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稞眸中情绪复杂到难以言喻。 她教的,原来铃铛都记得。 画面再度一花。 场景竟回到了第一回的坤宁宫。 太后发间多了点点灰白,身后女子正替她揉捏肩颈。 “好了,你也累了。”太后轻拍她手背,严肃惯了的眉目间竟有隐隐慈爱:“铃铛,我老了,不能再一直护着你了。” 顾铃铛蹙眉:“您身子骨硬朗,不会有那一日。” 太后蓦地一笑:“我又不是老妖怪,还能长生不老,况且人生来一朝,早晚有离去一日。”她声音中带着怀念:“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小小一团,跪在地上求我下令,小脸蛋上没甚么表情,眼睛却掩盖不住惊惶,像只强作镇定的受伤幼兽,一转眼,都已这么大了。” 铃铛敛眸,“太后对我的恩情,铃铛没齿难忘。” “这些年,你待我如何,没人比我更清楚。殿中孤寂,你始终陪着我,我的腿一到下雨就钻心的疼,也是你这小姑娘日夜用药照顾着。” 太后说着说着有些伤感:“可我总归不能陪你一辈子,你到底是要嫁人的。” “前几日,礼部尚书简茗轩求到皇帝这里,他欲求娶你为妻。” “我已派人调查过,他身家清白,府内未有妻妾,才华也算得上出众,人品亦端正,更何况,你们曾是同窗,想来有一些情谊,总不至于盲婚哑嫁。” “皇帝本来打算应许,我说待我问问你的意见再做决定也不迟。” 太后柔声道:“铃铛,你可愿嫁他?” 铃铛后退一步,俯身跪下,“辜负太后苦心,我不愿。” 她声线不高,却字字句句彰显着坚定:“铃铛此生无意情爱婚嫁,唯一只盼春穗堂延续下去。” 太后长叹一声,“罢了,罢了。” “我早料到你会说这些,不过抱着微淼希望一试,你不愿意,我怎会强求于你。”她将铃铛扶起,心疼道:“地上寒凉,你身子虚弱,快快起来。” 铃铛乖巧起身,颊边隐现一个小梨涡:“您想多护着我,就更要保重身体,长命百岁才行。” 太后无奈瞪她一眼,“绕来绕去,还是躲不过那苦同黄连的补药汤汁。” “谁让您疼我呢。” 殿中气氛融洽,宋稞看着也嘴角上扬,这些年,总算是有人疼爱铃铛的。 …… “等等!” 一道声音唤住女子。 青年小跑上前,目光灼灼:“铃铛,你当真不肯嫁我?” 是简茗轩。 几年官场生涯下来,他早已褪去昔日青涩,眉目清正,仪表堂堂,身上带着文臣特有的儒雅。 “简兄,你我之间并无情分,还是不要唤得这般亲密。”铃铛不顾简茗轩陡然失落的眼神,点头道:“我的确不打算嫁你。” “为何?!”他急切追问,“你可是还气我当年给你难堪,是我当初浅薄无知,目中无人,现下我已经彻底悔改,你要我道歉也好,要我给你赔罪也罢,只要能让你消气,我都肯做。我保证,婚后我只有你一人,也绝不阻拦你经营春穗堂,婚前婚后,你的自由都不会受到影响。” “我从未与你置气。” 简茗轩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扬起,只听她继续道:“我不嫁你,只因为我对你,全无半点男女之情。” 铃铛屈膝行了一礼,再未分他一个多余的眼神,旋身离去。 简茗轩僵在原地,双目黯然无光,只觉满心满眼都是苦涩。 原来,竟连讨厌都没有吗? 从始至终,在她眼中,都从来没有出现过自己的身影。 换作平日,宋稞一定狠狠嘲笑简茗轩,可她现下心神全被这个反复出现的【春穗堂】所占据。 幻境似是知她所想。 没多久,画面再度切换。 白墙黑瓦,书香墨晕。 朗朗读书声从窗棂中传出。 宋稞好奇上前。 许多小童正捧着书本,摇头晃脑地跟读。 声线稚嫩却不掩甜美。 宋稞愣住,这一室学童,竟全是女娃娃。 “铃铛姑姑来啦!”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整间屋子霎时如炸开油锅,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中年女子推门而入,轻咳一声,众童立刻噤声,乖乖坐正。 她的眼尾已挂上细细纹路,肌肤也不再细腻洁白,唯一不变的是,身上清雅如月的气质。 铃铛眼中含笑:“小鬼头们,已经到了下课的时辰,不用读了。” 小童们闻声欢呼起来,将铃铛团团围住,几个活泼的还挤到女子怀中。 “铃铛姑姑,你快继续跟我们说昨天的故事吧!” 铃铛笑弯眉眼,温柔道:“好。” “就从‘春穗堂’的来源说起,这还要从铃铛姑姑的姐姐那里说起,她教我何为平等,何为志气,何为女子自立,春穗堂的名字就是受她启发。” “铃铛姑姑的姐姐叫春穗吗?”小童歪头问道。 铃铛摇头,“她害羞,不肯让我直接用她名字,便折中一下,青稞同穗,都象征着茁壮不息。” 宋稞笑出泪来,难为她还记得。 梅园堆雪那天。 两人费心做的雪人经日光一照,第二天便化作雪水。 铃铛很是伤心,泪眼朦胧地问宋稞也会突然消失吗? 她那时候怎么说的,大概是知道自己总归要离开,只能含糊其辞,不敢给她一个确定的答案。 铃铛那次难得的固执,非要得一个回应。 最后没办法,铃铛气鼓鼓说她长大后,要开个【宋稞镖局】,到时候宋稞消失了,她就派全部的镖师找到她。 宋稞一想到这画面都觉得羞耻,好说歹说,才哄得铃铛答应改为【春穗镖局】。 没想到兜兜转转,镖局没开成,却变成了学堂。 知道她此世安好,宋稞心中释然。 莹白光线乍现。 灵体愈发浅淡。 在最后一瞬。 中年女子恍惚间觉察到什么,怔怔望着虚空中一处,喃喃道:“是你来看我了吗?” 果果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