和鸡蛋出来,感慨着说:纪小姐起得真早,我说外面酒店肯定是满的,她不相信还要出去看看,我看她等会肯定要回来。 周琅剥鸡蛋的手顿了下:是嘛 那肯定啊,我侄子就在酒店里当保安,这个时候他们酒店就是爆满,肯定订不到的。 嗯,也是。 叮咚。 门铃在这时响了。 刘阿姨站起来敲门,热情又亲切:纪小姐,你回来啦。 纪绣年看见她的笑容,下意识点了下头:嗯,我回来了。 周琅下意识看过去。 像是轻轻叩动时光的心墙,走了那么多年的风雪,有人提着一盏灯说,我回来了。 她把剩下的半碗粥喝完,语气清清淡淡:我今天要出去工作,刘阿姨,你陪着她转转。 刘阿姨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周小姐,你今天去工作啊? 哪怕这时风停雨歇,可乌云依旧堆积。 嗯,我中午不回来。你推我出去吧。 经过纪绣年时,她轻轻点了下头:你安心待着。 这里留给你,不用局促。 工厂里之前出了事故,始终没人安抚。 周琅早上接到乐城的电话,说她伤势不重已经瞒不住了,那就不瞒了。 她过去看了看,给薛以凝打电话,跟她说明情况。 薛以凝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你那边天气不好?是不是台风登陆了,这个天气你就不要出来了。 没事。我有司机接送的。这边的人都回国去抢一杯羹,没空理我。再说了,出了事故以后工人心里都不踏实,需要有人给他们定定心。 好了,我知道你守诺,可你总要选个合适的时候吧,早点回家啊。 周琅笑了笑,挂了电话。 前方路面雨水堆积,车开不了了。 司机把轮椅拿下来,撑着伞,上了人行道。 天快黑了。 周琅却不着急,哪怕雨丝被风吹着扫到她脸上:你慢慢走,注意安全。 她的目光停在雨幕中,似没有焦点般的,想着工作,又想着一个人。 全然没注意到有人撑着一把黑色大雨伞,飞快走过来,停在她面前。 纪绣年呼吸起伏,发尾是湿漉漉的:这种极端天气,你应该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