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过身,眉平眸垂。低了头,看地上影照斜长,听身后脚步人声渐渐离殿而出,人却是愈发僵了。 半晌都顺不过心头一口气。 隔了良久,他才转身,缓缓抬脚出殿,外面烈日当空而落,融浆似火,烧得他寒心剧痛。 远处抬棺之吏仍可见。 乌木黑森,盖板厚重。压得人人都是费力。 他喘气,抬手撑在殿柱之侧,咬咬牙,终是抬头。大步迈了出去。 未走几步,恍见一侧丛木之间露了一角素色宫装,裙裾曳地,瑟瑟在抖。 沈无尘脸色微沉,转向走过去,拨开花树枝丫,一把将人揪扯出来,低眼一刹。便见一张泪水颤落的小脸。 甚是熟悉。 他皱眉,思虑片刻,陡然认出这是何人 “沈大人”她哭得哽咽声抖,就要冲他跪下,“奴婢知罪,但望沈大人容奴婢再看一眼” 他呼吸又紧。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一提,不叫她跪。只是冷声问她道“你对狄将军,当真情深至此” 乔妹泪落不止,不知如何答他这话,咬唇半晌,才颤声道“奴婢从来不敢” 沈无尘松了手,眸子半阖,未论她罪,转身便要走。 身后忽起重重跪地之声。 他停下,转身,就见她整个人都伏在地上,泪水簌簌而落,湿了手背一片,背脊曲拱,朝他行大叩之礼。 她也不抬头,只哭着道“奴婢卑愿,求沈大人允奴婢去西苑守墓。” 他眉间一紧,竟未料到她会说这话,不由回身一步,弯腰去拉她,谁知怎么都拉不动,不由道“你想要守多久三年,五年,然后又能如何” 她只跪着不起,又重重对他叩了好几下头,才哽咽道“奴婢愿一生侍奉将军,守墓至死。” 他微微一怔,不知她竟会这般果烈 她以为他是不允,不由跪行半步,伏在他脚下,哭着恳求道“求沈大人了,真地求大人了” 那夜他曾说,待他征宛归来,再来问她心意若何 现如今他回来了,征尘仆仆,只是不能再来问她一字 可她心意仍是没变,永不会变。 上天入地,有她陪他。 一生都陪他。 沈无尘看她这样,竟是容动,不由侧过身子,半晌之后哑声道“允你之请。” 日洒金茫,心似寒冰。 苍苍人世间,多寂寥,多落寞,能得一人为之伴,殁也将行。 卷四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三十 过渭水后,大军一分为二。 于宏同林锋楠率邰大军主力疾逼仓州,方恺麾下风圣军同贺喜所辖邺齐大军并师北上,挥锋直指顺州燕朗亲部。 时日入夏,中宛境中西北广川淫雨霏霏,草长泥积,大军辎重行之速慢,贺喜命方恺率风圣军精锐为前哨先行,令江平统步兵及攻城利器于后,自领邺齐轻骑三万疾速行军,十日便至顺州城下。 先抵之部又分东西两军,于城外三十里处屯营安寨,不急于攻。 暮下时分,雨线如银,丝丝沥落。 大营之中静谧非凡,水色霰淡,湖天碧草间墨云虽荡,却浑成一副尖毫扫就的白宣之画。 遥遥天地间,清雅得紧。 只不知将来何时会血溅万川,战声轰隆,扰没了这一方素心之静。 英欢立在帐边,眼前帘布挂起未落,撑手于帐柱一侧,看雨点飘飞,远处月隐云现,久久都不动一下。 东面忽有马声,数骑倏然而过,快得辨不清人形。 又过了一刻有余,才见远远一人小跑过来,身形瘦削,甲胄不似寻常之人,也未着盔。 她定眸,冲那人所过之向冷声一唤“曾参商。” 那人闻声立时停下,转了个身,瞧见她在帐边站着,便又匆忙掉头,一路逆雨跑了过来。 “陛下。”负手垂首,声音低透。 英欢看她一眼。挥手一扫帐帘,转身向内,“进来。” 曾参商一抖身上落雨,跟在她身后进了帐中,一字不吭。脸色不甚自然。 英欢回头睨她,劈头便问“今日仍随方恺去城下叫战了” 曾参商点头,眉头小动,站得更是老实。 连续八日,日日都由方恺率五千人马,于顺州城下冒雨列阵,擂鼓叫阵,欲诱燕朗率军出城以战。 江平所领步兵及攻城之器迟迟未到。若想求胜,便只有挑敌出城之策。 她为二军主帅,此策自是知晓,而贺喜于东西两面设伏兵多日,等的便是燕朗会上当出城。 可燕朗沙场滚刃多年,自是不会轻易上当,因是连续多日,顺州城上都无一点反应,任是方恺如何布阵叫骂,都似音沉大海。 但仍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以贺喜之谋略。又怎会坚信燕朗会随意出城;何况连她都能料到,方恺又怎会锲而不舍地日日与敌叫阵。 将帅言辞之间虽不露痕迹,可却处处透着古怪。 英欢看曾参商只低着头看脚下,不禁挑眉。伸手勾了她的下巴,定望着她,道“今日大营之中何以这般空谧往日留营兵马,今日都去了何处” 曾参商不敢低头,可也不抬眼,脸色微红,半晌才小声支吾道“邺齐皇帝陛下又往东西两面增派了些伏兵,所以” 英欢眸冷。好半天才松了手,“退下罢。” 看着她飞快退出帐外,形没入雨幕之中,才低眼冷笑半声。 欺君之罪,她倒是不怕 英欢蹙眉转身,在帐中绕了小半圈。脸色愈发僵了。 到底何事。能让曾参商都瞒她不说。 黑马蹄扬泥飞,一路踏雨而来。风风火火如雷过天际。 雨水沿着玄甲边缘滑成一条白亮细线,待人翻身下马之时,陡然裂成粒粒极小地雨花,四溅开来。 贺喜大步入帐,抬手摘盔之时随意抬眸,一下便愣在帐口。 英欢端端坐在他帐中案前,一身络璃薄甲映着帐中烛火之光,愈显色厉,脸上无甚表情,只眸底有些淡光,看他进帐,却不言语。 他只僵了一刹,便微一勾唇,慢慢将头盔取下,一甩其上积雨,几步走过来,低声道“怎么来了。” “主帅视帐。”她轻轻开口,语气淡淡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而走。 他眉间有浅浅的褶皱,脚下停了停,将手中头盔扔去一旁,却不卸身上甲胄,看着她道“这么晚了,早些回去歇息。” 英欢忽而起身,绕案而出,走近他身旁,抬眸盯着他,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湿雨,“不卸甲,是打算还要出去” 贺喜眸底一黑,一把扯下她地手,“还要去巡营。”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转过身,“当我蠢不成”停了停,又道“大营中还剩几人几马,需得你去巡营” 他沉眉不言,侧身几大步走去坐下,大掌往膝头上一撑,冷声道“不劳你操心。” 她一下子便火了,飞快回头,见他板着一张脸抿着唇,不由更是恼怒,微一咬牙,道“你奇兵诡谋,此次又想将我撂在大营中,自己出去行何险计” 竟是没想到,她一路跟他来到此地,他还是想背着她,一人独行 他只闭了嘴不吭气,眸底沉黯似墨,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见他玄甲湿漉漉的,额上还挂了水珠,在这大帐之中,不擦不换,竟也不嫌冷。 两人相视良久,谁也不再开口,静夜如海,波波溺人。 烛火之苗忽地一跳,嘶的一声。 英欢微一蹙额,眸子动了动,再开口时语气弱了不少,“你既是不说,我便不走了。”贺喜登时起身,弯身拾了头盔便要出帐。 她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冷笑道“你若是走,那我便跟着你不离。” 他足下顿住,狠狠一丢盔,转身扯她入怀,滚烫的唇舌压下来,咬住她的红唇,撬开她贝齿,一路猛进,搅得她心神俱碎。 半晌才离了她的唇,头抵在她前额上,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莫论如何,都瞒不过你。” 她挨在他胸前,任雨水沾了一甲,伸手去抱他。 轻轻一叹气。 他亲了亲她的脸,沉沉又道“今日才命大军出营,伪作粮草不足之象,向南佯退。” 她霎时明白过来,惊然一挑眉。 原来先前种种,都是做戏知燕朗定不会受激出战,才日日都去叫阵,拖了这么些时日,辎重之部至今未到,若是此时装作粮草不足往南退走,倒也能叫顺州城中守兵轻信。 由是才能诱燕朗派兵来伐溃退之军。 她脸色变了变,“为何串通上下,瞒我不说” 他低头,目光落在她腰间挂地狄风佩剑上,眉间略陷,环在她腰上的手收了回来,半天不说话。 她一急,又道“若是出兵,带我一道去,可好” 他脸色蓦然一沉,寒声道“这便是为何要瞒你的原因” 知她欲为狄风报仇,屯兵于顺州城下多日,两面大军呼吸相闻,血溅沙场一触即发,只消一提燕朗,她便眼冒血色,恨不能手刃其首级。 她闻言,脸色瞬时一冷,撇眸不再看他。 帐外忽然响起人声,“陛下” 贺喜立时侧身,“进来” 来人一身雨水乱泥,才一入帐,也未看里面有谁,垂首便报“探马回报,顺州城中出兵,约有三万之众,直朝大军南退之向行去” 他挑眉,脸色略变,“何人领军” “遥见帅旗,应是燕朗亲率精骑出城” 他二话不说,弯身捞起头盔,吩咐那人道“传朕之令,集营中所剩人马,不得明火,至东面营门候驾” 南面退伏之兵可趁势围剿其军,而他自会领兵从后截其退路 英欢见状,心底不由一揪,抬手探上腰间挂剑,急急上前半步,盯着他的后背,嘴唇动了动,就要开口。 贺喜忽而转过身来,眸间有火,神色又与先前不同,低声堵了她的话“既是燕朗亲率大军,我便带你一道去。” 注骑兵攻城诱敌以出之计,是参考当年北魏世祖太武帝拓跋焘攻统万城赫连昌之部之役,嗯,再加一点亲娘的yy,未完,重头戏在后面。 另谁再猜战场上小喜会受伤小喜会为救小欢受伤小欢会受伤等等狗血情节的话,直接自抽三百大板去,亲娘相当无语凝噎。 本来这章想雄赳赳一鼓作气解决这一仗的,但手头还有个报告压着,赶不动了,看看凌晨能不能爬起来再写一章出来。 抱抱大家。 卷四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三十一 帐帘已落,飘雨细丝如雾般掀了一角水气。 英欢微一侧身,再看向他时,目光且惊且喜且不解。 她方才开口想要说的,本不是让他带她走。 却不料他会说这话。 但,先前一刻他还因她想要随军出战而板着脸给她冷色看,眼下竟偏又主动要带她一道去。 她动动眉头,欲问,却不知该不该在此时问,怔迟间他已扬掌扯了雨氅过来,抖开来披在她身上,利落系好。 氅角冷缘扫过她的脸,沁凉。 他低了低头,薄唇擦过她的嘴角,语气淡淡轻轻“不高兴去” 眼里生生熄熄有焰乱跳。 她侧眉,辨出他眸中紧闪而灭的喜悦之色,于是更加不明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只是下意识接口道“自是高兴去的,只是” 话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