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 / 1)


祁昶从元阳殿出来, 罗时便及时跟上, 两人下石阶的时候, 罗时感觉不对,警觉般向后一瞥,跟上祁昶小声说道:
「殿下,有人在窥探。」
祁昶也察觉到了,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
「要派人查一查吗?」罗时问。
祁昶摇头:「不必。父皇自会处理。」
「是。」
罗时隻负责尽职提醒,具体怎么做,做什么,自然是听殿下的。
看殿下的样子,应该是猜到胆敢在元阳殿偷窥的是什么人了。宫里美人常换届, 每换一届都会有一两个出色些的受宠,成为宠妃。
而这些宠妃得宠之后,有的能安分守己,进退得宜,而有的则会生出一些不符于自身身份的妄念, 在妄念的驱使下,时常会做出一些自作聪明的事情来。
元阳殿不是第一次被偷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至于陛下能容忍自己被人偷窥多长时间, 那就看陛下了。
祁昶从元阳殿出来, 经过御花园往东宫去的时候, 见一行宫娥自水廊转来, 眼看就要遇上,罗时老远就从打扇的仪仗看出是贵妃出行。
贵妃宁氏如今算是后宫妃嫔之首,因为前皇后病故之后,陛下未曾再立新后,因此贵妃的位分就水涨船高。
祁昶看见迎面走来的贵妃方队,没有放缓步伐,而是继续向前,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都算是君,贵妃和其他妃嫔及太子府侧妃良娣等都是有品级划分的臣,所以即便贵妃已经做了好些年后宫第一人,但在遇见身为半君的太子时,还是需要停下脚步,避到一边对太子行礼,给太子让路的。
贵妃出行,身后宫婢仪仗有二十多人,此时正全都避让到并不宽阔的甬道一侧,对面无表情,迎面走来的太子殿下行礼。
祁昶从宁氏身边走过,宁氏身后传来一声唤:「太子哥哥留步。」
一个身着鹅黄色宫装的柔婉少女追上祁昶,罗时拱手作揖:「参见嘉和郡主。」
嘉和郡主冯萱是安南王独女,太后的亲侄女,自小便在宫中生活,在太后身边长大,比祁昶小三岁,今年十八,据说太后两年前便想为她议亲,但都被她拒绝,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位嘉和郡主是心有所属的。
而她所属的对象,自然就高山景行,头角峥嵘,绝世无双的太子殿下了。
「何事?」祁昶冷淡问。
嘉和郡主长相属温婉端庄,秀外慧中类型的,虽不是极品美人,却绝对是世俗男人眼中绝佳的正妻人选。
「许久不见太子哥哥入宫来,太后甚是想念,想命人去传太子哥哥入宫,又怕扰了您的公事,今日偶然得见,嘉和斗胆恳请太子哥哥,若得空閒暇,不妨去康寿宫小坐,以慰太后思念之情。」嘉和郡主柔声细语,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然而祁昶却没有太多耐性听她长篇大论,没有立刻甩袖离开,已经算是给了太后很大的面子了。
「嗯。有空孤自会去的。」祁昶颔首。
说完这话,祁昶就在嘉和郡主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径直离开。
嘉和郡主看着祁昶决绝而去的身影,幽幽暗叹,贵妃宁氏来到嘉和郡主身边,轻叹:
「郡主对殿下一片痴心,连我这个外人都看的一清二楚。」
嘉和郡主从小在宫里长大,与贵妃的女儿月华公主时常走动。嘉和郡主想做太子妃的事情,在宫里不是秘密,只可惜襄王有心神女无意,无论嘉和郡主如何表现,太子殿下对她都是那副淡淡的样子。
「母妃,您就少说两句吧。」月华公主从旁说道。
贵妃点点头,又道:「好了好了,我不说总行了吧。太子殿下性情冷淡,对谁都是那样,郡主别往心里去。」
嘉和郡主儘管不开心,但也只能自己调整,贵妃的这句安慰算是说到了嘉和郡主的心坎里,太子哥哥对谁都很冷淡,并不是独独对她的。
这么想的话,嘉和郡主的心里就好受多了。
跟着贵妃和公主继续逛御花园,贵妃边走还边说:「陛下那样多情的人,竟生下太子这般冷情的人,若父子俩能匀一匀就好了。」
近来宫中最受宠的自然是杜昭仪了,小小年纪就蒙获盛宠,在宫里说话行事都渐渐大了起来。宁氏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其他妃嫔诉苦了。
不过宁氏并不想管就是了。也是宫里那些个姐妹沉不住气,也不想想咱们陛下什么时候专宠美人超过半年的?半年之后且看吧。
「殿下,杜昭仪如今这般受宠,贵妃娘娘就不怕危及她的地位吗?处处顺着杜昭仪,也不加以管束。」
贵妃如今是后宫第一人,后宫妃嫔之事,大部分都是她管,杜昭仪在宫中肆行,如今连元阳殿都敢窥探,要说贵妃不知道,罗时一百个不相信。
「她惯于捧杀,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是祁昶对贵妃宁氏的评价。
罗时听懂了,殿下的意思是,贵妃当然知道这些,但她就是不管束,等着
看杜昭仪慢慢的犯错,等到错处越积越多,而陛下对杜昭仪的兴趣减退之后,再慢慢的算总帐,跟请君入瓮,关门打狗是一个道理。
「那贵妃的心思,陛下不知道吗?」罗时问。
「知不知道,并不影响什么。」祁昶说。
罗时明白的点了点头,祁昶忽然停下脚步,忽然转身对罗时问:
「你知道广云楼吗?」
罗时一愣,赶忙点头:「知道。城中最大的酒楼,菜肴酒水皆为一绝。殿下要去吗?」
祁昶的表情似乎一鬆,不过似乎还想维持多一点他高冷的人设,硬是绷着没笑,点头道:
「要去的。」
罗时刚要问殿下想什么时候去,可话还没问出口,祁昶就自己接着说道:
「下月初七。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罗时掰手指想了想:「是……七夕?」
七夕是一年一度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也是民间男男女女相会的日子。罗时虽然没过过这个节日,但并不妨碍他知道。
祁昶抿了抿唇:「嗯。」
点完头,祁昶就转身了,罗时觉得有点莫名,殿下特地停下来问他这些干什么?又跟了两步,殿下再次停止脚步,罗时差点没刹住撞上去。
「罗时。」祁昶头也不回的喊他,罗时上前,祁昶侧身对他压低了声音道:「七夕那日你去准备些东西……」
祁昶在罗时耳边说了一通话,把罗时说的更加云里雾里,殿下这是要干嘛?
不过过硬的专业素养,让罗时识相的什么都不多问,直接按照殿下的吩咐准备去了。
苏霓锦这几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门都不出,苏佑宁来找她,她也隻让皎月告诉苏佑宁她在写字,苏佑宁纳闷妹妹什么时候这么好学,在书房外跟她说了一声,他已经定好了初七那天晚上广云楼的雅间,还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突然刺啦一声,书房的门从里面被突然打开,苏霓锦穿着一身蓝布罩衫,头上裹着头巾,手上很干净,身上倒是有些墨点残留,苏佑宁不禁打趣她:
「哟,还真在练字啊?要我说,你那字就别练了,还给不给人留活路了?」
苏佑宁看见墨点就想起了前段时间,苏轸受伤在家休养时对他的摧残,每天逼着背书做学问,让苏佑宁现在看见书就头疼,不过也是多亏了那阵子苏轸给他来了场突击训练,让他在考羽林卫最后一项时多了几分底气。
苏霓锦在忙,没多少时间跟他扯閒话,直接说道:
「我一个姑娘家,七夕那天跟你们两个男人去吃饭,我名声还要不要了?」苏霓锦想要找理由,还不是冠冕堂皇,义正言辞一大堆:「你自己去吧,正好给你创造一个跟罗统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苏佑宁觉得有点彆扭:
「瞧你说的,什么机会不机会的。我是去请教,去学习的。别说的好像多不正经。」
提起这个,苏佑宁还有话说:
「也就是你,没事把时间定在初七晚上干什么?你不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总觉得怪怪的。」
苏霓锦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日子,她是特意选的。原因嘛——
对苏佑宁勾勾手指,让苏佑宁凑到面前,苏霓锦对他说道:
「哥,七夕那天晚上,我跟你一起出门,爹娘问起来,你就说我和你一起的。成不成?」
苏佑宁疑惑:「你刚还说你一个姑娘不跟我们一起呢。」
「我不跟你们一起,但你得跟爹娘说,我是跟你们一起的。懂我意思吗?」苏霓锦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苏佑宁狐疑的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边,警醒问道:
「你……要去会情郎吗?」
七夕是男男女女相亲见面的日子,是一年没几次的真正属有情人的节日,妹妹要他瞒着爹娘,除了她想私会情郎之外,苏佑宁简直想不出任何别的理由。
苏霓锦被苏佑宁问住了,好半晌没开口,苏佑宁见她这反应,脑子里已经开始脑补自家妹子跟野男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画面了,这还得了?
「你真有情郎?他什么人?家里干什么的?长什么样?你们认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你上回偷偷跑出去是不是就为了跟他见面?」
苏佑宁的思想就像决了堤的江洪,一泻千里,拦都拦不住,一副今天苏霓锦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出门的架势。
苏霓锦扶额冷静了一会儿,无力道:
「你怎么不去写书啊,这么能编?」
说完之后,苏霓锦果断打断了苏佑宁接下来的话,把书房门大开,让苏佑宁进去,似乎书房里有苏佑宁想要知道的答案一般。
苏佑宁半信半疑的进书房看了一眼,只见短短几日,书房里就挂了好几幅卷轴字画,书案上铺着白纸和裱画的米胶工具,地上也是废纸遍布。
「你干啥呢?」苏佑宁问。
苏霓锦指着被她铺在书案上的两幅字对他问:「分得出来那副
是真的吗?」
苏佑宁疑惑的走到书案边,对两幅字画进行一番比对后,无奈摊手:「哪幅?」
这个答案让苏霓锦觉得很满意,然而并没有打算回答苏佑宁的疑问,直接将两幅字画的卷轴卷起,对苏佑宁道:
「我七夕那天晚上就是办这个事儿,可不是你脑子里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好了,你可以出去了,回去想想怎么跟你的偶像製造话题,别到时候两人相对无言,那多尴尬,是不是?」
苏霓锦推着苏佑宁出了书房,如是劝道。
这番话提醒了苏佑宁,觉得苏霓锦说的很有道理,他和罗统领没见过面,到时候要是不知道说什么怎么办?还是事先把一些他平日积累下来想问的问题整理一下,到时候统一问,这样一来一去,话题不就有了嘛。
苏佑宁为自己的机智喝彩,高高兴兴的从苏霓锦的书房前离开,苏霓锦看着自家哥哥对罗统领上心的程度,一度有些不太理解直男的思维,她这个傻哥哥要是能把对罗统领的兴趣转移到女人身上,那苏霓锦何愁没有嫂子呢。
七月初七,乃是一年一度的七夕佳节。
这日祁昶特地早早批完了摺子,在天际夕阳落山的最后一刻骑马出宫,赶往与人相约之地。
祁昶活了二十几年,还从来没有过这种迫不及待想要见谁的期盼感觉。
「我吩咐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祁昶对一旁罗时问。
如果罗时没记错的话,这个问题这几天殿下已经问了他至少三四回,罗时不厌其烦的回答:
「殿下请放心,一切都按照殿下吩咐的安排好了。」
得到肯定回答,祁昶放下心来。
两人骑马,不一会儿就到了广云楼外,今日长安街上尤其繁忙,到处人、流如织,成双结对的男女比比皆是,有的驻足摊位买东西;有的并肩而行,有说有笑;有的更是手牵手在街上游玩……总之,到处都充斥着节日的味道。
广云楼作为京城第一的酒楼,平日里都客似云来,更别说像今天这样的日子了。
「苏公子来订雅间的时候,广云楼所有的雅间都已经订出去了。属下只能让人请出大内的腰牌,才勉强让酒楼老闆匀出了一间。」
苏家不瞭解广云楼的运作,以为跟一般酒楼一样,只要有银子就能随来随定,若非罗时插手,只怕苏公子连这雅间都订不上,更别说请殿下吃饭了。
祁昶一身华服,手执纸扇,一派风流贵公子的模样,一入楼就吸引了多数眼光,罗时报了雅间号后,柜檯后的掌柜的亲自出来迎接,显然是早就得知了那间雅间今晚要来的人非同寻常,所以他亲自接待。
掌柜的领着祁昶和罗时上楼,祁昶悠閒打扇子的动作在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时骤然停住。
只见那雅间门口,苏佑宁翘首以盼着,祁昶展开扇子挡住自己的脸,对带路的掌柜问:
「那雅间来了几个人?」
掌柜的一愣,然后指着苏佑宁道:「就那位一个。公子请放心,您吩咐的事情,小的们都已经安排好了。」
祁昶暗哼了一声,合起摺扇,气衝衝的果断转身下楼,掌柜的不明所以,罗时赶忙跟上,问祁昶:
「殿下,怎么了?」
祁昶的声音几乎从后槽牙传出:「来的是苏佑宁。」
罗时『啊』了一声,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殿下期待的人是谁,罗时肯定知道,那现在发现误会了,他们该怎么办呢?
「属下派人来问,说的确实是『苏公子』订的,没想到,那个『苏公子』是真的『苏公子』。」
苏家小姐出门喜欢穿男装,对外都自称『苏公子』,罗时一时疏忽,也就没跟派来盯梢的人说清楚。
完蛋了。
罗时心中默默哀叹一声。
太子殿下也不知要怎么怪罪他办事不利。
祁昶在楼下站立了一会儿后,果断出楼,罗时紧随而动,祁昶停止脚步,说道:
「你上去会会苏佑宁,只当不知道她的事,别说漏了。」
祁昶吩咐,罗时愣了片刻后,果断领命:「是。那殿下您……」
不等罗时问完,祁昶就将摺扇插到腰带上,大步流星走出了客似云来的广云楼大门。
殿下身边有暗卫盯着,就算罗时不在,也不必担心殿下的人身安全。
罗时往楼梯看了一眼,硬着头皮上去了。
苏佑宁在雅间门口等着,看见罗时的那一刻,赶忙迎了上来,两人进了雅间,对面而坐。
「罗,罗统领,没想到您真的肯赏光。在下敬你一杯。」苏佑宁早在罗时来之前就打好了见面要说的话的腹稿,所以暂时看起来还挺沉稳。
两人喝了杯酒之后,苏佑宁正打算按照计划,说一点早就准备好的话题,跟罗统领好好的请教一番。
「那个……」
苏佑宁刚刚准备开口,就见雅间的门被从外面推开,手捧鲜花的女子鱼贯而入,只见她们每人手里都捧着一
篮子盛放的鲜花,散发着清香。
一篮子,两篮子,三篮子……直到把雅间里放满了鲜花篮子之后,那些女子才齐齐对罗时和苏佑宁行礼告退,苏佑宁拿着酒杯的手一直悬着,诡异的看着自己和罗统领被包围在了鲜花的海洋里。
「这个……」
苏佑宁干哑着嗓子打算问怎么回事,就见雅间外又走入一个蒙着面的抱琴女子,对两人行礼过后,便主动坐到了纱帘后,琴台前,放下她手中的琴,指尖微动,悦耳的琴音自幔幔纱帘后传出。
鲜花,琴音,七夕佳节,罗统领……
苏佑宁吓得发出一声鸭公般的尖叫,然后果断捂住了嘴,举着酒杯的手想放下,可身子僵硬,怎么都动不了。
罗时也觉得相当尴尬,这些惊喜都是殿下为苏小姐准备的,他刚才进门的时候,忘了跟掌柜说取消,才造成如今这尴尬的局面。
见苏佑宁像是被吓到了,举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罗时见他这杯酒已经举了很长时间,怕他胳膊太酸,便抬手将他的手按了下去。
短暂的肢体接触让苏佑宁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在这一瞬间全部炸起,眼睛里迸射出惊恐,都不敢与他对面的罗统领对视了。
「苏公……」
罗时刚开声说了两个字,苏佑宁就像弹簧似的跳起来,手忙脚乱对罗时又是拱手,又是转身,又是挥手,好一阵忙碌过后,才稍微找回一点自己的步调:
「我,我想起来家,家里还有事,就,就先告辞了。告辞。」
苏佑宁几乎是从雅间逃出去的,出门途中绊倒了不止一篮子花,跑出雅间后,他急奔下楼,差点撞翻了楼梯上送菜的伙计。
罗时盯着苏佑宁逃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知道这个误会大了!
都怪那苏小姐,非要躲着殿下干什么,就好像她能躲得过似的。
而另一边,祁昶从广云楼出去之后,直接转到最近的一条暗巷中,将食指曲着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响哨,暗巷中,十几个黑衣暗卫如鬼似魅般出现在祁昶面前,祁昶对他们吩咐两句之后,暗卫们便领命出动,如他们出现时那般,神不知鬼不觉得再次消失在暗巷。
长安街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断,谁也没有注意到街面屋顶上那些一掠而过的黑影,用很短的时间便在长安街上织就出一张细密的网。
苏霓锦换了一身男装短打,脸上粘着小鬍子,坐在她临时搭建起来的书画摊后头数钱,觉得摊位前人影一闪,又有人拿起她摊位上的字看,苏霓锦以为生意来了,热情抬头:
「这位客官想要谁的字画,这里应有尽有,保证真……」
苏霓锦的话被生生掐断在了喉咙。
祁昶展开她摊位上的一封字画卷轴,却并未看字,而是越过字画,对上了苏霓锦来不及遮掩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苏霓锦的心都快被他那锐利如刀眼神看的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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