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对峙的局面在男人的漠视中似乎停滞了时间。 直到那些碎落的光点将久远而陈旧的过去,在少年眼底铺展成一帧帧画面。 半晌,洛听潺有些怔忪地看向女鬼。 女鬼的一生如浮光掠影一一而过,于他再无秘密可言。 女鬼有感应似的对上少年的目光,显然,她知道刚才男人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难堪和羞恼全部化作奔涌的怨毒和愤怒:“啊——” 作者有话要说: 那是一个吃人的时代。 门当户对的娇俏鲜妍少女和两情相悦的俊俏郎君,在父母和众人的祝福下结为夫妻。 婚后七年,诞下一女,公婆催逼,娇颜暗淡,丈夫不耐。 喜好新颜色的丈夫在外有了美娇娘,夫妻无言,夜夜枯守。 又一次丈夫深夜沾了满身脂粉酒气归来,妻子满心失望,愤懑催逼了胆气。 凭什么男儿便可三妻四妾,女子偏要从一而终? 郎君非良人,妾心当转移。 妻子重拾妆奁,憔悴容颜焕生光彩。 你有美娇娘,我有俊郎君。 你邂逅佳人,我私会才俊。 你调情他妇,我染指外男。 一朝事发,宗族要浸她猪笼。 父母不闻,兄姐不问,公婆鄙夷,世人唾弃,丈夫骂她□□贱人,情郎别开眼睛目光闪躲。 她被锁在柴房,数日水米未进,情郎父母派来赤脚游医,秘法探出她腹中为女胎,弃如敝屣。同为无媒苟合,情郎远遁他处,避开风头,数月归来仍旧风光,她却捆以绳索,淹浸至死。 腥臭烂泥挤满她的肺腑,以发遮面以糠塞口,要她有脸无法见人,有嘴无法言冤。 却要日日瞧他们喜笑欢颜,瓜瓞绵延,新人换旧颜。 这世道何其不公? 好叫老天开眼,她含怨而死,化为厉鬼,她腹中死胎却成她最大助力,轻易叫那一家人屋毁人亡。 淹死她的池塘被填平,可填不平她满强怨与恨。 四周百姓因恐惧逐渐搬离,小镇日益荒凉,却叫人知道了这处去处,于是日日年年有婴孩被丢弃此地。 死的活的,有那先天残缺的,有四肢健全的,有那五官尚未长全仍是一团软肉从腹中剖出的,也有那足月的,有那岁余的。 多是女婴,偶有男婴。 它们心中有怨,因阴气滋养,具都成了婴灵。 它们天性追逐母爱,而她,也愿意给腹中孩儿找个玩伴。 她的乖孩儿们,最是听话了。 但有了力量又如何?还不是要待在这污遭之地,做那阴沟里的老鼠窥不得天光。 所以,她要逆了这天地,重返阳世! 她窥伺了许久,终于叫她等来了机会。 一个邪道寿元将近时误入此地,她引诱了道人,教他邪法,叫他塑下小像,受人香烛祭拜。 待她将一身怨戾之气化去,便是吸食生气蜕阴返阳之日。 这生气从何而来? 她因众生负她而死,自也该取众生生气回归阳世。 不比这世道公平? 不料,数十上百年筹谋,眼看成功在即,却毁在一个楞头小子手上。 三言两语便定了她的死刑。 就如当年那些面目可憎的刽子手一般,叫她如何甘心?如何意平? 她恨! 她恨啊—— 洛听潺脑海中闪过,画面中女鬼由一开始的冷眼旁观,到尝到甜头后的主动引诱挑拨,因她,无数婴儿未来到世间便夭折腹中,只因这样死去的婴孩怨戾之气更盛,于她助益更多。 死去的婴孩本该归于尘土,即便化作婴灵,除开戾之气深重的,一开始也并无善恶,是小镇的阴戾之气影响,是女鬼的刻意诱导,那些弃婴悉数化作婴灵,又由婴灵沾染恶孽转为鬼婴,是为恶灵,杀业无数。 他闭了闭眼,声音喑哑:“濯月,这些鬼婴……可有超脱之法?” 那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三个,是成百上千个。 他实在无法说出全部诛灭的话。 世人无辜,它们又何辜?它们甚至没能来到这世上看一眼? 衣料窸窣中,男人倾身摸了摸少年眼睑,指腹濡湿。 静了会儿,他说:“有。” 洛听潺想到什么,抓住男人的手,眼睛微亮:“是小宝给我的禅心对不对?” 男人意味不明的哼笑了声,手掌缓缓在他面前摊开,一颗金芒润泽的圆珠静静浮在他掌心。 洛听潺拿过圆珠,看着男人,询问:“我该怎么做?” 男人意外地顺从:“它们既要妈妈,给它们一个便是。” 洛听潺捏着珠子,有些懵神:“……怎么给?” 男人手掌贴上少年腹部,轻按了按,眉梢微挑,意味深长道:“男妈妈也并非不可 。” 洛听潺一愣,反应过来又羞又恼,一把拿开男人的手,深吸口气道:“说正事呢!别闹!” 男人若无其事收回手,指尖微抬,虚虚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那小像受百年香烛祭拜,已然生出些许灵气,又是孕子本相,做个育子娘娘,倒也并非不可。” 洛听潺迟疑:“那小象不是女鬼寄居……” 男人抬了抬眼,纤浓眼睫轻轻一碰:“灭了不就空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