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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2)(1 / 1)

作者:弄玉≈ap;龙璇字数:1156701bz官方唯一qq群:六五一九九二二九七新群第一集汉宫日暮第一章长门灯暗洛都北宫。 永安宫外。 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如同海啸,翻滚着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巍峨的琼玉阙楼上方,一具穿着衮服的屍身双手扶着栏杆,兀自傲然挺着胸膛,鲜血喷泉般从断颈中喷出。 那颗戴着天子冕旒的头颅,此时正被人提在手中,冕延前方用白玉珠串成的垂旒乱糟糟绞在一起,摇晃着不断淌下血滴,如同一只血腥的玩具。 秦桧提着刘建的首级,沿阙楼的墙面一路滑下。 另一方向,吴三桂背着长矛逆势而上。 两人错身相过时,秦桧传声道:人在上面。 吴三桂笑道:甕中捉鳖。 秦桧叮嘱道:当心狗急跳墙。 省的。 当秦桧落到地面,阙楼下方翘首以盼的军士立刻爆发出一片巨大的欢呼声。 金蜜镝走马上前,接过首级,仔细看过,然后摘下天子冕旒,将刘建的头颅高高举起。 四周欢声雷动,平叛军士气如虹。 亲眼目睹了天子被一剑斩首的一幕,原本还抱着一丝幻想,在宫中顽抗的乱军瞬间被打回原形。 那些刘建用重金召募来的家奴、门客,投诚来的内侍、军士,冀图成为从龙功臣的野心家们,此时都彷彿被滚水浇到的蚂蚁,轰然作了鸟兽散,争相往宫外逃命。 跑不掉的纷纷丢下兵刃,跪地求饶。 当吴三桂攀上阙楼,这座片刻前刘建还声称能坚守逾月,固若金汤的要地,已经完全沉浸在一片绝望的气氛中。 原本用来抵禦外敌而拿石料封死的阙楼,如今成为一座坟墓,将刘建的追随者们彻底封死在内,外面的乱军还可以逃走,他们连逃跑都成为奢望。 那位无头的天子倒在一旁,无论他生前如何嚣张狂妄,此时只是一具卑微而肮髒的屍体。 刘建宣称的两百名死士,三个僱佣兵团,只是大言吹嘘。 阙楼内实有护卫不过二十余人,都是刘建从江都王邸带来的亲信。 其余还有一些内侍、宫人,以及几名阿附刘建的官员、士人,此时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见吴三桂翻身跃过栏杆,那些护卫下意识地举起长矛,但他们眼中已经没有任何战意,只剩下惊惶和对死亡的恐惧。 将军来得正好!死寂中传来一声充满惊喜之意的高呼,紧接着一名身着绣衣的官员大步流星地出来,满面堆欢地高声叫道:卑职奉太后之命!已然擒下逆贼刘建的家眷!说着他威风凛凛地一摆手,一名妖娆少妇被人绑着推了过来。 此时的太子妃成光再没有以往的风光,她金钗滑脱,鬓脚散乱,高髻歪到一边,玉容毫无血色。 口中塞着一团麻布,双手被绳子捆住,扯在身前,华服撕开半边,狼狈不堪。 此乃建逆之妻成氏!在下暗中谋划,一举擒下此妇!不料天军神勇无敌,万军之中斩杀建逆!果然是天祐炎汉!金车骑运筹帷幄,神机妙算!跳踉丑类,转瞬即灭!哈哈哈哈!吴三桂咧嘴笑道:我认得你,江绣使。 江充笑声一滞。 你是太后的亲信,吕巨君的心腹,吴三桂毫不客气地说道:吕巨君事败,转投刘建;董卓势大,改投董卓;这会儿刘建没了,又上赶着抱金车骑的大腿,啧啧啧,这般的见风使舵,让我用哪只眼睛看你?吴三桂一边说,一边摘下背后的长矛,在空中一抡,发出沉闷的风声。 江充脸色发白,颤声道:我乃朝廷命官……你……你不能杀我……吴三桂奇道:我干嘛要杀你?倒是这两位——他长矛一抖,指向那两名壮汉,晴州来的吧?两人放开成光,摊开双手,表示并无恶意。 其中一人说道:这位兄台,兄弟们做的是卖命的生意,和阁下往日无仇,近日无怨。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另一人哑着嗓子道:大夥儿井水不犯河水。 阁下以为如何?江湖事,江湖了!吴三桂豪气地说道:把人放下。 你们滚吧。 两人把成光往前一推,纵身往后跃去,在栏杆上略一抱拳,然后并肩跃下。 吴三桂一挥长矛,都滚吧!剩下的护卫面面相觑,他们可没有那么好的身手,能从十几丈高的阙楼上一跃而下。 蠢!吴三桂道:往下面跑啊!别说你们不知道这下面有暗道。 那些护卫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哄而散。 江充也想跑,却发出一声惨叫。 吴三桂横身一矛,刺穿了江充的大腿,就像钉一只苍蝇一样,将他钉在木柱上,揶揄道:没看见那伙太监都没动吗?下面有个屁的暗道!你能往哪儿跑?省些力气,老实待着吧。 江充放声惨叫,被吴三桂反手一个耳光,抽得晕了过去。 成光瞪大眼睛,她嘴里塞着麻布,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绑在一起的双手在身前勉强比划着,拚命打着手势。 吴三桂目光闪了几下,回了一个手势,然后伸手扶她起身。 成光大喜过望。 各方在洛都勾心斗角,彼此的底细都摸得七七八八。 吴三桂是那位程少主的得力臂助,自然躲不过她们的眼睛。 吴三桂与秦会之一样,出自殇侯门下,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在巫宗内部并不是秘密。 问题是巫毒二宗向来不睦,巫宗没少给殇侯下绊子,毒宗那位紫姑娘更是在洛都周边大开杀戒,惹得教尊不得不亲自发话,与对方休战谈和。 成光绝望之际亮出身份,没想到他竟然认下同门。 绝处逢生,成光感激不尽,刚递出左手,放在吴三桂手中,就听见格的一声轻响,手指被拽得脱臼。 接着吴三桂双手齐出,使出分筋错骨手。 一连串密集的脆响在他掌下响起,眨眼之间,就将成光的指、肘、肩、膝、踝……所有能够摘脱的关节全部摘掉,最后抬手捏着她的下巴一扯一扭,将她下颌拽脱。 手法乾净利落,节奏分明,又快又准。 转瞬间,成光就像一只被人扯坏的木偶,关节不自然地扭曲着,再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看着吴三桂微微吐了口气,露出满意的神情,成光才突然意识到,就如吴三桂的身份在自己眼里不是秘密一样,自己的身份在他眼里也不是秘密。 刘建授首之后,他仍然冒险攀上阙楼,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别太看得起自己。 吴三桂大义凛然地说道:我是来给主公争功的!这回我家主公立下的讨贼第一功,谁都抢不走了!…………………………………………………………………………………南宫。 长秋宫外。 呼喊声由远而近,像海啸一样从永安宫方向传来。 从玄武门进入南宫,然后是建德殿、宣德殿……凉州军的士卒将贾文和与定陶王团团护住,董卓手提短戟,立在前方。 贾文和对远处的惊呼声充耳不闻,他将定陶王挟在臂间,生锈的错刀抵在小儿幼嫩的脖颈中,虽然胸襟上吐满了鲜血,却神情自若,就像一名超凡脱俗的棋手,面对棋局,胸有成竹。 程宗扬双手握紧刀柄,往前踏了一步。 且请阁下留步。 贾文和从容说道:我有寸铁,亦可杀人。 程宗扬寒声道:一介稚子,你也下得去手?受国不祥,是为天下主。 欲得天下,些许风险自当难免。 程宗扬死死盯着这位董卓麾下名列第一的谋士。 六朝智谋之士,自己已经见过不少,可是像他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毫不犹豫能把一个幼儿当成人质的傢伙,自己还是头一回见。 这种事,奸臣兄背地里也许能干得出来,但公开干多少会有些不自然,哪里会像他一样从容?一个修为平平的文士,却能在两军阵前劫走自己手中最要紧的关键人物,靠的就是这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毒辣与狠绝。 姆娘……定陶王啼哭着,朝阮香凝伸出手。 贾文和提气扬声,定陶王在此!尔等还不束手就擒?郭解道:我方纔那一掌未曾留手,你经脉已断,若不及时救治,只怕活不了多久了。 我信。 郭大侠千金一诺,向不虚言。 贾文和提起错刀,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笑道:既然贾某已然时辰不多,诸位可要快一些了。 他手刚一抬起,王孟就像猎豹一样纵身跃起,长剑直刺贾文和咽喉。 程宗扬正要趁机出手,眼前忽然一花,一个人影截住了王孟。 董卓身躯肥壮得犹如肉山,动作却极为敏捷。 他闪身封住王孟的去路,短戟一递,用戟钩绞住剑身,接着反手一拧,刚猛无铸的劲力狂涌而出,将那柄精钢打制的长剑绞成数段。 董卓挥戟将王孟震飞,大笑道:小傢伙,你还嫩了点。 王孟踉跄着退了几步,剑身崩碎的反震之力使他手臂一阵剧痛,胸中气血翻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再看手中,只剩下一截断剑。 郭解抬掌托住他的后背,帮他化去力道,王孟吐出一口气,气血渐平。 贾文和道:这位不知名的好汉,趁着郭大侠和我说话时候偷袭,是在打你们郭大侠的脸吗?郭解道:小儿辈无知,孟浪了。 郭解虽然不介意,王孟却像是被人抽了一记耳光,脸上陡然涨红。 他抬起左手,断剑寒光一闪,斩下左手食指,然后将断指抛了过去,叫道:我的不是!给你赔罪!是条汉子!董卓大笑道:小傢伙身手还成,就是这剑太不济事。 改日老夫送你一把好剑!贾文和重新把错刀放回定陶王脖颈上。 定陶王哭声刚停顿了片刻,这会儿小嘴一扁,又要哭出来。 阮香凝蹲下身,焦急地望着他的眼睛,摆着双手道:不要哭,不要哭。 在她的竭力安抚下,定陶王抽泣声渐渐停止。 贾文和勉力提起声音,贾某不才,敢请太后出来一见。 不然,大伙就一拍两散。 程宗扬脸色阴沉。 假若吕雉在长秋宫露面,局势必然再起波澜。 以贾文和的奸诈,天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最坏的局面,莫过於吕雉和定陶王全都落入董卓手中,那大家都可以洗洗睡了。 小紫眨了眨眼睛,太后在刘建手里啊。 难道他前面传的是伪诏吗?十息。 请太后出面。 贾文和没打算跟她饶舌,手中的错刀又紧了一分,几乎割破定陶王的皮肤,微笑道:还有皇后殿下,也请一见。 这个条件一出,程宗扬反倒轻松下来。 这中间的变故实在太过蹊跷,以贾文和的智商恐怕也想不到,长秋宫里倒是有太后,皇后却不见踪影。 他想见太后还有得商量,皇后是彻底没指望了,反正都完不成,也不用再琢磨什么。 我乃鸿胪寺大行令。 程宗扬摆出官员的架势,沉声道:皇后殿下因天子驾崩,忧思成疾,如今抱病卧榻,无法面见外臣。 事关江山社稷,只能请皇后殿下支撑病体,辛苦一番。 程宗扬板着脸道:国事要紧,殿下的凤体也要紧。 不若请董将军移步,入宫觐见。 董卓大笑道:有何不可?请恕将军甲冑在身,难以行礼。 贾文和打断他,还是请皇后移驾。 董卓皱了皱眉头。 自己入宫见驾,理所当然,硬逼着皇后出面,岂是人臣之礼?贾文和面带苦笑,他何尝不知此节?只是眼下实在顾不得了,失了脸面,总比丢了性命好。 程宗扬打定主意,以拖待变,自然不肯让步。 就在双方僵持中,远处的惊呼声越来越近。 忽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赵充国浑身是血,如同魔神一样策马奔来。 他一手高高举起,提着一颗头颅,一边纵马疾驰,一边放声吼道:逆贼刘建!已然伏诛!他手中那颗头颅因为失血而变得惨白,但脸上仍然残留着一丝狰狞与疯狂混杂的笑意,正是三日前在崇德殿登基的那位天子,江都王太子刘建。 程宗扬脸色终於恢复正常,他长呼了一口气,狠狠攥了把拳头。 赵飞燕陷身秘境,定陶王落入贾文和手中,自己手里的两张王牌全部落空,他都已经准备要跑路了。 谁知道峰回路转,生死关头,刘建居然先一步进了鬼门关。 建逆伏诛!叛军已平!紧跟着赵充国,传讯的军士纷至沓来,甚至还有几名北宫内侍夹杂其中,他们边奔边喊,将消息四处传开。 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人群中的秦桧和单超,不由大喜过望。 秦桧跃下马,拱手道:幸不辱命。 程宗扬笑得嘴巴都合不拢,真是刘建?不会弄错吧?单超一边咳嗽,一边嘶哑着声音笑道:秦先生手刃建逆,岂会有错?建逆的随从、家眷尽被锁拿,如今都押在永安宫内。 得到单超亲口证实,程宗扬彻底放下心来。 刘建一死,胜败立分。 伪天子已然授首,董卓这一仗不用打就一败涂地。 大功告成,局面已定,他就不信那个贾文和还能翻出浪花来……吧?老董!赵充国叫道:停手吧!大伙不用再打了!董卓脸上的肥肉抖了几下,回头看了贾文和一眼。 贾文和笑容愈发苦涩。 刘建这头猪,活着坑人,死了更坑人。 这一把真把大家都坑苦了。 兵甲声响,华雄带着部下匆忙赶回。 只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局面已经无可挽回。 牛辅从马上探身过来,低声道:趁金车骑尚未回师,先杀出去!董卓浓密的剑髯微微一紧,然后挥起短戟,儿郎们!随我回凉州啊!董破虏,你可走不得。 随着一声断喝,一直不见踪影的大将军霍子孟闪亮登场。 他身披大氅,外罩赤袍,里面穿着一身金光灿灿的锁子甲,跨着一匹白马,徐徐驶来,身边跟着王子方和冯子都等一群家奴出身的亲信将领,还有一位布衣老者,却是严君平。 屠掠伊阙,杀戮使者,阿附逆贼刘建,霍子孟厉声道:纵兵入宫,大肆抢掠——董卓,你可知罪?看到霍子孟,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 这头老狐狸,不知道躲在旁边藏了多久,大局一定,立刻跳出来摘桃子,这脸皮厚得简直令人发指。 董卓哈哈笑道:成王败寇罢了!你是要带着手下儿郎落草为寇了?霍子孟说着,往他身后看去。 此时董卓身边除了贾文和、牛辅,刚刚赶到华雄,还有几十名亲兵,其余人都面露惊疑。 凉州军实力未损,但士气低落。 他们打着平叛的旗号入京,以王师自居。 然而刘建一死,他们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叛逆,这种天堂到地狱的落差,足以摧毁一支军队的战斗欲望和意志。 然而在这场叛乱中,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支品嚐到这种滋味的军队了。 董卓一拍胸脯,一人做事一人当!附逆的事跟他们无关,都是我逼迫他们做的!说着对自己一众心腹喝道:你们——都给我滚!听到没有!华雄瞋目喝道:将军让你们滚啊!还愣着干毛!董卓道:你也滚!华雄脖子一梗,我不滚。 牛辅道:往哪儿滚?回凉州?一起啊!有罪无罪,不是你董卓说了算。 霍子孟道:有司自会察清原委。 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董卓哈哈大笑,你骗娃娃去吧!身陷绝境,尚自桀骜不驯。 霍子孟脸色阴沉,厉声喝道:赵充国!拿下董贼!赵充国手一松,刘建的头颅掉在地上,摇晃着滚到一边。 凉州军士卒原本已经萌生退意,霍子孟如此相逼,反而激起众人的血性,不少人又重新握紧刀枪。 霍大将军好狠的心思,秦桧低声道:要将凉州军一网打尽,半点余地也不肯留。 程宗扬也暗自皱眉,这老狐狸操的什么心?王蕙闻讯出来,此时与夫君四手交握,眉眼间笑意晏晏。 她双目一转,柔声道:也许霍大将军早知凉州军在侧呢?程宗扬心下一动。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董卓手下毕竟几千号人马,在外郡倒也罢了,兵锋直抵伊阙,怎么可能瞒得过在洛都根深叶厚的霍子孟?老霍伺伏在侧,一直不肯露头,八成就是因为没摸清凉州军的虚实。 问题是他不露头就算了,甚至连口风也不露,把自己都蒙在鼓里,这算是什么事?让自己出头火拚,他好坐收渔人之利?赵充国难以下手,跟随霍子孟来的一众将士倒是跃跃欲试。 只要拿下董卓,无论是死是活,都是大功一件,将来论功行赏,足以封侯。 贾文和勒住定陶王的脖颈,都给我退下!说着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都退下!都退下!不得妄动!严君平张臂拦住众人,扭头叫道:贾文和!你放开定陶王。 老夫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让你们吃苦头的!以性命担保?贾文和大笑起来,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一丝血色,他仰天歎道:出师未捷,功败垂成,天命如此,为之奈何?正是如此!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严君平喊道:如今人事已尽,当听天命!董破虏,切不可一误再误啊!董卓道:汉德虽衰,天命未改。 老夫本来就没打算造汉室的反。 你知道就好!严君平道:董破虏!贾参军!切不可再错下去了!场中一片寂静,在场众人都在等着两人的回答。 赵充国不想打;凉州军斗志已失;程宗扬等人是因为定陶王还在对方手中,投鼠忌器;霍子孟不动声色,没人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虽曰天命,无非人事。 贾文和道:诸位以为大局已定,以贾某看来,为时尚早。 比方说……贾文和笑道:我这一刀下去,会是什么样?逆贼刘建授首,定陶王紧跟着又没了,霍大将军,要立谁当天子呢?伤脑筋啊。 严君平颤声道:你可别乱来啊!五十匹马。 六个时辰。 贾文和道:过了伊阙我们就放人。 你们要觉得换个天子更方便,尽管动手。 程宗扬靠在郭解身边,低声道:有没有机会?郭解摇了摇头。 牛辅、华雄一左一右,前面还有个董卓。 而贾文和的刀锋就抵在定陶王的颈上。 黄口小儿,霍子孟森然道:乃翁未曾教你,我汉国律令,贼人劫持人质者,不必顾忌人质性命,一并处死!诸位尽可一试,贾文和道:反正我已是将死之人。 霍大将军,请。 霍子孟目光微闪。 严君平急道:霍公!霍子孟此时也是骑虎难下。 贾文和劫持了定陶王,却把定陶王的生死放在自己手上。 若是杀了定陶王,自己与长秋宫必生嫌隙。 可真要放了他们,以董卓的狂悖,贾文和的奸诈,一旦虎归山林,鱼入大海,将来必成大祸。 老霍!严君平唯恐霍子孟狠下心肠,一声令下,玉石俱焚,他顾不得体面,一手扯住霍子孟坐骑的韁绳,急声喝道:长秋宫尚在!吕氏已然失势,皇后赵氏垂帘势所难免。 何苦在这种要命的关头得罪赵氏?霍子孟思忖片刻,开口道:此事非老夫一言可决。 当请宫中圣谕。 程宗扬脸色一黑。 没想到这个滚烫的热炭团转了一圈,又掉到自己手里了。 皇后圣谕……皇后要在长秋宫就好了。 皇后殿下有恙在身,岂可妄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若因此事使得皇后凤体难安,你我万死难辞其咎。 程宗扬闻声一阵激动,金车骑,你可总算来了!金蜜镝身披麻衣,头戴白布。 连日来,卷入风波的军民足有数万,他是唯一一个始终记得给天子披麻戴孝的。 霍子孟看着自己的老友,无声地歎了口气,随即点头道:说的是。 那么,就依你。 备马吧。 金蜜镝解下兵刃,徒步行至凉州军中,向定陶王叩首施礼,臣金蜜镝,请随殿下西巡伊阙。 董卓摸了摸鬚髯。 金蜜镝虽然声名赫赫,但孤身一人,自己怕个鸟来?郭解开口道:我也去。 贾文和哇的吐了一大口血,笑道:不敢有劳郭大侠大驾。 在下兰台典校秦会之!秦桧报出身份,朗声道:定陶王殿下年纪尚幼,你们到了伊阙把人放下,总不能弃之道旁吧?这样吧,我等只出一百名扈卫,与诸位前后相隔一里。 凉州虎罴之士三千,想必董将军不会介意。 五人。 八十人。 五人。 七十人。 贾文和笑道:最多五人。 不要考验贾某的耐性。 那好,我等就出五名扈卫。 秦桧说着,压低声音,主公。 贾文和戒心十足,奸臣兄能争来五个名额已经不错了。 程宗扬开口道:金车骑随行,还请霍大将军坐镇宫中。 霍子孟微微点头。 程宗扬道:以金车骑为首,程某为副。 另外还有兰台典校秦会之,车骑将军长史赵充国,以及布衣郭大侠,一共五人。 董将军以为如何?董卓听到有赵充国,想也不想就应道:可!秦桧欣然道:既然如此,单常侍,有劳你找几名内侍……贾文和笑了起来,别玩什么花招。 单常侍的名声,贾某还知晓一二。 秦桧辩解道:找几名下人伺候起居也不行吗?贾文和没有回答,只是将错刀又按紧了一分。 秦桧举起双手,高声道:我等五人,上自金车骑,下至秦某人,都不曾照料过孺子稚儿,如今天寒地冻,定陶王又受了惊吓,万一染痾,该当如何?贾文和道:所谓天命所归,若是染痾,就算他命不好吧。 既然内侍不可,选几名宫人如何?秦桧抬手一划,仅此数人。 阁下堂堂鬚眉,不会还忌惮几名女子吧?贾文和视线掠过众人,那些宫人有的执灯,有的还抱着宠物,除了那名手持长刀,身材高挑的宫人,其余几名女子都看不出什么威胁,否则他也不会在对方眼皮底下把定陶王劫持到手。 最后贾文和的目光停在小紫身上,眉头慢慢拧紧。 赵充国嚷道:就几个娘儿们——老董!痛快些!董卓一锤定音,就这么说!贾文和提起错刀,朝小紫一指,除了她!小紫笑道:胆小如鼠的傢伙。 不去就不去好了。 不多时,五十匹坐骑便已备好。 贾文和道:时辰已到,请将军先行。 董卓踏上战车,先仰首哈哈大笑,半晌后笑声一收,双目犹如鹰狼望着一众手下,放声喝道:儿郎们!方才大将军已经说了,董某此去,便是为贼为寇!尔等都是良家子,董某也不连累你们!董卓撩起衣袍,用短戟割下袍角,往地上一掷,大伙从此恩断义绝!就此别过!然后一声令下,驱车便行。 不等董卓招呼,他手下的亲兵便齐齐割下袍角,掷在地上,然后翻身上马,紧追着战车而去。 余下的凉州军沉默片刻,接着陆续有人割下袍角,与昔日的手足同袍割袍断义,相别於江湖,继续追随董卓。 贾文和眼中光泽幽幽闪动,仔细注视着凉州军士的举动。 片刻后他终於打定主意,开口道:将军!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回返洛都。 还请将军行前,拨冗弔祭天子。 董卓在车上迟疑了一下,然后略一点头,老夫行前,自当拜别天子。 一名凉州军士忽然朝着远去的车马叫道:董将军,你回凉州,可不能把我们丢下啊!这一声喊出,剩下的军士如梦初醒,纷纷叫道:将军!不能丢下我们!一起回凉州!对!要走一起走!贾文和一直挟持着定陶王,不敢稍动,直到看见这一幕才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军心尚可一用,不妨豪赌一铺,谋取一线生机!他当机立断,提声道:霍大将军!这些凉州壮士都是大好男儿!还请大将军网开一面。 霍子孟目光微闪,然后抬手一挥,示意放行。 众军欢声雷动,贾文和挟持着定陶王登上另一辆战车,带领三千军士浩浩荡荡往南开拔。 华雄策骑追到贾文和车旁,低声道:带上这么多人,还怎么走?此去凉州,山高水长,无论如何也走不了的。 贾文和道:但只要过了兰台,将军就赢了。 定陶王睁着乌亮的眼睛,一直没有吭声。 被阮香凝安抚过后,他就没有再哭泣,反而像个小大人一样,行止有度,颇为早慧。 贾文和低头,微微一笑,陛下听懂了吗?定陶王奶声奶气地说道:孤是诸侯,不是天子。 贾文和微笑道:很快就是了。 第二章血染昭阳朝着远去的凉州军,严君平道:董卓虽勇,终究只是匹夫。 没了军队就如同老虎没了爪牙,大将军为何要一并放行?三千人走得快,还是五十人走得快?霍子孟道:一路没有粮秣给养,三千人又能走多远?就算铁打的汉子,饿上三天也是抗不住。 他们取死有道,老夫又何必去拦?严君平歎道:可惜了这些军士。 这种只知将帅,不知朝廷的骄兵悍将,一味纵容,早晚尾大不掉。 既然是病枝,便要及早剪除。 霍子孟一边说,一边往长秋宫走去,弔祭的诸侯王到哪里了?冯子都道:清河王与梁王已至偃师。 霍子孟吩咐道:你带上人马,去迎清河王入宫。 冯子都应道:是!严君平大惊失声,大将军!若是董卓到了伊阙,还不肯放人呢?严君平哑口无言。 董卓真要觉得定陶王奇货可居,一路挟持着他逃到凉州。 难道大伙还要追到凉州去赎人?到那个地步,汉国早就天下大乱了。 未雨绸缪而已。 霍子孟道:万一事不顺遂,尚可补救。 严君平虽然觉得不妥,但连日来局势发展千变万化,霍子孟此举也算是老成谋国,只好闭口不言。 那个宝石般精緻的女孩立在宫门前,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单超躬身在侧,他面白如纸,一手插在衣内,摀住胸口,不时咳嗽。 霍子孟道:请禀告皇后殿下,老臣霍子孟求见。 小紫笑道:皇后病啦,见不了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刚才不是说了吗?霍子孟啊。 霍子孟嘿了一声,军国大事,你这女娃娃就别掺和了。 说着抬步就要入内。 单超硬着头皮挡住去路,咳嗽声愈发剧烈。 皇后不在宫中,自己心知肚明,却无法明言。 霍子孟神情转冷,拉长声音道:你一介阉人,擅自拦阻大臣——莫非要隔绝中外吗?单超口中发苦。 自己真没有这份心思,可一旦霍子孟入宫戳穿真相,自己这帮阉竖,都该好好杀几遍头了。 小紫笑道:你想进,就进来好了。 说着她让开身子。 霍子孟昂然入内,随即一张千锤百炼的老脸就猛地垮了下来。 宫门内放着一驾凤辇,一个头戴凤冠,身着黑衣的女子坐在辇内。 辇前垂着珠帘,看不清她的容颜,但能看到她双手放在身前,腰背挺得笔直,正襟危坐,气势凛然。 吕雉平静地说道:霍大将军,你要擅闯宫禁吗?霍子孟怔了瞬间,随即腰背立刻弯了下来,他往后退了一步,拂衣跪下,叩首道:老臣不敢。 听说霍少将军保下了奉先,霍大将军也在尚冠里的府邸收容了不少吕氏族人。 吕雉淡淡道:别人是两面下注,霍大将军却是三面下注。 吕氏、赵氏、刘氏,一个都不少,果然是个谨慎的性子。 霍子孟道:太后明鉴。 圣上宾天,大司马处置多有不当。 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啊,你感念先父与哀家的恩泽,不肯彻底刈除吕氏。 又以国事为重,一意立贤,欲奉清河王为君。 说到底,别人都是私心居多,倒是你还有些公心。 臣不敢。 你当得起。 吕雉冷冷道:刘建那妄人且不去说。 赵氏欲立定陶王,还不是私心作祟?天下动荡,国赖长君,她一个寒门出身的歌姬,既无识人之明,又无御人之能,不过受人怂恿,便欲立稚子而操持权柄。 正如三岁小儿,学人舞刀,何其荒谬?金蜜镝虽有忠心,但念念不忘出身,畏首畏尾,失之愚忠。 论起担戴来,比你还差了一分。 吕雉停顿了一下,然后道:地上凉,起来吧。 谢太后。 霍子孟撑起身体,衣内已经是汗流浃背。 吕雉的手腕和政治才能他是知道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已经一败涂地的太后,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如此冷静地剖析局势。 更没想到她会出现在皇后的长秋宫中,却还如此心平气和地历数赵氏之失,指摘皇后举措失当。 严君平目瞪口呆,难道两宫之争,最后还是太后赢到了最后?这样一来,他与霍子孟谋划的一切,全都成了一场空。 你不必担心。 吕雉道:此间事了,哀家自然会退位。 霍子孟大惊失色,天下苍生唯赖太后!太后!切切不可啊!珠帘内,吕雉唇角挑起,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嘲讽意味道:真的吗?霍子孟讪讪笑了两声。 吕雉昂起头,阿冀做错了事,自当受惩。 看在哀家的面子上,赐他一壶鸩酒吧。 霍子孟这一回真的是大惊失色。 吕雉对两个弟弟爱逾性命,没想到却亲自下令将吕冀赐死。 不疑夺爵,废为庶人,家属徙边。 诸吕随巨君作乱者,尽付有司论罪,或斩或流,哀家一概允准。 刘建作乱,江都王不得无罪,夺爵,贬为江都废侯。 褫其封地,设为州郡。 至於董卓,区区一介边将,就有胆量领兵入京,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严君平眉头越皱越紧,吕雉为了保吕氏,将吕巨君抛出来当替罪羊,尚在情理之中。 而董卓可是打着太后的旗号入京,吕雉居然翻脸把他定为乱臣。 这真是太后的意思吗?他偷偷抬眼打量凤辇。 太后坐在辇中,面容被珠帘遮住,看不清楚。 但语气、举止,都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凛然之态,绝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学出来的。 臣遵旨。 霍子孟停了片刻,敢问太后,继嗣之人……清河王你不必想了。 吕雉道:刘蒜此子仁善有余,霸才不足。 既然赵氏中意定陶王,你们就多多用心,看能不能调教出一位贤君来。 霍子孟狐疑地看了小紫一眼。 说了一圈,帝位最后还落到了定陶王身上?小紫笑道:怂恿皇后的那位奸人,就是某大行令了。 你们这些大老爷不把皇后放眼里,皇后只好去找奸人了。 说到底,还是大将军你的错呢。 霍子孟面容抽搐了一下,这黑锅扣的,简直是天外飞仙一般。 他思忖片刻,开口道:不知皇后殿下之意……哀家的意思,就是赵氏的意思。 如今只剩我们一对寡妇,不能彼此扶携,难道还要互相拆台吗?吕雉道:如何权衡各方势力,稳定朝局,就看你们的了。 两宫和睦,乃是天下之幸。 只是……霍子孟苦笑道:臣抱病多日,疏於政事,唯恐有负於太后圣明。 隔着珠帘,接触不到太后的眼神,但霍子孟似乎能感受到太后锐利的目光。 他微微低下头,执礼恭谨,却没有丝毫退让。 良久,吕雉冷冷道:霍去病平叛有功,以千二百户封冠军侯,统领北军。 车骑将军金蜜镝兼管卫尉,遴选功臣子弟入值。 霍子孟忠心王事,复任大司马大将军,录尚书事。 臣无尺寸之功,不敢受此恩赏。 霍子孟再三推辞。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叫嚷声,依稀有人在山呼万岁。 霍子孟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难道又要出乱子了?片刻后,一名军士从兰台方向狂奔过来,叫道:禀报大将军!董卓……董卓……董卓那廝怎么了?董卓等人入昭阳宫弔祭天子,谁知……谁知却在天子灵位之前……拥立定陶王为帝!什么!霍子孟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愣住了。 吕雉一拍扶手,失声道:好个董破虏!好个贾文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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