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殷警觉,闭目不动,原是侍从抱着床旧棉被进门,骂骂咧咧咒骂这冻人的鬼天气。 侍从将棉被往榻上一扔,随意扯了两下,又添了一壶冷茶并两个馒头,便搓着手离开了。 许是粗枝大叶,又许是不想伺候一个“乞儿”,竟然忘了关紧门扉。 半掩的木门被朔风吹得哐当作响,宁殷的目光也逐渐冷冽起来,屈指有一搭没一搭叩着榻沿。 角落里的小猫许是饿极了,大着胆子爬上案几,狼吞虎咽地咬着馒头。 宁殷勾起一抹苍白的笑意,伸手拎起那小畜生的后颈。 那猫便像是见到什么可怕的野兽,瞳仁竖成一线,浑身毛发炸起,喵呜挣扎起来。 “再动就捏碎你的脖子。”少年喑哑的嗓音自黑暗中响起。 于是小东西喵呜一声,颤颤不动了。 宁殷将它丢进旧被褥中,随即不再管它,翻身闭目,任凭门户半开,冷风灌进来,冻得皮肤疼。 油灯被吹灭,死寂的黑暗吞噬而来。 …… 一觉醒来,雪霁初晴。 虞灵犀打着哈欠坐在妆台前,托着下颌望着镜中眼底一圈淡青的自己,懒洋洋问道:“那个人如何了?” 胡桃拿着梳子,不解道:“哪个人?” 虞灵犀皱眉:“昨夜捡回来的那个。” “噢,您是说那个受伤的乞儿呀?” 胡桃想了想,如实回答,“早上起来时,罩房那边并无动静,想必是还睡着。” 该不会是想赖在府里吧?堂堂未来的摄政王,竟也做这种蹬鼻子上脸的事。 不管如何,这次绝对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虞灵犀藏着心事,从侍婢捧着的首饰匣里挑了对翡翠珠花,心想最迟雪化,定要打发他走才行。 管他以后权势滔天,只要不再来烦自个儿便成。 虞灵犀打定主意,便起身去虞夫人房中侍奉汤药。 虞家父子直到午时方回,俱是一脸疲色。 尤其是虞焕臣,满身黑灰,眼中通红,显然是忙了一夜未眠。 虞灵犀被哥哥灰头土脸的模样吓了一跳,忙问道:“兄长忙了一晚上?” 虞焕臣连连灌了几杯水,方一抹嘴角,呼出浊气道:“永宁街烧了一整夜,好几处宅邸都烧没了,西川郡王府六十余口人,无一生还。” 西川郡王? 虞灵犀想了想,没什么印象,便问道:“是被烧死的么?” 虽说这不是什么朝政机密,可毕竟是灭门惨案,不方便说给女孩儿听。 虞焕臣便揉了揉妹妹的发顶,笑嘻嘻道:“小孩子家别打听这些事。” 他的手上满是黑灰,都蹭她头髮上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虞灵犀无奈地躲开虞焕臣的手,瞪了他一眼,转身出了门。 刚走到廊下,便听厅中传来父子俩略微沉重的谈话声。 虞灵犀情不自禁停住了脚步。 虞焕臣道:“爹,我总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西川郡王虽然残暴,却是个绣花枕头,怎么有本事反杀那么厉害的打奴呢?就算是打奴叛主内乱,偌大别院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太奇怪了。” 虞将军沉声:“有没有问题,大理寺自会查验。” “只怕也查不出什么来了。昨夜救火的人来来往往,雪地不是被踏坏就是被大火烧化,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说到这,虞焕臣嗤了声,“豢养打奴厮杀的人,最终却死在了打奴手里,也算是他的报应。” “好了,这不是你我该妄议的。” 虞将军打断儿子的话,“午膳过后去南衙禁军走一趟,欲界仙都留不得了。” “这么快!”虞焕臣一顿,问:“皇上要灭欲界仙都?” “西川郡王毕竟是皇亲,死在打奴手里,不灭不行。” 虞将军道,“尤其是斗兽场藏污纳垢,掀起京城血腥好斗之风,是该根除了。” 门外,积雪从枝头吧嗒落下,虞灵犀的心也跟着一沉。 莫非欲界仙都的毁灭,与父兄所说的原因有关? 可是时间提前了数月,而且前世欲界仙都应该是毁于一场大火。 莫非随着自己的重生,很多事情都在悄然改变? 她想起了宁殷。 他昨夜才从欲界仙都拚死逃出,今日那里就即将被夷为平地,会不会……太过巧合了?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忽视了。 想到此,虞灵犀敛目,快步朝后院罩房走去。 侍卫们都在府中执勤,罩房空无一人,连积雪都无人清扫,冷清得很。 偏僻处的小房间,门户半开,里头不见人的动静。 “他走了?”虞灵犀问侍婢。 胡桃摇首,也是一脸茫然:“奴婢从早上便留意着呢,没见他出门。” 正说着,屋中隐隐传来一声细微 的猫叫。 虞灵犀不再迟疑,上了石阶,匆匆推门进去。 霎时寒气扑面而来,门户大开的小房间内如同冰窖,竟是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冷上几分。 虞灵犀缩了缩脖颈,忙拢紧了掌心的手炉。 抬眼一看,便见那个熟悉清瘦的身影蜷缩在榻上,唇色苍白。 泛黄的陈年棉被一半垂在地上,一半堆在他脚下。 棉被中,一个毛茸茸的花脑袋冒出来,朝着虞灵犀可怜兮兮地“喵呜”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