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希的发梢还有一点?点?水渍没完全干,他看向艾琳的鱼尾,鳞片已经完全没有光泽了,几乎是蜷曲的,好像马上就要斑驳脱落。 她在坚持了那么?久之后,终将要走?向生命的尽头。 埃里希无法描绘此刻心中的情绪。 他最后的亲人,在可预见的将来,也要离开他了。 哪怕没有那么?亲密,哪怕一年到头能心平气和坐在一块儿谈话?的机会都少之又少,但那仍是什么?都斩不断的血缘。 “你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吧。”艾琳说。 那不是一个问句,而是陈述。 埃里希点?点?头。 艾琳的眼神并未有任何波澜:“行了,让他来吧。” 埃里希转身,衝着虚掩的大门道?:“进来吧。” 穿着纯白衬衫的少年抱着一捧淡紫色的花束,放轻动作走?进来,好像怕惊扰到什么?似的。 墙壁、床单、仪器……一切一切都是白色的。 而他无论?是自身的颜色,还是穿着,都那么?恰到正好地融入。 麦汀汀看见病床上的人,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了过去在弃星上受折磨的沈砚心。 只不过她比沈砚心要幸运许多,起码一直有人给予她最好的医疗条件与最悉心的照顾。 但他们却同样失去了自由——很?多层面上的。 麦汀汀在埃里希的示意?下,将那束淡紫的百合放在病床床头,轻轻对病人点?了点?头:“艾琳殿下。” “你就是麦汀汀么??”她问。 “……是的,殿下。” “我知道?你的很?多事。”尽管大部分时候她的灵魂仿佛都早已离开这?个世界,但有些事情,她倒是了若指掌,“虽然我很?讨厌人类,但还是要向你道?谢,救了我的庄园。” 少年有些惶恐,不安地看了眼埃里希,见后者眼中是坚定和鼓励,才小声道?:“……不用谢。” 艾琳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看着埃里希:“你已经是大人了,你的事情,可以自己决定,不用问我。” 麦汀汀有点?儿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在整个赫特星域,能用这?种语气跟人鱼王说话?的,大概也仅此一人了吧。 尽管他还不到三十?岁,以人鱼的寿命来说无比年轻,但他在所有人眼中都是至高无上的王,只在她的眼中是孩子——起码曾经是。 埃里希弯弯嘴角:“那是礼节,姑姑,总是要先过问长辈的。” 艾琳轻轻叹了口气,没对这?句话?做出什么?评价。 麦汀汀听得更加一头雾水了。 他有点?儿想在链接里问问埃里希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忍住了。 在长辈面前偷偷说小话?,实在不符合埃里希一向遵守的「礼节」。 埃里希只是看了看他,开口仍然是对艾琳说的:“还有一件事……” 艾琳动了动手指,似乎想做一个手势,不过终究没有耗费那不必要的力气:“我知道?,克洛伊也在这?里。” 王垂下眼睛看她:“你想要和她住在一起吗?” 艾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疲倦地闭上眼。 有很?长一段时间,麦汀汀几乎以为她没有呼吸了,不住地瞟旁边的检测仪器。 好在,仍然有心跳的波浪。 然后她缓缓睁开眼:“……不必了。” “他呢?” “他还没醒吧。” “的确。如?果状态不好的话?……” “……我知道?了。不用了,都没有什么?见的必要。他们在密谋那些事,并且以我作为跳板和挡箭牌的时候,有些缘分,已经被?亲手斩断了。” 她说这?话?时异常平静,平静到就算最静谧的仪器都检测不出是否含有特殊的情绪。 唯独麦汀汀感受到了那如?同海洋深处的悲伤。 亲情和爱情,明明是世间最美好的感情,是面对世界时最所向披靡的武器和最有力的支撑。 可她得到的,却是指向自己的利刃。 麦汀汀的小花儿悄悄开放,蓝色丝线钻进她比常人要缓慢得多的心跳里。 感到自己的情绪有所平复,艾琳看向他:“谢谢你。不过,也没必要了。” 对于?将死之人,爱恨纠葛,都是无所谓的东西。 所以也没必要安慰了。 少年依言收回「蓝」。 埃里希问,“那你想见见他吗?” 麦汀汀听得有些茫然,这?已经是一会功夫里对话?出现的第三个代词了。 这?些人称代词,当事人都明白,只有他不懂。 埃里希感受到了他的疑惑,还没来得及在链接里向他解释,艾琳已经拒绝了:“不必了。我这?里死气沉沉的,不该有新生命来,对他不好。” 这?下麦汀汀明白了,是在说崽崽。 “回去吧,以后没什么?事也不必特意?来看我了。”艾琳看向埃里希,“我们这?一生,是好是坏,也都这?么?过来了。只要现在你身边有人,我也就放心了。” 她没有明确说究竟指的是麦汀汀还是约珥。 埃里希弯腰为她掖了下被?角,碰到她的手背,几乎要同身为小丧尸的少年一样冰冷了。 他站起身,手放在麦汀汀肩头:“那我们就先走?了。我会再来看您,姑姑,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