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廷走入书房。 回过头, 栖迟就跟在他后面。 入府后, 她身上的帷帽披风都交给了侍女,唯有手里,还拿着他还给她的那两张飞钱。 被他看着, 她才想起, 收入袖中了。 伏廷想着她说的那番话, 什么也没说。 她要对他好, 也的确对他好, 到底什么意思, 他心里有数。 正因为明白,也无话可说。 他转头, 解了佩刀, 放下马鞭。 一隻手伸来,扶住了他胳膊。 栖迟站在旁,手搭在他胳膊上,眼看着他。 四目相对, 她慢慢贴近, 靠在了他胸膛上。 伏廷看着胸前女人的脸, 下巴一动就扫过她如云的黑髮。 他没回避,却也没动。 栖迟靠在他胸前, 听着男人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声。 心里想着,他亲口说过会与她好好做夫妻, 可她说完那番话后, 到现在也没听见他回应。 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却没有等到他有什么动静。 她不禁抬头看他, 心想他是对自己的话反悔了不成。 却见伏廷头低了下来,眼看着她说:「再不走,怕你会后悔。」 她眉头微挑:「为何?」 门外廊上,忽而远远传来罗小义的声音:「三哥,人都来了!」 伴随着话语声的,是一连串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还不止一个。 栖迟立即退开,咬了唇,懊恼地看着他。 他要在这书房里见外人,为何不早说。 伏廷看着她,嘴角动了动,低声说:「早定好了抓完了探子便要议事。」 他收到消息后在城中布防时就已经定下了。 栖迟越发懊恼,耳中听着门外脚步声近了,要出去也来不及,转头就往屏风后走。 书房中本就是处理公事的地方,屏风隻摆在角落不常用,也未摆好,她用手推一下,推不动。 罗小义的声音已到门外了:「三哥,回了没?」 「都等着!」伏廷忽然说。 外面顿时声都停了。 栖迟看过去时,他已走了过来,一手拉开屏风,看着她,手在屏上拍一下。 示意她进去。 栖迟立即走去后面。 伏廷看着她在后面端正地跪坐了,才走开两步说:「进来。」 罗小义打头进来,就见他站在屏风前换着军服,笑道:「我说要等什么,原来三哥刚回,衣服还未换下。」 他差点就要打趣一句是不是陪嫂嫂在那铺子里待太久了,想着还有别人在才没往下说,回头招一下手。 四五人跟着走进来,皆身着官服,朝伏廷见礼,都是他瀚海府中的下官。 伏廷将军服搭在屏风上,系上便服,说:「坐。」 栖迟看着那屏风上绘景的屏纱,又隔着屏纱看一眼外面影影绰绰的来人,担心这也挡不住什么,坐着一动也不动。 随即却见伏廷就在屏风外的案席上坐了,正好隔着扇屏风挡在了她身前。 她稍稍放了心。 否则叫这群下官撞见她一个大都护夫人这般藏头露尾的,岂非更难堪。 外面,他们已开始说话了—— 「大都护已许久未召我等议事了。」 「是,这都护府都许久未曾进过了。」 伏廷说:「说正事。」 罗小义接话:「三哥,那几个探子身上搜出来的都是有关咱们北地民情的,连牧民的牛羊、农人的田地都记了,倒是没有探到军情。」 他说:「突厥狡诈,要谨防这几个只是打头的。」 「是。」 栖迟默默听着,他们说完了那几个探子的事,又说到北地民生上。 几人提了一番下面各个州府的现况,眼下都是在忙碌的时候。 「八府十四州已数年未收一分赋税,大都护先前隻缓作安排,现今大刀阔斧,扩军安民,似是迎来转机了。」 罗小义笑道:「三哥时来运转,如有贵人相助,你们懂什么。」 贵人却正躲在屏风后。 她轻轻笑了,看一眼屏风外的男人,他端坐如钟。 「隻如此还不够,也亏得大都护一早便定下了一番详细的安排。」 「倘若这口气能缓过来,那便算挺过去了。」 「那是自然,安北都护府迟早要重回当初一方豪势的鼎盛。」 栖迟听到此处忽而心中一动,是因为听到那句大都护一早就已定下一番详细安排。 她心说这男人原来早有扩军富民的计划了,那定然是早存了雄心。 既然如此,此番真能回缓,安北都护府又何止是回到当初。 外面谈了许久,一直没结束。 栖迟也不知他们 要说到何时,只能等着。 她掖一下领口,将锦缎轻绸的衣摆细细拉平整。 时候不早了,天似也比之前冷了,她在这里坐久了,感受的明显,袖中双手握在一起,轻轻搓了一下。 谈话仍在继续。 身上忽的一沉,她些微一惊,才发现身上多了衣服,手拉一下,是军服,往上看,记起来,是刚刚伏廷脱下后顺手搭在屏风上的。 不禁看一眼屏风,男人宽肩的一个背影映在那里,稳坐着在听他人说话,根本没有动过的模样。 她心想:莫非是自己掉下来的? 直到窗外暮色暗了一层,几人终于起身告辞。 栖迟身侧亮堂一分,是伏廷自屏风外站了起来。 她还未动,听见他问:「你还不走?」 罗小义在那儿笑:「我都许久没来三哥府上打扰过了,今日想留下吃个饭再走,三哥是要轰我不成?」 伏廷说:「去前院等我。」 「成。」罗小义出去了。 室内再无其他声音了,栖迟这才动了,拿下了身上披着的军服。 那上面似有他的气息,她也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样的,总觉得是靠近他时闻到过的,就是他身上独有的。 她手指在衣领那道细小的划口上抚一下,心说该换件新的了,放在了一旁。 屏风被移一下,伏廷走了进来。 她已准备站起来,看着他,又坐了回去,说:「我脚麻了。」 伏廷看了看她,走过去,握着她胳膊,拉她起来:「我叫你这样的?」 他已提前结束了,真要议完所有事,怕是天都要黑,她得在这里躲上几个时辰。 不是,是她自找的。 栖迟扶着他胳膊站起来,心里气闷,却又想到他方才好歹替自己遮掩了一下,也不说什么了。 她弯下腰揉了揉腿,鬆开了他:「算了,小义还在等你。」 他说:「嗯。」 不是他支走了罗小义,还得耗上一会儿。 栖迟看他一眼,转出屏风,出门走了。 伏廷等她走了,才把军服捡起来,拎在手里抖一下,随手抛回屏风上搭着。 许久,才终于出去找罗小义。 ※ 新户们的垦荒还在继续。 隔日,李砚骑着自己的马,跟着姑姑的马车到了地方。 只看到一大片翻垦出来的田地,他便稀奇地下了马背,四下张望。 栖迟从车中出来,看了看他:「看见了?这又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非要跟来做什么?」 昨晚她一回房就被他缠上了,说想来看一看这里。 今日只好带他过来了。 李砚是从教书先生那里听说了这事,北地民事正兴,先生说不可闭门读书,也要多看看窗外事,他便央了姑姑带他同来。 其实也有其他心思。 「我想看看姑父在做的事,自上次之后许久未见他,心里总有些不安。」他说着,就又想起伏廷去找他时的情景。 栖迟摸了摸他的头,轻嘆:「与你无关,你何时能少想一些,我倒还高兴。」 李砚听了便不说了。 新露自车上取了帷帽过来,栖迟戴了,走去前面。 这种垦荒都是大片的,百姓众多,因而各处都有专人守着,这里也不例外,田边建了简易的棚舍,供往来查看的官员歇脚的。 她一走过去,便立即有人迎了上来。 不是罗小义是谁。 「嫂嫂今日怎么又来了?」 栖迟说:「来帮你们不好?」 「好啊!」罗小义打心眼里觉得好,他嫂嫂上次短短来了一趟,记起册子来可真是太快了,算东西又快又清楚。 但他还记着伏廷的话:「就怕太辛苦嫂嫂了。」 「无妨。」她心想恰好能在这上面帮帮忙,又不是什么大事,能累去哪里。 罗小义便将她带进了棚舍。 …… 伏廷过来时,就看到棚舍里,女人坐在那里,握着笔记着东西的样子。 他鬆开马繮,低头走入。 一旁罗小义张嘴就想叫他,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本想与他解释一番是嫂嫂自愿来帮忙的,也没能说,默默出去了。 栖迟记得专注,毫无所觉,直到眼前册子已翻到底,才说了句:「该换新册子了。」 一隻手捏着本新册子按在她面前。 她看见那隻手,和手腕上紧束的袖口,抬眼看过去,才知道身边站的是谁。 伏廷看了眼那册子:「你从何处学的算帐?」 宗室之中的女子,学的多半当是琴棋书画女红描红之类的,不曾听说有算帐这一类。 栖迟说:「我打小便算术学得好,如今不过是半学半用罢了。」 前半句是实话,后半句是编的。 伏廷似是信了,没再多问,低头出去:「我去外面巡一遍。」 栖迟将册子合上,搁下笔,跟着走出去。 看着他上了马,自眼前纵马去了远处,马蹄过处,拖出一道尘烟。 马上的人身挺背直。 伏廷将四下都巡视了一遍,停在一片山下。 这山原本很高,已被垦荒弄得多出坑洼,掏出了巨大的空腹。 他转头唤一声:「小义。」 罗小义自远处打马过来:「怎么了三哥?」 伏廷说:「叫他们别垦这山了。」 为了民生,田地本是多垦多得,不限制百姓的,只是也不能隻盯着一处垦。 罗小义得了令去传讯。 他勒马回头,到了棚舍外,看见栖迟还在那儿站着。 「站着做什么?」他问。 「看你。」栖迟直言不讳,眼神就落在他身上,轻轻流转。 她看自己的夫君,有何不可,看多久都行。 伏廷嘴一扯,被她的直白弄的,腿一跨,自马上下来。 心说这女人,简直无孔不入。 身后,忽而传来罗小义的呼唤:「三哥!」 他回头,看见罗小义打马自远处一路衝过来。 后方还跟着许多人,皆在往这里跑。 伏廷脸一沉,往前走两步,只听轰隆声动,就见远处他刚去看过的那座山尘烟四起,峰头缓缓下滑。 罗小义衝过来,喘着气说:「晚了一步,那山在眼前说塌就塌了,已叫人都跑了!」 他已看出来了:「带人过去。」 罗小义一抱拳,匆忙调头,招手唤了官兵过去。 伏廷本也要跟着过去,转头看了一眼,脚停住了。 栖迟站在那里,遥遥望着那山。 原本她就生的雪白,眼下一张脸似没了血色,越发的白,双眼凝着,似陷入了怔忪。 他问:「你怎么了?」 她眼睛动了,看向他,仿佛才回神,摇一下头:「没什么。」 伏廷从未见过她这模样。 便是之前面对散匪,面对探子,都见了血,她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像是惊到了一般。 他丢了繮绳,走过去,盯着她脸,又问一遍:「到底怎么了?」 栖迟被他身体一罩,犹如无处可逃,眼抬起,看着他下巴,只好说了实话:「只是想到了我哥哥罢了。」 伏廷记了起来。 光王是死于山洪,听说也是半路山体滑下,将他砸伤的。 他心说难怪。 栖迟又哪里是惊吓,惊人不是场面,只不过扯到了亲人便不同了。 她想着哥哥,连周遭纷乱的声音也听不清了,倏然抬头:「阿砚!」 李砚随着新露,不在周围,她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他,无暇多想就跑了出去,一手扯住了伏廷的马繮,踩镫上去。 罗小义刚又打马过来,就见他嫂嫂骑着马衝了出去,顿时一惊。 「三哥……」 伏廷大步过来,将他扯下马,翻身而上,就朝着她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