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霓锦看着祁昶离开之后, 才转身入了苏宅后巷, 看见苏佑宁靠着后门的石狮子乖巧的蹲着, 两眼空洞无神盯着前方,连苏霓锦出现在他面前他都没有发现。 伸手在苏佑宁眼前晃动两下,苏佑宁才猛然惊恐回神:「嗯?回来啦。」 苏佑宁从地上起身,脚都蹲麻了,身子前后晃动,幸好苏霓锦眼明手快扶住了他,苏霓锦见他这失魂落魄的,不禁问道: 「哥,你怎么了?」 苏佑宁恍惚片刻,摇了摇头:「没, 没什么。」 嘴上说是没什么,其实苏佑宁现在心里真的是七上八下,回想刚才在广云楼的情形,苏佑宁觉得比那日晚上和父亲一起遇刺还要惊险。 「让你去招待罗统领,你怎么没招待啊?」 不仅没招待, 竟然连人都没留住,害的苏霓锦被遛了一个晚上。 『罗统领』三个字现在对苏佑宁来说有点敏感,闻言练练摆手:「别问,一言难尽。」 「哟, 好像还有故事的样子。」苏霓锦对此很感兴趣。 只见苏佑宁长叹一声, 负手仰望天空, 神情惆怅, 眼神中分明写着『有事发生』。 苏霓锦也学着他的样子,往他仰望的方向看了半天,除了满天星光和一轮皓月之外,啥也没有啊。 可无论她怎么问,苏佑宁就是不肯与苏霓锦说说,他和罗统领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七夕过后第二日,苏霓锦正在房间里面数钱,昨天一个晚上收穫颇丰,除了那五千两大手笔之外,在那之前,她已经卖出去六幅,总价一千九百三十两,再加上太子赏赐的三千两,她现在手里已经有差不多一万两银票了。 以前苏霓锦看过一个古代物价科普,一两银子相当于现代的六百到八百元,一万两这么换算下来,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正得意时,皎月在门外禀报:「小姐,夫人让您去一趟前厅,说是二舅爷从江南来了。」 苏霓锦打开房门,问皎月:「二舅爷?」 苏霓锦的母亲沈氏是江南富贾人家的小姐,家里世代从商,沈氏是长女,下面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也就是说,苏霓锦有一个舅舅,两个阿姨。 二舅爷,指的就是苏霓锦的舅舅沈朝,印象中苏霓锦跟这个舅舅不太熟,见过的面一隻手数的过来,倒不是说沈峰不常来看沈氏,相反沈朝因为从商的关係,经常南北西东的跑,只要经过京城,都会到沈家来看看姐姐和姐夫。 但苏霓锦没见过他几回,原因无他,因为每次沈朝来,沈氏让苏霓锦出去相见,苏霓锦都是找各种理由不去。 苏霓锦特地换了身见客的衣裳,把自己拾掇整洁美观了之后去了前厅。 厅里沈朝和沈氏正说着这回商路上的趣事,还有江南家里的情况,沈朝是个四十多岁的高瘦男子,大概为了行走方便,穿的是短打,身旁跟着个英挺少年,浓眉大眼,五官有些沈朝的轮廓,却比沈朝俊秀的多,笑起来一口白牙,健康阳光的很,这是沈朝的独子沈珏。 沈朝喝了口水后对沈氏说: 「临行前,母亲特地叮嘱我问姐姐,京里可还顺当,身边钱可还够用,若是不够的话……」 不等沈朝把话说完,沈氏就打断了他:「够用够用。你每回出门,母亲都要叮嘱一回,真是的。」 姐弟俩都忍不住发笑,沈珏也跟着笑。 沈朝往门外看了一眼天色,说道: 「今日来的不巧,宁哥儿不在府中,珏哥儿一会儿还要上船,只怕等不得他回来见面了。不过没事儿,过两个月他从海上回来,还是要来京城的。到时候再见不迟。」 「珏哥儿再着急上船,也得吃了饭再走。宁哥儿是不知道你们来,知道的话,说什么也不会出门的。对了,他考中了羽林郎,下半年就要入宫当值了,趁着现在还有空閒出去游玩,他便一日都不想待在家里,成日跑的不见踪影。」 「年轻人嘛,不到处跑怎么行!」沈朝开朗指着儿子道:「像这小子似的,我本想让他从文,像姐夫学,读个功名出来,咱家也好摆脱商籍,可这小子偏就对做生意有兴趣,读书是不指望了。」 沈氏笑吟吟的看着长成大小伙的外甥,别提多喜欢: 「珏哥儿从商有天分,何必拘泥什么商籍不商籍的,只要他一辈子开心快活就好。」 沈珏听了沈氏的话,不免高兴:「还是姨母说的好。我不爱读书,就爱做生意。」 沈朝虽然嘴上说儿子,但其实还是很满足的。 「姐姐说的是,确实如此。他在做生意这上面,我还是比较放心的。这回让他出海历练历练。」 「能让你说放心,可见珏哥儿是个能干的。」沈氏夸讚。 「哈哈哈哈哈。」 苏霓锦来到前院的时候,就听见厅里传出舅舅的爽朗笑声,还有母亲的声音听起来也十分愉悦。 院子里摆了好十几口筐,有些筐里放的像是果子,还有一些 鱼篓子,约莫是海鲜贝类的特产。 沈家世代从商,走南闯北见识的多,有新鲜的东西,总不忘给苏家送来一份,而且不是一小份,是一大份,因为沈家知道苏家除了他们家里这几个人之外,还有个国公府要打点。 可以说,沈家对沈氏这个外嫁女真的是很不错了。 沈氏一抬眼就看见女儿来了,喊了她一声: 「绵儿,快进来。舅舅和表兄来了。」 苏霓锦回头应了一声:「哎,来了。」 走进前厅,规规矩矩的对沈朝行了个福礼,甜甜一笑:「舅舅好。」 叫完舅舅,也不忘一旁站起来的表兄:「表兄好。」 沈朝看着苏霓锦,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指了她好半天才对沈氏道: 「这是绵儿?哎哟,我都好几年没见过她。出落得这般大了。小时候就貌美,如今更是漂亮的像画卷里的人了。哈哈哈。」 苏霓锦心道这舅舅是个爽快人,斯文的坐到沈氏身旁,沈氏叹道:「唉,长得好有什么用,前不久才……我信中与你们说了的。还不知今后要如何呢。也是愁人。」 沈氏说着说着,就说到苏霓锦被退婚的那件事上去了。沈朝和沈珏闻言也跟着叹息。 苏霓锦看着他们这样有些尴尬,说道: 「舅舅,表兄,快别听我娘的。不就是退个婚嘛,天又不塌下来,若是因为我退过婚从此就嫁不出去了,那那些瞧不上我的人家,我还不稀得嫁呢。」 苏霓锦说的很直接,半点没有隐晦的意思,把沈家姐弟都看傻了眼。 沈氏轻拍了下苏霓锦的胳膊,埋怨道:「胡说八道什么呀。女孩子家家的,没点矜持,徒惹舅舅表兄笑话。」 沈朝反应过来,看着苏霓锦,想起姐姐信中写她曾因退婚一事做过傻事,幸好没酿成大祸,如今看着倒是通透了许多,没了从前端着的架子,整个人都亲和许多。 「自家人,说什么笑话不笑话的。」沈朝说。 「我倒觉得绵儿表妹说的很对,若因为女子退过婚就不想娶了,那样没有担当和见识的人家,不嫁也罢。」沈珏说。 这话深的苏霓锦的心意,沈氏会怪她,却不能怪他的亲外甥。 「对了,上个月我们机缘巧合遇到一队胡商,他们手上有好些新奇的东西,我见样给姨母和表妹挑了些,不知表妹可有兴趣一观?」沈珏是个八面玲珑的,会察言观色,懂人情世故,怕他们继续再说苏霓锦婚事,干脆岔开话题。 苏霓锦领情道:「当然有兴趣。」 沈珏起身对苏霓锦比了个『请』的手势,表兄妹俩就去了院子里。 沈珏在十几口筐之间看了几眼,找到一只做了红色标记的,将筐盖子打开,其他筐里装的都是新鲜果子,只有这筐里装的是东西。 苏霓锦凑过去看,第一眼就被筐中五颜六色的东西吸引了,拿起一隻拳头大的兔子,放到掌心看,这东西看起来像水晶,但又不太像,正犹豫时,只听沈珏道: 「这是琉璃,是大食国的。咱们中原虽然也有琉璃瓦,但可没这颜色多。」 苏霓锦恍然大悟,见筐里还有好些东西,有大食国的琉璃工艺品,有高丽的百年山参,有锡兰国的猫眼石等等,确实都是中原街面上难得一见的新奇物品。 「这些是从胡商那里买的吗?」苏霓锦盯着筐里的东西问。 「是啊。这些从大洋彼岸来的东西,只有胡商在卖,别看这些东西不起眼,价格还不便宜呢。我这回出海,其实就是想去海的尽头看看,那些胡商看起来漂泊无依,实际上赚了不少呢。」沈珏感慨。 苏霓锦听到『出海』两个字的时候,眼神直接亮了。 「我们沈家有好几条船,不过都是在国内从南到北的运输东西,还没出过淮海,别说大洋了。」沈珏年纪虽轻,但已胸有蓝图。 「那你们这回是第一次出海吗?」苏霓锦问,声音中夹杂着兴奋。 沈珏点头:「是啊。大祁有禁海令,普通的商船不能随意出海,我也是筹备了快半年,把船挂在大食国的船后头,从直隶港出发,也不知道能不能带点东西回来。反正就当是出去见识见识,历练历练呗。」 苏霓锦脑内一阵风暴。 『海上贸易』四个字在她脑中不断盘旋。 这个时代有禁海令,那也就是说『海上贸易』还没有正式展开,只有一些小量的外国商人以临时商队的方式进入大祁周边的海域。 其中具体是什么操作模式,苏霓锦不懂,但她却知道,海上贸易能带来的巨大经济价值。 「表哥,你那船上还有空地儿吗?」苏霓锦问。 沈珏不解:「啥?」 苏霓锦看了看厅里说话的兄妹俩,见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在院子里说话,苏霓锦对沈珏招招手,让沈珏蹲下。 「如果你船上还有地方的话,帮我也带点东西呗。」苏霓锦说。 沈珏愣了片刻,笑了:「表妹 想要什么儘管说便是,我那船不大,装的东西也不多。」 苏霓锦不解:「都难得出去了,为什么不多装点?」 沈珏幽幽一叹,往厅里瞥了一眼,指了指沈朝,小声说道:「你舅舅怕我败家,隻肯给我三万两,我自己硬拼硬凑了两万两,总共五万两,估计也装不到多少。不过,出海后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第一次嘛,少点就少点。万一亏了也不心疼。」 苏霓锦没法和他说太多,心中暗暗有了个决定。 沈氏留沈朝和沈珏在家里吃饭,苏佑宁和苏轸都不在家,也就他们四个一起,开饭前,苏霓锦拉着沈氏到房中说话。 「娘,借我点钱吧。」苏霓锦开门见山。 沈氏看着她一愣:「借什么钱?要多少?」 苏霓锦斟酌一番后,对沈氏比了一隻手掌,沈氏猜道:「五百两?」 「五万两。」苏霓锦直言。 沈氏吓了一跳:「你要这么多干嘛?」 苏霓锦知道不能跟沈氏说实话,因为沈珏自己本身都是实验着干的,能不能带回东西是未知数,带回了东西能不能销掉也是未知数,如果实话实说,沈氏必然一万个不肯。 「娘,您就别问了,总之这笔钱,我一定会还您的。您就相信女儿一回吧。」 沈氏身边有钱,五万两这个数目虽大,但沈氏肯定是拿得出来的,也不会对苏家现有的生活质量产生影响,现在就看沈氏同意或不同意了。 如果她同意,苏霓锦就有六万两投资,如果她不同意,苏霓锦就只能少赚一点,投资一万两下去。 沈氏盯着苏霓锦看了好一会儿,苏霓锦在旁边一个劲儿的撒娇喊娘,最后喊的沈氏实在没办法了,无奈一叹: 「等着。」 过了一会儿后,沈氏从里面拿了一隻她装银票的盒子出来,数出五张一万两面额的银票,拿在手中犹豫要不要给苏霓锦。 苏霓锦扯了扯沈氏的衣袖:「娘,给我吧。我真的有急用。」 沈氏架不住女儿撒娇,把银票往她手里一塞:「拿去拿去。省着点花吧。真是冤孽,上辈子欠你的。」 苏霓锦拿了钱,原想再安慰沈氏几句,可想到还要找沈珏去说话,他下午就要去直隶港了,得在他离开前,把投资的事情落实好才行。 从沈氏那儿拿了五万,苏霓锦又回自己房间,把这阵子存的一万两全都拿出来,凑成满满六万两,拿到了沈珏面前,郑重交给他。 沈珏听了苏霓锦的来意之后,说什么也不肯收她的钱,说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前路如何,万一亏了,他无颜相见等等。 苏霓锦好说歹说,说明了自己对海路的看重,沈珏没法子,只得忐忑收下。 沈朝下午送沈珏去直隶港,苏霓锦坚持送他们父子出门,沈氏对女儿今日的殷勤很是不解,问道: 「你在看什么?」 苏霓锦的目光盯着舅舅和表兄的车马直到看不见,才对沈氏回了一句: 「看我的未来。」 沈氏一头雾水:…… 把全副身家託付给了沈珏之后,苏霓锦又恢復到一穷二白的时期,这几日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字,苏轸的一些珍藏书画,都快被她学遍了,她又写了不少出来,打算等到中秋节的时候,再来一波销售。 皎月进来她的书房,看了一圈挂在周围的字画后,将一封烫金字的请柬放到了苏霓锦的书桌上。 「什么东西?」苏霓锦问。 「国公府来的帖子,云姑娘请小姐去国公府参加花宴。」皎月答。 苏霓锦将那请柬拿起来看了看,纳闷苏黛云怎么还会邀请她,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沈氏前两日给国公府送了不少礼物,将沈朝沈珏父子带来的新鲜瓜果和海鲜送了一大半过去,国公夫人这才让苏黛云花宴邀请苏霓锦一同前往的。 「若是平时去不去倒无妨,可这是谢帖,不去显得咱们不通人情。」沈氏说。 「那你跟我一起去。」苏霓锦着实不想赴宴,她上回在国公府闹了那么一出,怎么还敢单枪匹马的过去? 「帖子是云姑娘发的,又没有邀请我,我去也只能以拜见老夫人的名义去,可那日偏偏老夫人去上香,不在府里,我怎么去。」 沈氏想了想后,又道:「你别想多了,既然是正式下的请帖,又不是你一个人去,你去点个卯,给夫人请个安就回来也成啊。」 道理说通了,苏霓锦不想去也只能去了。 她的小轿子直接抬进了国公府,让苏霓锦没想到的是,她刚下轿子,就被国公夫人宁氏给派人接了过去。 宁氏在花厅里见的她,苏霓锦紧张了一路,觉得宁氏肯定是要为上回假金钗的事情找她麻烦,她做好了被骂或冷嘲热讽的准备,然而她坐下之后,喝了一杯茶,宁氏竟然都没有提一句假金钗的事情。 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苏霓锦聊着家常,让苏霓锦的一颗心忽上忽下,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嘛。 「呀 。」 只听丫鬟一声叫,苏霓锦看过去,只见一个奉茶的丫鬟在递茶的时候没注意,将茶水泼到了宁氏的裙摆上。 宁氏身边的管事娘子立刻上前来抽了丫鬟一巴掌:「毛毛躁躁,怎么办事的。」 丫鬟捂着脸哭泣,宁氏冷冷一瞥,管事娘子就立刻把人赶了出去,扶着宁氏起身,宁氏来到苏霓锦面前,说道:「锦姐儿,你先坐坐,我去换身衣裳便出来。」 苏霓锦起身:「夫人,要不我直接去找云姐姐吧。」 「急什么。」宁氏说:「我还有好些话与你没说完呢,等我一会儿,我就来。」 说完,不等苏霓锦反应,宁氏便离开换衣服去了。 国公夫人让苏霓锦等着,那苏霓锦自然只好等着了,儘管她根本就不知道,宁氏和自己还能有什么家常要说。 苏霓锦坐在位置上等待,心怎么都定不下来,便站起身在花厅里走动,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经过一座玉石屏风时,感觉屏风后人影一动,苏霓锦心上一紧,但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装作恍然未觉得转身继续在厅中转动。 站到门边的一隻花瓶前,借着看花瓶的机会,眼角余光瞥见屏风后的人影又是一动,苏霓锦心道不妙,眼波流转,忽的伸手将面前的花瓶一推。 花瓶落地而碎,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 外面伺候的丫鬟被这声巨响吸引而来,纷纷探头观望里面怎么回事。 「我就是看看,没想打翻的。」苏霓锦一边搓手一边说,余光瞥见玉石后的人影停止了动作。 苏霓锦趁着丫鬟进来查看的时机,从花厅直接溜了出去。 宁氏换好了衣裙,坐在镜子前让管事娘子给她按摩,管事娘子的眼睛不时看向花厅的方向,问宁氏: 「夫人,这样能行吗?」 宁氏闭着眼睛笑道:「怎么不能行。那丫头虚荣势力的很,我都这么帮她了,她难道还会不抓住机会?」 管事娘子闻言,跟宁氏一起笑了起来。 这边两人还没说完话,就听见那边花厅里传来动静,宁氏睁开眼睛,在镜子里与管事娘子对望一眼,拧眉道: 「去看看怎么回事。若是撞破了,便千万别让她离开。」 「是。奴婢知道。」 管事娘子去花厅那边查看一番,只看见满地碎瓷片,却不见苏霓锦的身影,管事娘子瞥了一眼玉石后面,发现后面的身影也已经不见,不知道她们不在的时候,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管家娘子拿不定主意,赶忙回去禀报宁氏。 「夫人,锦姑娘打破了花瓶,人也不见了。还有那位……也不见了。」 宁氏将手中正在簪的簪子往梳粧檯上一拍,怒道:「什么?那还不赶紧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