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连话都说不出、翻身都困难的废人,到底是如何写下这洋洋洒洒数百字,在确凿的铁证面前,已无关紧要。 丞相府需要一个令景烨退位的借口,宋岫需要一个真相,这就足够。 帝王失德,天下唾骂,林静逸顺势以景烨的名义,挑选宗室子弟过继至膝下抚养,再次压下了保皇派的反扑。 “现下动身,正巧能瞧见景烨撵驾出城,”手中端着碗深褐色的汤药,霍野门都没敲,熟络迈进宋岫主卧,“可要去外头走走?” 官家辞令,是景烨深感罪孽深重、无颜再受天下供养,自请去法华寺修行,实际上,不过是新一轮朝堂交锋。 其中宋岫出力最多: 被锦衣玉食地伺候算什么惩罚?他要景烨月月年年对着三万将士的灵位忏悔,再无死灰复燃的机会。 可真到了渣男离京这天,宋岫反而没了凑热闹的心情,最初原主和景烨的孽缘,就起于长亭送别,他实在做不到对垃圾有始有终。 摇摇头,宋岫答,“算了,看他会脏了我的眼睛。” “听徐伯说,今日鸡蛋和菜叶卖得极好,险些没买到大白二白的口粮,”细心替青年吹了吹汤药的热气,霍野将碗沿递到宋岫唇边,“也不知有什么用处。” 4> 还能有什么用处?自然是往渣男的车上砸。 景烨将百姓视若草芥,就别怪百姓不拥护他这个失职的帝王。 至于霍野口中的大白二白,是自家宿主从山里抱回来的两只兔子,和那笼鸡崽一块,被徐伯养在后院,还专门提醒过厨娘,免得被一不小心下了锅。 分神点讚小十二的吐槽,宋岫张嘴,浅浅抿了口,“苦。” 4> 偏偏霍野也肯配合。 “张院判说了,天气渐寒,你身上旧伤太多,这药必须得喝,”变戏法似的翻出几枚用油纸包好的蜜饯,霍野道,“特意挑了些糖渍多的,尝尝?” 宋岫嗯了声,皱着鼻子又喝了两口。 4> 还要人哄。 宋岫悠悠,【情侣的乐趣你不懂。】 4> 4> 一板一眼的机械音,生生把临时补上的语气词渲染出无限嘲讽。 宋岫:…… 敏锐察觉到青年气场的转变,霍野轻声,“怎么了?哪里又难受?” 秋季多雨,对方这几日总是恹恹的,偶尔会抽筋关节痛,连带着胃口也差了许多。 稳稳放下药碗,霍野俯身,熟门熟路朝宋岫小腿探去,道:“揉揉?”法华寺那一跪,彻底伤了青年膝盖,汤泉温养亦没见好。 青年却一反常态按住他的手,“霍野。” 霍野抬眸,“嗯?” “林静逸有意遣散暗卫,”对上男人盈满温柔的眼,宋岫到嘴边的话突然拐了个弯,“你可有想好去处?” 性向相同,他与霍野的关系能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主角受,稍加推测,对方便能猜出是谁在景烨的饮食里下药,引得后者发疯。 有此先例,林静逸断断不可能再将皇宫的安危交予他手。 况且,暗卫的培养过分严酷,未满十岁的孩童,却要养蛊般与同伴厮杀争斗,一旦入选,就得变成道无名无姓的影子,终生为皇室效忠,实在有伤天和。 以林静逸的心性,断然做不到视若无睹。 如今大局已定,若无意外,林静逸应当会派他去处理燕州残局,而霍野,却被他连累的失了编制。 亲手砸坏人家的铁饭碗,宋岫难免有些愧疚。 “我是将军府的侍卫,”不假思索地,霍野道,“自然要跟着阿岫。” 遇到青年以前,他的生活里只有命令,也许旁人会可惜暗卫首领的职位,但对他来说,却是摆脱束缚。 他想和自己的心悦之人,堂堂正正走在街上。 宋岫:“若要重回沙场呢?”燕州那地界,远没有京都繁华。 霍野定定,“生死同往。” 他并非君子,倒是个小人,永远不会将所谓大义排在首位,可只要青年开口,纵是刀山火海,他也愿意陪对方闯一闯。 宋岫:“……但我不想把你当侍卫。” “霍野,”鸦睫垂落,他似是感到羞赧,轻轻咬了下唇,问,“那日汤泉里你说的话,还作数吗?” 霍野茫然地眨了下眼。 阿岫为何会这样问?难道他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生来不擅言辞,更少讲漂亮话,刚刚那番剖白,已极尽他所能。 “自然作数,”目光无意识落在青年染着水光的唇上,霍野喉结一滚,嗓音微哑,“……我心悦你。” 心悦阿岫。 不是那个遥远的、活在传闻中的陆停云。 而是阿岫。 鼻息交错,他与青年四目相对,完全凭借本能,仰头,试探般细细含住那柔软的红,却又在下一秒陡然清醒,“张院判说……” “我说要继续,”惩罚般将男人下唇咬出一个小口,宋岫故意挑了个最生疏的称呼,犬齿尖尖,笑,“霍大人。” “您听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