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小姐。” 他眼底醉意朦胧,笑音很轻:“我右臂上的伤口,似乎裂开了。” 两人隔着一扇窗,施黛看不清屋内的景象。 自然不可能知道,仅仅一墙之隔,江白砚的左手一次又一次按压血口,指尖陷进肉里,一片狼藉。 他却只是笑,薄唇苍白,眼眸被窗外大雪所染,清光荡漾:“施小姐可否帮我看看?” 江白砚更醉了。 离开醉香楼时,他还能保持一部分理智,这会儿靠坐在木椅上,竟像什么力气也不剩,连眼风都很软。 施黛掀开他袖摆,被吓了个清醒。 江白砚在魇境受过伤,右手小臂缠有绷带,全浸着殷红鲜血。 “怎么会这样?” 施黛一个激灵,帮他一圈圈拆开绷带。 越看越心惊。 湿濡的绷带被拆去,显露那道深深血痕。豁口汩汩淌血,不晓得有多疼。 她的手指开始哆嗦。 “你别动,我帮你处理。” 施黛掏出一块手帕,从上往下,擦拭伤口附近的血渍:“这是怎么回事?” 江白砚淡声:“在醉香楼里,不经意磕碰过桌角。” 一个说得通的理由。 施黛想,不过……只磕碰一下,能这么严重吗? 把血污擦拭干净,她开始上药。 江白砚任由她捣腾。 窗外月色皎洁,照亮眼前人的脸,眼底有光。 距离太近,他能瞧见施黛纤长的睫毛,小扇子似的上下晃荡。 施黛的指尖抚过伤处。 肌肤相贴,一侧是裹挟凉意的柔软,一侧是被痛楚撕裂的滚烫。 那丝柔意在伤口反复碾转,动作好似研磨。 比难忍的剧痛更惹人心悸。 “疼的话,记得告诉我。” 施黛认真擦药:“要轻一点儿吗?” 江白砚坐在椅上,想看她,需要抬头。 他生有一副好皮相,神情淡漠时,眉眼柔和却冷肃,满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今晚饮了酒,眸底水波柔润。耳尖的薄红攀上他眼尾,像纤薄惑人的小钩。 带着醉意在勾她。 “施小姐。” 江白砚轻声说:“可以更重。” 施黛:? 什么?什么更重? 她以为自己听错,茫然撩起睫毛。 视线交汇,幽微烛光下,江白砚朝她笑了笑。 是昳丽至极的笑,锋锐的唇线杀气内敛,懒散乖慵,不像清冷疏朗的剑客,更似山间勾魂的艳鬼。 只这么一眼,施黛被他笑得耳后滚烫。 他还有若隐若现的酒窝。 施黛大脑宕机一息。 施黛大脑尝试重启。 可恶,施黛痛定思痛,她好没出息。 江白砚嗓音微哑:“多谢施小姐。” 如同生长在潮湿阴暗之地的植物,贪婪汲取养分。 在施黛察觉不到的角落,他细细感悟轻柔缠绵的疼痛。 江白砚逐渐上瘾。 但药膏总有涂完的时候。 “好了。” 把绷带层层缠好,施黛满意点头:“之后别再磕着碰着,好好歇息吧。” 两人喝下玉露白,或多或少感到头昏脑胀,施黛道别回房,江白砚并未挽留。 他没有理由挽留。 她的背影徐徐远去,被月色拉得很长。直至人影消失不见,江白砚关紧房门,看向桌上的梅花。 鲜妍似火,娇艳欲滴。 出神端视片刻,他垂首轻嗤。 施黛把他当成什么?她凭什么相信他? 在她眼里,他难不成真是个面慈心软的蠢货。 面慈心软的蠢货能得到这束花,真正的他呢? 倘若施黛知晓他的本心、他的恶念—— 他没接着去想。 出于习惯,江白砚下意识想按压手臂的伤疤,利用疼痛缓解烦闷。 指尖停在绷带上,微微顿住。 他终究没用力,而是轻柔拂过,回想方才的触感。 梅花安静躺在桌面,他摘下一朵,漫不经心地打量。 施黛腰间的香囊,恰是梅香。 鬼使神差,江白砚将花瓣含入口中。 暗香勾缠,溢散于舌尖,再顺咽喉往下,直入心间。 “……施小姐。” 心底的情绪涌如潮卷,江白砚分不清那是杀意、醉意、恨意亦或其它。 指腹摩挲右臂的刀痕,疼与痒,花香与血气,一并融在夜风里头。 今日他第一次饮酒,亦是第一次,有人送他花。 施黛所言不假,第一次很重要。 按压在伤口的力道渐大,疼痛加剧。 他 心觉欢愉,笑里夹杂微弱喘息,用衔着花瓣的薄唇轻声唤。 “施黛。” 【一更】 微醺的状态最适合睡上一个好觉。 从江白砚的小院离开, 施黛洗漱上床,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怀里的阿狸已经熟睡,她睁着一双眼, 凝视窗外的夜色。 酒后的意识混乱不堪, 不知不觉, 施黛又想起江白砚。 擦药时, 他说她的力道可以重些。 这是什么意思?上药不是越轻越好吗?就算他再不怕疼, 也不应该提出那种要求吧? 太奇怪了。 还是说, 江白砚仅仅在开玩笑? 施黛翻了个身。 还有他手臂上的刀痕。 江白砚在两天前受伤, 这段时间, 一直用镇厄司的上等药膏包扎疗伤。 简单的磕碰,能让伤口变得那么血肉模糊吗? 想不通, 好难懂。 江白砚身上有太多谜团,即便笑意温和、面对面站在她身前,施黛也觉得,两人之间隔着层虚无缥缈的雾。 她思来想去得不到结果,干脆两眼一闭,放任自己睡去。 施黛没有探究别人隐私的爱好,江白砚不愿透露的事情,她不打算刨根问底。 现在的相处方式就很好,大家一起在镇厄司查案, 江白砚教她画符、陪她捉妖, 倘若江白砚有难, 施黛也会全力相助。 一觉睡醒,已是第二天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