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办法,势必会造成生灵涂炭,景烨登基刚满一年,又折了边关三万将士,此时再生内斗,只会让周遭虎视眈眈的小国渔翁得利,铁蹄之下,战火纷飞,彻底毁掉普通百姓的安稳日子。 无论是原主还是宋岫本人,都不会选此下策復仇。 哪怕它看起来要更痛快。 所以,面对霍野的质疑,宋岫表现得十分轻松,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他淡淡,“民惟邦本,天下为先,祖辈教诲,未敢忘怀。” 想换皇帝,也并非只有造反一种方式。 霍野是聪明人,青年的未竟之意,他听得出,偏偏假装愚笨,伸手,举杯,将那辛辣的清液一饮而尽: 护卫将军府,本就是禁军的职责。 他不准备搅合到燕州一案引发的乱局中,仅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稍稍替对方瞒上一瞒。 可还没等霍野腾出嘴巴,划清界限,表达自己明哲保身的意思,坐在他对面的青年便有学有样,眨眼喝空了酒杯。 紧接着,咳得天昏地暗。 霎时忘了未出口的话,霍野快步上前,在青年的背后拍了拍。 约莫是没力气,对方几乎整个靠在他怀里,边咳还边道:“替我、咳、替我挡着点,别把张院判招来。” 以往,霍野虽也有与青年如此亲近的时候,但那时对方总是昏睡,眼下人醒着,竟叫他生出些手足无措。 掌心下,被布料遮掩的脊背挺直,偏单薄得厉害,霍野不敢太用力,只得捋猫般,沿着那一节节骨头往下顺。 直到青年渐渐平复,提醒似的,低低道了声,“痒。” 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霍野倏地松开手。 却又在青年失去支撑,险些栽倒时,再次扶住人。 “容我提醒,陆某现今是个病怏怏的药罐子,”慢吞吞撑着对方胳膊坐直,宋岫嗓音泛哑,调侃,“经不起大人这般试探。” 霍野:…… 或许是因为知晓青年和新帝的纠葛,他总无法将对方当做寻常男子看待。 “怎么?连你也把我当做景烨的所有物?” 大方表明对新帝的厌弃,青年仰头,扬唇,笑着望向他,像只被激怒的猫,一字一顿,“若要避嫌,怕被你那位好陛下迁怒,你就不该接这桩差事。” “现如今手也碰了、背也摸了,霍大人可要自裁?” 霍野甚少见到对方这般恼火的时候。 眼尾虽弯着, 里头却像淬了冰,无形间扎得人生疼,叫气氛也跟着冷下来。 若此时他转身就走, 大概能彻底断掉青年拉拢自己的念头,偏偏他的脚与他的脑子背道而驰,如同黏了浆糊,牢牢停在原地。 自动跳过青年辛辣的讽刺, 霍野解释,“……我没有那个意思。” 新帝存心放纵, 对方曾经被接进宫中休养一事,自然难再隐瞒, 尽管对外的说法是, 陆停云病重濒死、难以应付之后的审讯, 所以才将人暂时移出死牢, 但考虑到现今入主中宫的那位正是男子, 关于两人关系的猜测,私下里早已沸沸扬扬。 尤其是青年的长相,并不比林静逸逊色, 加之三司递交的结案奏报潦草, 充满避重就轻的嫌疑, 哪怕新帝下令,当街斩了“罪魁祸首”的头颅, 坊间依旧议论纷纷,揣测是前者狐媚惑主,卖身龙榻, 方换来所谓清白。 青年在狱中时,想必没少听这话。 也难怪会如此敏感。 “天色已晚, ”见青年仍闭着嘴不理人,霍野无奈,再次将胳膊送至对方手边,“我扶将军回房。” 宋岫睨了对方一眼,没动弹。 他生来长了双多情眸,标准的桃花形状,又因刚刚那番咳嗽泛了红,这一瞥,比起威慑,嗔怪的意味反倒更多。 霍野却想,那八成是由青年外貌带来的错觉。 跟踪潜伏,最要紧的当属耐心,眼下亦然,悬着的胳膊一直没挪开,过了好半晌,对方终于纡尊降贵,重新把手搭上来,“这可是大人自找的。” 霍野:“嗯。” “是我求着将军。” 他这般好脾气,反而让浑身带刺的青年哑了火,挤兑的话在嘴边转来转去,最后只得一句,“走吧。” “此处冷得很。” 霍野便知晓,面前这个人,吃软不吃硬,需得顺着来。 傍晚起了风,花厅里未放熏笼,对青年而言,确实有些凉,霍野开门时,无意识站在前头挡了挡。 听到响动,“沏茶”沏到失踪的徐伯适时出现,怀里抱着件细锦披风,默默送上一盏提灯。 “大人也瞧见了,眼下我府中缺人手,收拾出来的房间有限,”任由徐伯将披风披到自己肩头,宋岫轻且快地道了声谢,继续,“恰巧陆某旁边的院子空着,简陋归简陋,却很干净,便委屈大人暂时住下。” 霍野眉梢微动。 说难听些,他是新帝派来的探子, 合该被分配到最远最偏僻的地方,青年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着实像昏了头。 “那日我与林静逸的交谈,大人皆收于耳中,”表情坦荡,宋岫道,“可景烨事后并未发作。” “既如此,陆某又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霍野平静,“我只是无意得罪国舅。”而非刻意相帮。 宋岫配合颔首,“就当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