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行这日,孙嬷嬷还是点了银瓶跟随伺候。 虽说觉得她粗心大意,但对比起来,银杏还能再练练。 前往沽兰寺的马车里,银瓶话多,已经嘀咕上了: “王公子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沽兰寺台阶那么多,居然选在这里……” 曲凝兮望着车窗外,道:“我们能爬上去,他有何不能。” 银瓶想想也对,点头道:“便是斯文俊秀之人,不见得力不能扛,好比太子殿下,谁能想到他的骑射与二皇子在伯仲之间。” 二皇子比文不成,有心在骑射课上压太子一筹,然而,瞧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衣公子,温文尔雅,愣是没输多少。 银瓶突然说起太子,曲凝兮倏地扭过头来,道:“莫要提他。” 银瓶抬手自打嘴巴:“奴婢知道了。” 原先曲凝兮就不看好二皇子,自从知道了裴应霄的伪装,更加倾斜了天平。 浅笑嫣然,工于心计,还有那一手折人颈骨的力气,恐怕,他的武力值也不低? 骑射不冒尖,指不定留有余力。 大桓有这样一位储君,其他皇子拿什么去争? 曲凝兮也疑惑过,裴应霄为何要伪装自己,为了藏拙?麻痹苻丹宫么? 这个缘由似乎有点牵强,皇后母子对他的威胁看上去没有那么大…… 除非他有更大的图谋,比如说……给先皇后报仇? 想到这个,曲凝兮便心惊肉跳,她对宫中辛秘知之甚少,先皇后怎么死的,完全不清楚。 如果太子要对姑母复仇,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肯定是要她的命? 那曲家会怎么样呢? 这些忧思,不是曲凝兮承担得起的。 她没有任何话语权,自己尚且身不由己,无人为她筹谋,她陷在局中,是绳索上的一只小小蚂蚱,又能做些什么。 二月桃花始盛开,沽兰寺落座于山巅,上面略为寒凉,桃花争相绽放。 曲凝兮的身子骨还不错,徒步登上一节又一节的台阶,不过气息微喘。 今天孙嬷嬷没来,是阿束跟着,帮忙提一些糕点水囊和伞具等物。 到了寺里,银瓶接过糕点,让阿束自己待着去,暂时不必跟随。 南北院里都有招待香客的茶室,上香过后即可入内歇脚。 既然到了神佛的地界,曲凝兮当然要参拜一番。 孙嬷嬷为人细致,准备的都是素糕,做成不同款式,再添两碟果子,供品齐全。 主仆二人挨个上香,然后在小沙弥的指引下,去往后院的白塔。 沽兰寺的白塔,置于桃花掩映之间,建筑物通体白色,栏杆还是白玉砌成的,圣洁典雅。 当下花期正好,桃粉与白塔相互交携,两色碰撞,极好入画。 曲凝兮到时,王锦意刚完成他的画卷。 为了作画,他提早来的,一旁书童候着,笔墨纸砚俱全。 王锦意一侧眼,就瞧见了曲凝兮。 恐怕没有人会忽视那道醒目的绯红身影,立于桃林中,堪称一句人比花娇。 王锦意很快撤回了视线,吩咐书童待画卷晾干后收起来,一边道:“曲姑娘,跟我来吧。” 语气随意,倒不是她设想中的那般彬彬有礼。 书生……不都讲究繁文缛节么? 显然,王锦意跟寻常书生不大一样。 他走在前头,一心只管带路,不回头看曲凝兮一眼,面朝白塔的方向而去。 曲凝兮没说什么,安静随他一同登上塔楼,而银瓶,在后方不远不近的跟着。 一口气到了三楼,王锦意才停下步伐。 他单手背在身后,回身打量曲凝兮。 窈窕淑女,靡颜腻理,一双水润润的墨玉眼眸,仿佛能直直看到人心底。 王锦意率先开口:“王某不知,曲皇后是如何说动家母与姑娘相看,今日得见姑娘,实乃倾城之貌。” “只是,娶妻娶贤,与王某不合适。” 后面这句对姑娘家来说,略有些言重了。 言下之意,说她容貌过盛,恐会不安于室,跟贤良二字不沾边。 曲凝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并未气恼,回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王公子既然介怀,作罢便好。” 此话成功让王锦意怔了一瞬,这女子,竟然拐着弯承认自己模样姣好? 真是……不懂得谦虚! 他忍不住细细端详她的神色,发现她当真没有着恼,曲家丢失了他这个‘乘龙快婿’,就这么无动于衷么? 并非王锦意傲气,他的认知,属于实事求是。 尚京皆知,曲家是个什么情况。 靠着曲皇后才有侯爷的虚衔,成为勋贵。 曲辕成没有任何才干,平庸得很,除此之外,人脉底蕴,无一出挑。 而王家,右丞实权在握,家里读书的小 辈好几个,且资质上乘。 不出意外,过个两年,父子同朝为官,或者‘一门三王’也未可知。 足以撑起门户,繁盛壮大。 这曲家大小姐,时常在皇后身旁出现,隐约有人称她为‘木美人’。 安安静静不来事,她除了美貌,似乎没有什么温婉才德等其他词汇傍身。 短暂的碰面,王锦意也瞧不出曲凝兮性情如何,不过,好歹气度这一点还不错。 换做其他闺秀,感觉受到轻视,指不定怎么咋乎羞恼了。 曲凝兮无从得知王锦意的想法,即便知道他对自己初印象的稍微转变,也不会在意。 就算今天看对眼了,她也会暗中使法子坏事。 谁说提线木偶般的人生,木偶人不会思考? 她没打算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顺从皇后的意思糊涂出嫁。 女子的‘第二次投胎’,容不得掉以轻心。 因为王锦意的心直口快,两人不必耽误时间,没一会儿就离开了白塔,分开去往不同的方向。 无人察觉,沽兰寺的白塔,竟是设了一个暗室。 一墙之隔,甚少人踏足过的室内,幽幽燃着一盏长明灯。 长明灯映照在一个灵位上,那是一个空白的牌面,只字未提。 裴应霄面无表情静坐,他不经常来此,但每次会待半个时辰以上。 也不是没有听到过墙外的动静,白塔对香客开放,偶尔也会有其他人过来。 却不想那么巧,听到了小姑娘与男子相看的墙角。 裴应霄听不出男子是谁,但王姓公子,随便一猜就心中有数。 曲皇后,胃口不小。 太早回去不好交差。 沽兰寺的风景不错,比起尚京其他几个香火旺盛的寺庙,它显得更为清幽。 曲凝兮带着银瓶四下逛了逛。 万万想不到,在这种地方,会招来人祸。 寺内有一口池塘,不养荷花不养莲,中间坐了四个石雕的‘喜怒哀嗔’小佛陀。 曲凝兮行至池边,忽然听见后方传来奇怪的小动静。 回头看时,只来得及瞧见银瓶被打晕的场景,下一瞬,那个身穿短扎的蒙面男子,一抬手,把她直直推入池塘里。 曲凝兮的心尖狠狠一跳,惊呼一声扑通落水,根本没有什么反应的时间。 那个男子得手后,扭头就跑,转瞬不见了身影。 而曲凝兮,在水中扑腾几下,呛了两口,脚底踩到了池泥。 原来沽兰寺这口池塘,并没有很深,淹到了她胸口的位置,算是虚惊一场。 但是……未出阁的女子落了水,狼狈不说,身子容易被看了去。 大桓朝的风气再开化,也没到随意展示的地步。 那个推她之人,不害她性命,便是为了坏她清誉? 曲凝兮顾不得细细思考,春日里山上的冷水池,冻得她直打哆嗦。 她手脚并用奋力往岸上爬,无奈池边的岩石太高了,几乎与她的鼻子持平,她爬不上去。 曲凝兮不知道要怎么办,眼瞧着银瓶晕倒在地上,放声呼救容易引来其他人…… 恰在此时,一道墨色身影跃入视野内,曲凝兮连忙抓住机会,小声呼救。 “这位公子,救救我!” 曲凝兮巴巴的抬头看,这位路人一袭黑袍,长身玉立,竟然很是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