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1)

卓凌看着心痛,却已经没有力气再扔掉。 身边的暗影司同僚在和他说话,可他耳中只有一片模糊的嗡鸣声,什么都听不清了。 京中的加急密函雪花片似的往这里飞,催着沈桐书回京。 沈桐书焦急万分,又从京中调了一队人过来,把魔教天水一楼和烟鸟阁三方势力查了个底朝天,也只得到了一些模糊不清的线索,无甚大用。 卓凌的身体慢慢好起来,可他执意不肯打掉孩子,一个人沉默着练剑,很少与人交谈。 他知道皇后娘娘在焦急什么。 一半是担忧他命丧于鬼胎之手,一半是担忧没了卓凌牵制,就再也无法引江淮渡出手。 说来很是奇怪。 人生十余年,卓凌总是过得稀里糊涂,总也瞧不懂旁人心中爱恨情仇。 可他现在却明白了很多事。 世上如他这般傻的人太少,人们各有各的顾虑,各有各的焦灼,各有各的……不得已…… 江淮渡也是迫不得已,才对他们的孩子下如此狠手,对吗? 卓凌收剑回鞘,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眼里泛着说不清的酸涩苦楚。 秋意已深,寒冬将至。 他腹中的孩子,就快要足月了,他却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这世上,再也没有卓凌的家。 卓凌回到房中,放下剑,对着镜子解开衣衫。 镜中的人原本有张少年英气的脸,可那双眼中的光芒却再也不似原来的明亮清澈。 他有了心事,有的痛苦,有了迷茫和自我厌弃。 他再也不是以前的卓凌。 稍晚些的时候,沈桐书过来找他。 沈桐书是来辞行的,京中那人已经急得起了火泡,让沈桐书一定要回京。 沈桐书此人,哪怕天已经塌到了屋顶上,他也能不温不火地请你喝杯茶。 卓凌握着茶杯,坐不敢坐,站无处站。 沈桐书说:“卓凌,我要回京了。你若是无处可去,不如随我回去,暗影司永远为你留着位子。” 卓凌低着头,目光只能瞟过沈桐书握着折扇的那只手。 他说:“是,娘娘。” 他也终于学会了撒谎,学着那个骗子,学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卓凌知道,他腹中胎儿如此要紧,沈桐书断不会放他自己离开。 可他必须要离开了,他要亲手了结一切。 卓凌乖乖跟着沈桐书回京,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就好像他已经平静地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入京之后,沈桐书要回宫,派人把卓凌送去松鹤堂暂且安置。 卓凌一面低低答应,可身边的守卫一旦少了,他立刻借机逃开,迅速消失在了京城错落复杂的楼阁之中。 他出身暗影司,回到京城,才是真正的如鱼得水。 卓凌回到了楚月楼。 他记起来了。 那日在武林大会上,他看到的那个天水一楼副楼主,曾经出现在楚月楼。 就在……就在陛下冲到楚月楼捉奸的那一夜。 那时,皇后娘娘归隐已久,连暗影司都不知道皇后的消息。天水一楼的人却出现在这里,那说明,这个地方,一定有让天水一楼值得来的地方。 卓凌悄悄来到楚月楼的后院,从柴房中穿过,悄无声音地行走在屋脊上。 此时天色已暗,嫖客们陆陆续续走进来,欢声笑语歌舞笙箫一起响着,吵吵嚷嚷的,让卓凌潜伏得更加得心应手。 他怀胎九月有余,身子已经很沉。 可他心里却痛快至极了。 卓凌一个一个辨认着走进大门的人,有些是王公大臣,有些是富贾乡绅。 可他没等到那个让人眼熟的人。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花厅里的客人们都玩累了,抱着怀里的美人去楼上休息。 衣衫鬓影飘飘如仙,卓凌恍惚中好像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香甜气味。 那是……那是…… 卓凌忽然头痛起来,踉跄着差点摔下去。 那是……合欢花的香气! 就是江淮渡给他下毒之前,让他闻到的合欢花香。 卓凌在楚月楼里没等到天水一楼的线索,却再一次重温故梦,重忆旧痛。 楚月楼里,有烟鸟阁的人。 天水一楼和烟鸟阁之间……到底有多少事,江淮渡骗了他。 卓凌呆呆地坐在楚月楼的屋顶上,看着天空中那一轮枯风冷月,夜色中飘着冰冷的雨气。 他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初入江湖的那一天,他呆呆地坐在江南小镇的屋顶上,一个人,不知道该去哪里,却也没有认识江淮渡。 那时的卓凌,太懒,太天真。 卓凌在令人晕眩的合欢花香气中闭上眼睛,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 京城秋末的夜色里,细雨悄悄飘下来。 一道有些笨拙的影子,悄无生意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楚月楼中,名倌洛寒京坐在窗前剪着烛花,若无其事地拨弄着香炉中的木香。 合欢花的味道与秋夜细雨并不搭衬,可他喜欢。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楚月楼的名倌洛寒京喜欢合欢花。 袅袅香气飘出窗缝,在迷蒙雨夜中悄然散开,传递着危险警告的消息。 江淮渡站在楚月楼下,抬头看着黑暗中那排暧昧朦胧的红灯笼,嗅到了合欢花的香气。 秦桑在警告他? 卓凌是暗影司出身,江淮渡一路上不敢跟得太紧,生怕又惹卓凌生气。 他看到卓凌来到楚月楼,却也不清楚卓凌为何要来。 可秦桑为何要警告他? 楚月楼里出了什么事? 江淮渡仰头看着在朦胧灯影中飘飘落下的雨丝,心里紧得发慌。 秦桑给他的消息还在耳边。 “天水一楼另有打算。” 不行,他顾不得卓凌生气不生气了。 如果暗影司没本事保护好他的小呆子,那他只能把卓凌强行带回烟鸟阁,直到……直到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为止。 卓凌出身暗卫,他若真的想躲起来,谁都找不到他。 可江淮渡很担心。 那个小呆子虽然又呆又笨,骨子里却倔得要命。 他逃离暗影司的监视跑到楚月楼,就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事情。 以卓凌的性子,绝对不可能隐藏在暗处不出来。 江淮渡深吸一口气,他必须要赶在天水一楼之前找到卓凌! 人找不到,江淮渡只能守株待兔。 他太了解卓凌的脾气,那小呆子今天无功而返,明日必会再来。 江淮渡悄无声音地用假身份租下了楚月楼对面的一间客房,守在窗边静静等候天黑。 因为秦桑的警告,他不能在这里强行把卓凌掳走,可是下药…… 江淮渡微微苦笑,他却认真地向那个小呆子发过誓,再也不会骗人了。 天黑之后,卓凌果然又来到了楚月楼。 江淮渡耐心地等着,等卓凌离开他就追上去。 可京城是卓凌的地盘,那些错综复杂的小道楼阁太过崎岖,江淮渡一只老狐狸竟然也跟丢了。 无奈只好次日再守。 还好卓凌还是像以前一样傻,每晚都回来,坐在屋顶或者隐藏在树枝里,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楚月楼里的动静,因为不知到底在盯谁。 卓凌很有耐心,他是一个沉得住气的猎手。 他知道,只要守好圈套,想要的猎物就一定会来。 熙熙攘攘的客人中,忽然走进了一个头戴方巾的书生。 书生手拿折扇,身着布袍,看上去有些穷酸。 他环顾四周坐了一会儿,不曾喝茶也不曾点客,就这样离开了。 那张脸……那张脸是陌生的,一张普通的清俊秀才模样。 可卓凌记得,他就是记得。 那是……那是武林大会的时候,凭空消失在人群里的那个天水一楼副楼主! 卓凌急忙握剑追了上去。 他脚步轻盈,身形如影,一路远远地缀在那书生身后,只想看看这人到底要去哪里。 书生不紧不慢地走着。 卓凌心急如焚地跟着。 转过一道急弯,卓凌惊愕地发现,那书生居然不见了。 心口升起一阵寒意,卓凌下意识地想要拔剑,却听得身后一声轻笑。 “卓少侠,少年人都像你这般心急吗?” 卓凌回头:“是你!” 书生折扇轻摇,笑意盈盈:“卓少侠,天水一楼想放你多过几天逍遥日子,你却自己撞上来,那可怪不得我手下无情了。” 清瘦书生手中折扇忽然化作夺命利刃,冲着卓凌胸口而来。 卓凌拔剑格挡,凌厉地杀向书生面门。 这书生看着清瘦柔弱,下手却极为狠毒,招招袭向卓凌致命之处。 卓凌不惧不怒,沉着应对:“天水一楼,到底有何用意?” 书生轻笑一声:“卓少侠好奇了?” 扇影剑风凌厉交错,秋雨绵绵凄冷入骨。 卓凌一剑削落书生鬓边发丝,怒吼:“告诉我!” 他腹中胎儿已成鬼胎,对于潜龙谱应该已无用处,天水一楼为何对他紧追不放,甚至语气之中,竟是早有准备。 书生漫不经心地说:“卓少侠,你听说过长夜山的传说吗?” 卓凌一阵恍惚,耳边似乎响起了遥远的低语。 “长夜山……凌儿……别回去……这一生……都别回去……” 趁卓凌恍神的时候,书生折扇收拢狠狠撞向卓凌胸口大穴。 眼看卓凌就要命丧这一击,一阵凌厉剑风从天而降,逼得书生不得不回手防备 。 一道高大的青影落在了卓凌身前。 江淮渡面色冰冷,不待两人有所反应,就势如闪电般连攻书生数招:“言清澹,你找死!” 言清澹武功远不及江淮渡,几招下来已然节节败退,身负数道伤口。 正当江淮渡一怒之下就要把言清澹置于死地的时候,身后的卓凌却溢出一声痛楚的呻吟。 江淮渡回头,卓凌脸色苍白神情恍惚,手中的剑“嘡啷”坠地,人也摇摇欲坠。 言清澹趁机虚晃一招逃之夭夭。 江淮渡无心再追,冲到卓凌身边把摇摇欲坠的人搂在怀里,慌得手足无措:“卓凌,卓凌!” 卓凌只觉得腹中绞痛,痛得他神志模糊。 长夜山……长夜山的传说……是什么呢? 有人告诉过他,一定有人认真地告诉过他,让他记住,让他千万不要忘了。 可他还是忘了,他忘了那个人是谁,忘了那个人曾经说过什么。 只记得淅淅沥沥的雨,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难过地低语。 耳边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温暖的怀抱牵扯着五脏六腑里的痛楚,逼得他从幻觉中清醒过啦。 第十五章 腹痛慢慢消失,腹中的孩子终于安静了下来。 卓凌抬起头,撞进一双温柔的眼睛里。 他抿着唇,痛楚愤怒的质问还没说出口,却已经泪流满面。 他想过好多次,若找到江淮渡,该如何说,如何做。 他要报复,要惩罚江淮渡的背叛,他要一刀一刀刺进江淮渡的胸口,质问他为何要对自己和他们的孩子如此残忍。 卓凌一辈子都没恨过谁,那些曾经欺辱他的师兄,那些曾经折磨他的师父,他谁都不恨,只想离得远远的,再也不回去。 唯有江淮渡,唯有江淮渡…… 他恨得心尖疼,却又念得心尖儿疼。 一夜一夜,恨得咬牙切齿辗转难眠。 可再见面,除了落泪,他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江淮渡低头看着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他的小呆子,在看着他哭啊。 他该怎么办? 该说些什么?还是不管不顾地直接吻下去? 江淮渡做了一辈子情场浪子,此时却笨拙地不知该如何应对小呆子泪眼朦胧的眼睛。 卓凌一手扶着肚子,一手狠狠推开了江淮渡。 江淮渡慌忙抱住卓凌的身体:“卓凌!” 卓凌眼中含泪:“江淮渡,你又来干什么?” 江淮渡说:“你怀着我江淮渡的孩子,还想跑到哪里去?” 想起孩子,卓凌心中更痛,又是哭又是笑:“孩子……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死了,江淮渡,他死在我肚子里了!” 江淮渡怎么能再和他提起孩子,怎么能……怎么还有脸再说起他们的孩子! 江淮渡狠狠把卓凌禁锢在怀中,声音低沉坚定:“我不信。” 卓凌痛苦得手指发抖:“是你杀了他……” 江淮渡说:“是我下的毒……卓凌……我承认了,是我下的毒。可我知道那是什么毒,绝不可能把我们的孩子变成鬼胎。” 卓凌捂住耳朵,他不想听江淮渡说话,他再也不想听到那个温柔的男人再对他说一句谎言。 他太笨了,笨的分不出江淮渡究竟哪句是利用,哪句是真心。 那么,那就什么都不要再听了。 哪怕江淮渡骗天骗地骗众生,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江淮渡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一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傻子,还要一次一次来到他身边,骗得他痴痴傻傻,不知魂在何方。 江淮渡承认了,承认给他下毒,承认了曾经想谋杀他们的孩子。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卓凌挣开江淮渡的怀抱,拎起剑大着肚子狼狈地蹒跚而行。 江淮渡寸步不离地跟着。 卓凌怒气冲冲地走。 江淮渡心惊胆战地看着卓凌的肚子,小心翼翼地问:“卓凌,你刚才脸色不好,是不是肚子痛?” 卓凌抿着嘴不肯说话,脸色苍白目光直视前方。 江淮渡说:“你不想搭理我,就回暗影司好不好?那里安全。” 卓凌停下脚步,沙哑着嗓子轻声说:“我保护得了自己,江阁主,我害怕的是你。” 江淮渡如遭闷棍,胸口眼前嗡嗡作响,慌忙抓住卓凌的手:“卓凌你听我说!” 卓凌红着眼眶,恨恨地说:“江淮渡,你对我说过的话,可有一句是真的吗?” 江淮渡一生说了太多谎,骗敌骗友骗自己,更是狠狠骗了一个傻乎乎的小呆子。 他的小呆子伤心了,害怕了,缩回了自己的小世界里,再也不愿意搭理他。 江淮渡心里疼得发抖,却已经失去了把卓凌抱在怀中的资格。 卓凌走了。 江淮渡追上去:“卓凌,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只要你问的,我全都告诉你!卓凌!” 卓凌猛地停下脚步,回头定定地看着江淮渡,眼中的泪像是总也流不干的。 江淮渡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地靠近:“卓凌……” 卓凌哽咽着,轻声说:“把我娘的簪子还给我。” 江淮渡下意识地把袖子背在身后:“你送给我的东西,怎么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卓凌恼了,哭着喊:“你还给我!” 江淮渡不肯。 连定情的簪子都要讨回去,小呆子一定是打定主意再也不要理他了。 江淮渡死死握着他们之间最好的那点牵绊,无论如何都不撒手:“我弄丢了。” 卓凌说:“江淮渡你还在骗我!” 江淮渡懊恼地垂头,却怎么都不肯把簪子还回去。 卓凌要了半天也要不回来,只能扶着肚子气冲冲地继续走。 江淮渡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卓凌,我现在穷得叮当响,你若是把簪子要回去,我可要披发上街了。” 卓凌又是难受,又被江淮渡气得哭笑不得,边擦泪边说:“江淮渡,我记不起我娘的样子了……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那支簪子是她留给我的唯一东西,你既然不珍惜,为什么不肯还给我……” 江淮渡有太多的事不知该如何向卓凌解释。 他的多疑,他的痛苦,他的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这些话若说出来,就像是狡辩一样,只会让卓凌更痛苦,更愤怒。 江淮渡一辈子都在说谎,实在不擅长该如何说出真心话。 卓凌扶着肚子摇摇晃晃地走在漆黑的秋夜里,细细的雨丝越来越密。 江淮渡说:“小呆子,下雨了。” 卓凌抿着唇不说话。 江淮渡说:“你冷不冷?” 卓凌低着头。 他原本不觉得冷。 卓凌自幼在天鸿武馆备受欺凌,总是一个人睡在柴房里。他武功好,并不会觉得冷。 可今夜的雨,好像比以前都更凉一些,悄无声息地渗透进衣服里,骨节中隐隐作痛。 不知是因为他怀孕了,还是旧疾未愈,以至于身子虚弱了许多。 卓凌别别扭扭地想说一声“不冷”,张嘴却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喷嚏:“阿嚏!” 一件温暖的外衫立刻罩上来,驱散了秋夜里的雨水和寒气。 江淮渡轻轻叹了一声:“小呆子,你这样一直走,是要去哪里?” 卓凌眼睛酸涩。 秋夜冷雨,枯草落叶,到处都是凄冷腐朽的不祥之气。 这样的夜晚,就该早些回家,点一盏灯,煮一壶茶。 可他……又能回哪里呢? 江淮渡看着停在路边的卓凌,就像在雨中看见了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奶猫。 小奶猫的头发湿了,乱糟糟地贴在脸上,肩膀紧紧缩着,不受控制地轻轻发抖。 江淮渡恍惚中忍不住抬手摸上了卓凌的头发,他想说,你也无家可归,对不对? 卓凌躲开了他的手,说:“江阁主,你我不是一路人。” 江淮渡太聪明,心太重。 可卓凌,只怀念着烟鸟阁里的那一座小院,种着白菜茄子,养着鸡鸭猫狗。 他的夫君不是烟鸟阁的阁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俊美男人,挽着袖子去院子里折腾那片大白菜。 小灶的柴火烧得很旺,木炭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 小桥流水,隐世逍遥。 那样宁静安稳的寻常生活,才是卓凌可望不可得的人生。 他不在乎潜龙谱的归处,更不在乎长生不老的传闻。他这一生都懵懵懂懂地随风漂泊,心中所念的,只是想要一个家。 江淮渡是什么人? 怎么可能像他这样没出息,像他这样傻。 江淮渡跟在卓凌身后,说:“你不想理我,也不该在这种天气里淋雨,若是得了风寒,还怎么上蹿下跳地和天水一楼斗?” 卓凌说:“我会自己去客栈。” 江淮渡说:“那你为何至今还在街上?” 卓凌低头看着自己已经高高隆起到衣服都盖不住的肚子,又羞又气地红了脸。 江淮渡试探着轻轻牵过卓凌的手,被卓凌甩开了。江淮渡苦笑着捏捏自己的手指,说:“我在京城有一处酒楼,后门常年关着,只有我的几个亲信知道。你跟我来,好好休息一夜,吃些东西,好不好?” 卓凌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说:“我怕江阁主再给我下毒。” 江淮渡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半天才缓过来:“你若是不想吃东西,就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好不好?你从暗影司的眼皮子底下跑出来,衣服太单薄了。” 卓凌仍是不肯。 江淮渡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握住了卓凌的手腕,声 音低沉语调哀切:“卓凌……就去换身衣服,好不好?” 卓凌红着眼眶小声说:“我去换衣服,你把我娘的簪子还给我。” 江淮渡下意识地就要说“好”,可他低头却撞上了小呆子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熟练的谎话再也说不出口,江淮渡在雨中呆滞了好久,最终还是挫败地揉着额头:“卓凌,我答应过你不说谎了。” 卓凌也愣住了。 淅淅沥沥的雨丝越来越密,江淮渡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了卓凌额前。 那双眼睛像黑曜石一样干净明亮,不该落上这么冷这么疼的雨。 卓凌轻轻眨着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江淮渡。 江淮渡说:“卓凌,我答应你的话,每一句都记在心里。我不会再骗你,绝不会再伤害你。” 卓凌心中轻轻颤着,疼痛从心口一直漫延到指尖,一起轻轻地发颤。 他说:“江阁主,我相信你,你请回吧。” 说着,卓凌转身便走。 江淮渡喊:“我没处去了!” 卓凌忍着泪水在雨中越走越远,身后传来江淮渡哽咽的声音。 “我没处去了,卓凌……我没有父母亲人,没有朋友兄弟。魔教,天水一楼,武林盟……他们都想要我死,我没处去……卓凌……我没处去了……” 卓凌哭着在雨中喊:“你还有你的野心,你的烟鸟阁!” 江淮渡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拿到潜龙谱中的什么宝藏什么长生之谜……我只是……只是想毁了潜龙谱……卓凌……我什么都告诉你,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别留我一个人,卓凌!卓凌!” 他的小呆子不要他了,再也不信他,不理他,不管他说什么,都变成了苍白可笑的谎话。 江淮渡一生机关算尽谨小慎微,却偏偏在最不该错的地方,撒下了一个又一个弥天大谎。 卓凌咬咬牙,一边抹泪一边往前走。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响,卓凌下意识地回头,发现江淮渡已经倒在了雨水中,脸色惨白,呼吸微弱。 江淮渡把卓凌身体里的毒引到自己体内,已经痛了两月有余。 他心中清楚,他就像生活在豺狼虎豹群居的深山中,一旦合上眼睛,就会有无数猛兽扑上来撕咬他的躯体。 卓凌和他们的孩子也会失去最后一道保护的盾牌。 他用一股真气硬撑着跟在卓凌身后,绝不肯让自己在疼痛中昏过去。 可他今天真的太痛了。 他的小呆子走得倔强又可怜,摇摇晃晃,孤苦伶仃,却怎么都不肯再回到他怀中。 江淮渡心头又生算计,干脆放任自己真气四散,痛得彻底昏了过去。 昏倒之前,江淮渡模模糊糊地想,小呆子会搭理他了吗? 还是放任他就这样躺在雨中,直到被追过来的魔教或者天水一楼带走为止? 江淮渡在剧痛的昏迷中恍惚看到了他童年的住处。 那是天水一楼深处的一座小楼,窗户钉死了,布满剧毒的蛛网,碰一下就会痛不欲生。 他那时还很小很小,好像还不会走路,或者会走了,但走的并不稳。 他一个人住在那座小楼里,在很多人的监视下吃饭喝药。 那些药很苦,他不想喝。 可他如果反抗,就会被打得很疼很疼。 那样的日子很长很长,小小的江淮渡不知道世上有白天和黑夜,也不知道有蝴蝶和花。 江淮渡艰难地张开嘴,轻轻伸出手,又怕又寂寞地去触碰窗上的蛛网。 那是他对这个世界唯一的感知。 熟悉的剧痛没有传来,他触碰到了一张柔滑的脸,小小的鼻尖有些烫,似乎是刚哭过。 指尖的触感一闪即逝。 江淮渡缓缓睁开眼睛,模糊中看到他的小呆子,正扶着肚子离开,留给他一个气哼哼的背影。 江淮渡下意识地伸手要抓,却连小呆子的衣角都没抓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呆子离开。 他跌回床上,苦笑一声。 他的……小呆子啊…… 江淮渡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忍着痛慢慢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在房间里,寻找那个气哼哼的小呆子。 这是一间客栈的房子,那个小呆子到底是没舍得把他自己扔在大街上。 江淮渡走出卧房,隔着帘子隐隐看到了那边的人影。 湿漉漉的黑衣从身上脱下来,露出一身紧实白皙的皮肉。 卓凌虽然长得又呆又软,但毕竟是自幼习武之人,平肩长臂,窄胯细腰。 纤细的腰肢好像要撑不住那个圆滚滚的孕肚了,每走一步都摇摇晃晃万分艰难。 江淮渡屏住呼吸,悄悄靠近。 卓凌笨拙地抬腿要埋进浴桶里,却不得不扶住自己摇摇晃晃的肚子,狼狈地跨坐在了浴桶的边缘上。 江淮渡忍不住上前一步,扶住了卓凌笨重的身子:“小心 !” 卓凌红了脸,狼狈地紧紧握住江淮渡的手臂:“你……你走开!” 江淮渡不依不饶地抱着卓凌:“你身子笨了,不该一个人沐浴,很危险。” 卓凌说:“江阁主,我不想看到你!” 只要看到江淮渡的脸,他就会想起那些可笑的爱恋,想起遭受的欺骗和背叛,想起他腹中那个已成鬼胎的孩子。 他再也不想见到江淮渡了…… 江淮渡急忙说:“你不想见我,却还是带我来了这里。” 卓凌闭上眼睛:“我是怕你被别人抓去解开潜龙谱!” 江淮渡苦笑。 卓凌心里一颤,不争气地就要掉下泪来。 他还是这么心软,为什么,他总是要为了江淮渡如此心软。 江淮渡手足无措地轻轻抱着卓凌,喃喃道:“卓凌,我那个时候也很怕,怕你不管我,让我被魔教抓去放血解开潜龙谱。” 卓凌赌气说:“你那么聪明,谁能害得了你!” 江淮渡被噎得胸口闷痛,垂头丧气地抱着卓凌,把还在生气的小呆子温柔地放进了热水中。 卓凌夹紧双腿,警惕地看着江淮渡:“出去。” 江淮渡说:“天水一楼盯上你了,你现在很危险。” 卓凌气鼓鼓地说:“你盯着我更危险!” 江淮渡:“……” 江淮渡摸摸鼻子,强行让自己的目光离开卓凌身上诱人的地方。 大敌当前,内乱未平,实在不该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江淮渡深吸一口气,说:“我去堂下给你买些吃的。” 说着,江淮渡摸着鼻子走出了客栈。 第十六章 细雨未歇,打得草丛沙沙作响。 江淮渡敏锐地从草丛中察觉到了一点异样。 他悄悄握剑在手,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片草地。 寒光隐隐,逼近声音的来处。 江淮渡拿剑拨开草丛,却看到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红狐狸,躲在草丛里,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可怜地嗷呜了一声。 竟是他和卓凌在烟鸟山里捡回来的那只倒霉小狐狸。 卓凌坐在热水中,皱着眉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在圆滚滚的肚皮上,里面的小东西立刻活泼地动了几下,天真又亲昵。 皇后娘娘说,鬼胎到了足月的时候,会撕开母体的肚皮呼啸而出。 可他不信,那个小东西和他血脉相连,能够感知彼此的情绪。 那不会是鬼胎的,一定……一定不会是鬼胎的…… 卓凌正发呆,房门忽然被推开。 卓凌下意识地要去抓剑,却看到来人是江淮渡。 他又羞又气,缩在浴缸里只露出一个湿漉漉的小脑袋:“你怎么又回来了?” 江淮渡手心里捧着一只小小的红狐狸:“我在外面遇到了它,它好像找不到你了,躲在草丛里淋着雨发抖,很可怜。” 卓凌连忙伸出手去接:“阿缘!” 小狐狸嘤嘤地跳进卓凌怀里,也不怕水,依偎在卓凌的肚皮上舔了一口。 江淮渡:“……” 卓凌和久别重逢的宠物亲昵了一会儿,也不好意思再赶江淮渡走,别别扭扭地一起住了下来。 趁着卓凌撸狐狸的时候心情好,江淮渡不动声色地坐在了卓凌身边,低声说:“你怎么知道言清澹会出现在楚月楼?” 卓凌说:“那你的人为什么会在楚月楼?” 江淮渡噎了一下,讪讪地说:“我也不知道……” 卓凌心中难过,轻声说:“你看,你还是不会把真相告诉我。” 江淮渡急忙说:“卓凌,我真的不知道,”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他叫秦桑,是我的手下。六年前,我派他去天水一楼做卧底,伺机偷取潜龙谱。” 卓凌怔了怔,慢慢放下了防备。 江淮渡说:“后来,他就失踪了。我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只能一直等,一直等。直到不久前,他传信给我,让我来京城和他见面。” 卓凌说:“你……你要找的人……是洛寒京?” 江淮渡说:“是,我还不知道他为何会变成洛寒京,但是在他身边,一直有天水一楼的人监视。事情未明,我不敢贸然与他见面。” 卓凌低头抚摸着小狐狸光滑的皮毛:“如今各方势力都在盯着潜龙谱,你很危险,比我还要危险。” 江淮渡说:“魔教和天水一楼再着急,也不会和烟鸟阁蛮干,毕竟,螳螂捕蝉,也要看看身后有多少跃跃欲试的黄雀。现在我心中最焦急的事,是你,小呆子。” 一声温柔入骨的小呆子,让卓凌心都颤了。 他还能信江淮渡吗? 他还能像从前那样,把自己的一切交给江淮渡吗? 江淮渡轻轻地从后面抱住卓凌,连人带狐狸抱 了个满怀,满足地轻轻叹息:“小呆子……” 温热的气息喷进耳廓里,卓凌痒得缩成一团,慌不择路地软软说:“你……你骗我……嗯……骗我……” 江淮渡说:“小呆子,我们的孩子就快要出生了,他天命不凡,必然会引出很多麻烦。你自己应付不来的,听话。” 卓凌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心里难受极了。 他原本曾想自己杀掉肚子里的孩子,因为他不想再喜欢江淮渡了,更不想再给江淮渡生孩子。 可他的孩子,乖乖在他肚子里,却被所有人说成是鬼胎,要赶快杀掉。 他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悲怆的不舍。 他不信,他不许别人杀掉他的孩子。 可卓凌心中到底是慌的。 他害怕孙大夫和皇后娘娘说的是对的,他害怕十月怀胎之后被一只怪物撕破肚皮。 他害怕,他……他心里那么那么的害怕啊…… 怎么舍得让江淮渡离开。 江淮渡紧紧抱着卓凌:“小呆子,如果找不到你了,也只能一个人在雨夜里发抖,很可怜的。” 卓凌摸着小狐狸,眼眶渐渐红了。 江淮渡说:“小呆子,跟我回家好不好?去个安全的地方,生下我们的孩子。” 卓凌低着头,哽咽着没有说话。 这一夜,细雨绵绵。 江淮渡终于在梦中抱住了他温暖柔软的小呆子,好好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清晨,江淮渡睁开眼睛,却发现卓凌已经不见了。 他匆忙冲出里间,看着桌上压着一张字条。 江淮渡以为自己会看到卓凌留给他的信。 可桌上压着的,却只是一张揉皱泛黄的旧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熟悉的字:“邺州兴安府,江淮渡。” 那是他……那是他一夜风流之后,随手留下的戏谑之笔。 却被那个小呆子揣在怀里,认真地珍藏到现在。 江淮渡心中有愧,愧不能言。 他着急地想要快去追到卓凌,又被卓凌前所未有的决绝撞得肺腑生疼。 怎么办? 他到底该如何做,才能把他的小呆子带回家,好好宠一辈子。 江淮渡心中纷乱,捏着那张字条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齿。 忽然,一阵清风吹过,似雪的白羽飘飘扬扬落下。 江淮渡收起眸中的痛楚,漫不经心地开口:“何事?” 白衣少年从风中走来,躬身行礼,双手捧起那支翡翠簪子,面色凝重:“主人,查清楚了。” 江淮渡微微皱眉:“查到什么了?” 他把簪子交给鸟部去查,只是想知道卓凌的家乡究竟在何处,看看能否帮那个无家可归的小呆子,再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 可为何手下的神情会如此古怪? 白衣少年低声说:“主人,这支簪子的玉料,出自长夜山。” 江淮渡心中剧震:“你说什么?” 白衣少年说:“长夜山鬼怪群居,已经地动数次,原先的地貌也不可靠。但属下走访了长夜山边界居住的几位老石匠,他们说,这样的玉料,要去长夜山深处始鸠部落的居住地才能开采到。始鸠部性情残暴,不见生人,所以,这样的玉料,长夜山已经两千年未曾流出了。” 江淮渡说:“这支簪子的年岁,能查出来吗?” 白衣少年说:“老石匠们说,这块玉料离开岩洞,不出三百年。” 江淮渡猛地起身:“找到卓凌,保护他的安全,我要亲自进长夜山。” 皇宫之中,暗影司中的暗卫来去匆匆,一夜竟出入了数十人。 叶晗璋批折子批到天亮,打着哈欠去凤仪宫,才知道了这一夜的热闹。 他困惑不解地趴在自己皇后身上,打了个哈欠:“桐书,卓凌自己要走,便让他走。反正他现在血液被污染,也不至于被想要潜龙谱的人盯着,你何苦夜夜紧张成这样?” 沈桐书面带疲惫之色,提笔写着一封给曲行舟的密信,让侍从全部退下。 叶晗璋心里不安:“桐书,出什么事了。” 沈桐书说:“卓凌怀孕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潜龙谱,到底是何物?” 叶晗璋皱眉:“世间传闻,那是一张通向许国秘宝的藏宝图。” 沈桐书说:“按乱国史记载,许国覆灭之时,是一只异兽从天而降,带走了许国最后一位皇子和许国国库里的宝藏。但如果真如这般所说,那画下藏宝图的人,又会是谁呢?” 知道藏宝之地的人,必然就是拥有宝藏的人。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画下这副图,让旁人去扰他的清静呢? 叶晗璋脸色微变,沉思起来。 他并非愚笨之人,只需皇后稍一点拨,便明白了其中古怪之处。 暗影司来报,江淮渡幼时长在天水一楼,而潜龙谱也一直在天水一楼。天水一 楼为何却迟迟没有用江淮渡的血解开潜龙谱,反而三推四阻,甚至让尚且年少的江淮渡逃出了天水山,三十年来也未曾费力追捕。 沈桐书说:“陛下,你看这处。” 叶晗璋凑过去,顺手把沈桐书揽进怀里:“这是何物?” 沈桐书说:“这是昔日许国皇宫祭司典器的碑文录,讲述了许国春秋二祭以及丧葬婚娶诸多大事。曾记某年春日,祭坛行反雌之礼,将小皇子敛改造为可孕之身。可那位小皇子却并未为他的皇兄产下皇子,民间记载,小皇子曾入长夜山修行数年,乘龙而归。但龙归何处,不得而知。第二年,邻国皇帝便收到了一份可长生不老的丹药,因此延寿数十年,一百七十岁方寿终正寝。” 叶晗璋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以异兽心血元魂炼长生丹药的法子,也有些混账道士向朕叨叨过,朕听着恶心,便都赶出去了。异兽……生子……长夜山……” 叶晗璋猛地一锤桌案:“卓凌腹中的鬼胎!” 沈桐书闭上眼睛,深深叹息。 叶晗璋厉声说:“来人,去查卓凌的身世!” 沈桐书说:“陛下,卓凌是孤儿,在天鸿武馆养大。在他入宫之前,暗影司已经查过一百遍了。” 叶晗璋说:“继续查,天鸿武馆在何处收养的他,是何人决定的,卓凌这些年所有有过接触的人,全都查清楚。” 沈桐书说:“陛下……你……” 叶晗璋狼狈地收敛起自己太过狂热的表情,捏捏鼻子:“朕答应你,不去追什么长生修仙了,但这等事,决不能落入其他人的手中。否则,朕江山堪忧。” 他有句话没说出来,但他知道皇后一定能明白。 卓凌腹中的孩子,绝对不能活下来。 无论是鬼胎还是异兽,对国家来说,都是极大的不祥之兆。 被全天下疯狂搜寻的卓凌,一个人骑着小毛驴回到了兴安府。 他快要生了,几乎每一天,他都能感觉到孩子在他腹中跃跃欲试的兴奋动静。 昔日熙熙攘攘的江府如今已经空荡荡,或许是觉得江淮渡不会再回来,这里连个监视守卫的人都没有。 卓凌推开小门,走进了江府中。 不过离开数月,这座精致奢美的宅子竟已显露出了衰败荒凉的模样,看得人心里难过。 窗上的喜字还贴着,泛了黄,打了卷,江淮渡许给他的那三拜九叩,到底的落了空。 卓凌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低低地和他的孩子说话:“他们说,你是鬼胎,是怪物,我……我不信……我一句话都不信。你只是……只是太倒霉了,还那么小,就中了那么多毒,真倒霉。” 小狐狸在他脚边跳来跳去,似乎很喜欢这座荒草丛生的清静大宅子。 卓凌轻声说:“阿缘,你走吧,暂时……暂时不要来了,就去我们以前住的地方,等我好了,回去那里找你。走吧,快走吧。” 小狐狸精虽然略通人性,但到底是只畜生,茫然不知所措,紧紧抓住卓凌的裤脚唧唧叫着不肯松开。 卓凌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身摸摸狐狸的小脑袋:“我又不是不要你,快走吧,过几天,我就去找你。” 小狐狸泪汪汪地看着他,忽然狠狠在卓凌手指上咬了一口,飞也似地逃窜了。 卓凌苦笑着看着手上流血的伤口,喃喃道:“阿缘生气了,它也不理我了。” 腹中的胎儿又开始不安地动着。 再过三天,就是他怀孕整整十个月的日子。 他的孩子,该出来了。 卓凌很笨,也有很多的私心。可他看得出皇后娘娘警惕的态度,他腹中的孩子,或许便是一只带来天下打劫的怪物。 他想要他的孩子活着,可他,不能牵连到别人的性命。 卓凌解开自己的小包袱。 从前,他的小包袱里装着泥人,装着核桃,装着小木剑,装着他这一生所有值得眷恋的温暖和快乐。 可现在,只装着满满的炸药。 这是他从暗影司武器库里偷出来的霹雳炸药,只需要米粒大的一点,就能炸的一个人血肉横飞。 这满满一包袱炸药,被他精心装在了荒芜一人的江府中。 炸药装满整个江府,卓凌终于露出一点释然的笑意。 他小心地揭下了窗上的大红喜字,轻轻地叠起来,用油纸包了放在胸口,带着最后一包炸药跳下了湖中。 他知道湖底有个密道,他第一次追着刺客跳下湖中的时候,就知道了。 可他忘了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向江淮渡开口。 湖底的密道太隐秘,用力一拉便拉开了。 里面是一个向上走的楼梯,慢慢地走出了水面,小小的暗室里有蜡烛和火折子,还摆着些伤药。 卓凌点燃蜡烛,静静地坐在暗室里的椅子上,等待分娩。 他思考了太久,终于想到了这个法子。 找一个足够安全和隐秘的 地方,静静地生下孩子。 如果生下来的,当真是灭世鬼胎,他便点燃手中的炸药,与那个怪物同归于尽。 他想要查出真相,他想要亲手灭了天水一楼。 可他没有时间了,他没有时间,再陪江淮渡一起在这险恶的世道上走下去了。 卓凌在昏暗的烛火中从湿漉漉的衣服里掏出了油纸包,颤抖着手,轻轻展开那个泛黄的大红喜字。 江淮渡,你说,要娶我进门,做正室夫人。 江淮渡,你说过要带我回家…… 我回家了。 真的,回家了。 无声的泪轻轻滑过脸庞,卓凌手指颤抖着,害怕自己撕破那个喜字,慌忙叠好重新放在了胸口处。 阴冷潮湿的湖底暗室,只有他自己,和一盏昏暗的烛光。 可卓凌一点都不怕了。 他在家里,陪着他的孩子。 在江府里的那些日子,原来已经耗尽了他此生所有的福气。 够了,已经够了。 欺骗也好,伤害也罢,一切都已经无足轻重。 他坐在一间属于江府的房子里,守着他来不及拜堂的大红喜字,欢喜地流着泪,思念他温柔的夫君。 这一生,他过得很好。 江淮渡踏入了长夜山。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连肺腑中浸润着故园的泥土气息。 他……来过这里? 长夜山几经仙魔动乱,山峰塌陷,地壳涌起,再也无人说得清里面究竟是什么模样。 山中妖魔邪祟已经数年不见凡人踪迹,纷纷隐在暗处,好奇地围观着。 江淮渡闭上眼睛,在一片荒凉的废墟中前行。 一股无言的力量在指引他,让他在陌生的山峦中找到该去的地方。 一日一夜,方行到长夜山深处,江淮渡看到了童年梦境中的那座祭台。 高高的祭台直冲云霄,祭台下是堆积如山的枯骨。 那些尸体躺在这里,似乎已经有了数十年的时光。 江淮渡闭上眼睛,那些遥远模糊的画面在眼前凌乱破碎地闪过。 他看到了那场屠杀。 穿着凤羽云纹的屠夫们冲进了部落的驻地,挥舞长刀砍杀着部族里的兄弟。 依旧拿着石刀木棍的部族,在利刃寒光下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哀叫着,嘶吼着,等待着死亡降临。 他站在高高的祭台上,穿着酋长的幕布长袍,胸前挂着沉重的兽牙项链。 他太小了,还不知道该如何指挥部落应对这场屠杀。 只能呆呆地看着,望着,知道他的部落变成一片尸山血海,凤羽云纹的男人拎着滴血的长刀,轻轻把他抱下了祭台。 隔着远山,他看到了千山之外的始鸠部落,那里仍旧有异兽盘旋在上空中。 始鸠部落……始鸠部落就在东南七十里的山谷中。 那里四季冰封,荒草萋萋,白骨遍地。 第十七章 江淮渡快步飞奔,冲向了他少年时曾远远一望的那片神秘鬼城。 可那里,却也只剩一片荒芜。 尸体,房屋,斑驳族徽刻在山崖上,是一只凶狠异兽展翅而飞的图案,异兽背上坐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年,满身的珠玉金银,昭示着他高贵的出身。 始鸠部落的族徽,画的是传说中许国覆灭时天降异兽带走小皇子的奇景。 许国的小皇子……曾在长夜山中与巫恴部落共居数年……生下了……生下了一只异兽…… 凤羽云纹……天水一楼……始鸠部落……潜龙谱…… 许国……许国后人…… 一系列繁杂的线索在江淮渡脑中疯狂翻涌闪烁,渐渐地拼成了一张图。 没有潜龙谱,从来……都没有潜龙谱。 天水一楼在三十年前攻入长夜山,屠杀巫恴部全族,带走了年少的酋长之子养在天水山中。 后来,又攻入始鸠部,妄图得到可以诞下异兽的许国后人。 潜龙谱,不过是一个骗尽天下贪心人 的幌子,天水一楼真正想要的,从来都是许国后人诞下的那只异兽! 卓凌……卓凌腹中的孩子……被孙鹤白诊为鬼胎。 那个孩子……那个……那个孩子! 江淮渡疯了似的冲出长夜山。 他一直以为卓凌是安全的,至少一个被污染的婴儿,比起身负潜龙之血的他是安全的。 可他错了,三十年来大错特错。 天水一楼静静等了三十年,终于等到了异兽诞生的那一天。 卓凌说,他见过言清澹,以前见过言清澹。 如此可疑之事,江淮渡却被秦桑的存在扰乱了视线,以为天水一楼是在监视秦桑。 不是,秦桑不过是一颗早已暴露的废棋,为何要身为副楼主的言清澹亲自监视数年? 是卓凌,天水一楼早就盯上了 卓凌!言清澹在京城等了数年,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把卓凌送到了江淮渡身边。 巫恴部与许国后人,再一次合为一体。 天水一楼布下的这盘棋,已然大局已定。 天下纷乱,暗涌将起。 可风暴的中心,却静静地坐在江府昏暗狭小的暗室里,在临盆的阵痛中痛苦地喘息着。 卓凌紧紧抓着身下的草垫,一阵一阵的剧痛漫延到全身,他无助地张着嘴,想要惨叫,却已经习惯了在剧痛中保持安静,只能绝望地溢出一些破碎的喘息声。 痛……好痛啊…… 孩子……他的孩子……快要出来了…… 他的孩子……想要杀了他…… 卓凌忍着剧痛,颤抖着抓了一小块炸药抿在指尖,却迟迟不忍引爆炸药。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那是他的孩子,是……是他为心爱之人怀上的孩子…… 卓凌一个人蜷缩在狭小的暗室中,痛得哀嚎痛哭:“江淮渡……啊……江淮渡……” 江淮渡一路策马狂奔。 大雨倾盆,最后一场秋雨冷冰冰地浇灌着九州山河。 江淮渡心口一颤一颤地疼着,不祥的预感几乎逼得他要发疯。 去哪儿了? 他的小呆子到底去哪儿了? 胯下的马累得口吐白沫,嘶鸣着摔倒在地。 江淮渡神情恍惚地看着远方雨夜,被狠狠地摔了出去,落在了湿漉漉的草丛中。 大雨迎面而下,冲得他睁不开眼睛。 江淮渡倒在大雨中,发出绝望低沉的哀嚎。 他找不到那个小呆子了,哪怕他冒着让烟鸟阁所有情报网都暴露的危险疯狂寻找,却再也找不到卓凌的消息。 天上地下,空空荡荡。 他的小呆子只留给他一封旧信,就怀着他的孩子彻底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皇宫,魔教,武林盟,天水一楼。 谁都没有卓凌的消息。 卓凌是许国后裔的消息瞒不了太久,很快,很快全天下都会开始搜捕卓凌。而江淮渡,只是一枚无用的弃子,只剩这淋漓秋雨,还在嘲笑他机关算尽的一生。 江淮渡颤抖着,紧紧握住卓凌留给他的那枚簪子。 “小呆子……你别躲着我……小呆子……求你……”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草丛里悉悉索索地钻过来,毛绒绒的小脑袋呜呜地顶着江淮渡的脸。 江淮渡惊愕扭头,可一只湿漉漉的小红狐狸四目相对:“你……” 小狐狸以为他不行了,急得眼泪汪汪,咬着他的衣服就要拖走。 江淮渡猛地站起来:“你知道卓凌在哪里?” 小狐狸火焰似的身子飞快向兴安府的方向跑去。 江淮渡紧跟其后,一人一狐在雨夜中狂奔,冲进了大雨倾盆的兴安府。 卓凌蜷缩在草垫上,痛得脸色惨白泪流满面:“江淮渡……啊……我恨你……呜呜……恨你……啊……江淮渡……江淮渡……” 痛的太狠,哭得太累,卓凌在晕阙的边缘颤抖着,却又无法真的疼昏过去。 卓凌颤抖着缩成一团,腹中胎儿焦急地挣扎着要出来。 他闭着眼睛流泪,颤抖着声音轻轻哽咽:“江淮渡……呜……别不要我……大骗子……呜呜……别不要我……啊……” 江淮渡跟着那只狐狸冲进了已经荒草丛生的江府,窗上的大红喜字被雨淋得七零八落看上去就像志怪书中阴亲的鬼宅。 江淮渡被这种不吉利的念头吓出一身冷汗,看向那只小狐狸:“卓凌在哪里?” 小狐狸围着湖飞奔。 它在卓凌身上留下了标记,按说应该能追着气味找到卓凌。 可它现在却找不到了。 小狐狸急得原地转圈哭唧唧。 江淮渡站在大雨中,看着荒凉的故园,屋檐上大红绸花已经破败不堪,摇摇欲坠。 “邺州兴安府,江淮渡。” 那年江南初遇,几度云雨,他看着那小呆子又傻又好看,便留下了那张暧昧不清的字条,不舍的只是小呆子青涩温顺的床笫风情。 可那个小呆子却当做了定情的信物,珍重至极地藏在了心里。 邺州兴安府,江淮渡。小呆子明明就是在告诉他,该去哪里找他。 可江淮渡太笨了,笨的连小呆子傻乎乎的暗示都没看明白,还一个人跑到了长夜山。 今夜,他们的孩子就足月了,他的小呆子又躲到了那个角落里,正一个人忍受的产子的疼痛和害怕。 这么大的雨,这么破的江府。 他的小呆子,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卓凌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他在草垫上惨叫着哆嗦着,双手痛苦地抠挖着地面,指甲崩裂,鲜血直流。 可十指连心的痛已经不重要了,他的肚子……他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那 个挣扎的孩子搅烂了。不适应生子的男儿身痛得更加剧烈,狭窄的盆骨被生生撑裂,双腿已经再也没有抬起来的力气。 瞳孔在剧痛中渐渐涣散,泪水缓缓流出。 他没有闹脾气……没有矫情…… 无论江淮渡对他做了多少过分的事,他……他都傻傻的……惦记着…… 他只是……只是有一点难过……难过自己在江淮渡心里毫无分量。所以他这辈子唯一一次闹脾气,就是没有直接告诉江淮渡自己会去哪里。 可他留下线索了,留下一个……卑微到极致的恳求。 江淮渡那么聪明,如果真的在意了,怎么……怎么会找不到他…… 卓凌涣散的目光看着暗室头顶的石头,蜡烛渐渐燃尽,痛楚变得越来越遥远。 在蜡烛最后一丝余光,白皙的喉结轻轻颤了几下,微弱的哽咽声在暗室中回荡给自己听。 “江……淮……渡……” 江府中,大雨丝毫不减。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一道寒光,江淮渡拔剑而出,站在了水榭凉亭中。 前方是魔教十二君,后方是天水一楼凤羽云纹卫。 暗影司出现在东南方,一顶銮轿中坐着如今天下的一国之君。 武林盟遥遥缀在远方,并不靠近。 江淮渡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压下心中惶恐焦急,气定神闲地悠悠道:“江府已经荒废至此,怎劳诸位旧友纷纷大驾光临?” 惊雷劈下,照亮无数张各怀心思的脸。 他们守着世间最诱人的珍宝。 长生的丹药,成仙的秘密。 手握权势之人,谁能不为此动心。 江淮渡明白,他太明白这些人理直气壮的动机。 四方势力, 围困着玲珑精致的水榭凉亭。 江淮渡不知卓凌在何处,却也庆幸起来。 还好,连他也不知道卓凌身在何处。 四方人马彼此忌惮,谁都不肯妄动。 江淮渡心中又是焦虑,又是庆幸。 庆幸的是,至少现在,卓凌还是安全的。 焦虑的是,那个小呆子傻乎乎的,在临盆的关口到底能不能一个人撑下去? 他曾经对天发誓要守护小呆子一辈子,可到头来,却还是让那个傻乎乎的小呆子,一个人面对最凶险的鬼门关。 他看着脚下瑟瑟发抖的小狐狸,轻声说:“阿缘,去找他,找到卓凌,替我陪着他,好不好?” 江淮渡以前总是不太喜欢这只狐狸,可能潜意识中,他都不太喜欢心思太重的东西。 今天是江淮渡第一次这么温柔地叫这只狐狸。 他做了一辈子骗子,骗尽所有的人,也被所有的人骗。 可他对卓凌许下的誓言,却每一句都是发自内心的。 他愿意,他愿意拿命守着那个小呆子。 可今天,他却带着满身灾祸,不能再去寻找卓凌的踪迹。 这只小狐狸,是有灵性的。 比他江淮渡有灵性,比他更温柔。 又一道惊雷落下,暗室中的卓凌在剧痛中醒来,颤抖着,呻吟着,眼睛因为不停流泪而干痛着。 他在黑暗中忍着剧痛摸索自己的肚子和下体,湿漉漉的一片黏腻。 怎么……嗯……还没有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啊…… 卓凌孤零零地蜷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身体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撕裂般的痛,连呻吟声都变得微弱轻薄。 他再也没力气去期盼任何人。 大雨打得湖面水花连连,对峙的局面还未结束。 叶晗璋坐在銮轿中,沉默着抄写一首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侍卫在轿外说:“陛下,皇后娘娘派人来了。” 叶晗璋抬起头,淡淡道:“魔教和天水一楼还僵着?” 侍卫说:“是。” 叶晗璋说:“帮他们一把。” 侍卫领命而去。 叶晗璋继续抄他的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他不过弱冠年岁,他的桐书,却已年近四十了…… 叶晗璋抬起头,让手下掀开了銮轿的珠帘。 今夜,是九州入冬前的最后一场雨。 僵持已久的魔教和天水一楼,终于在暗影司卧底的挑拨下按耐不住地冲向了夹在中间的江淮渡。 所有人都知道,异兽降临就在这几日之间,而唯一可能知道卓凌下落的人,只有江淮渡。 若错过今夜,母体顺利诞下异兽,便极有可能重演当日许国覆灭之景。 异兽会带走母体,彻底消失在长夜山妖魔聚集的深处。 魔 教明白,天水一楼也明白。 江淮渡……更明白。 想明白了这些事,他心中却豁然开朗。 只要拖过今夜,等卓凌生下孩子。 天高地阔,再也没有凡俗欲念玷污小呆子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 长夜山深处,是妖魔聚集的凶险之地,却也是他和卓凌的故乡。 电闪雷鸣,大雨之中寒光利刃溅起大片血花。 江淮渡游走在混战之中,一求自保,二求反杀。 他这一生,都在混乱的尸山血海中艰辛谋生。 此生如此,死亦如此。 废墟之上血海尸山,暗室之中的卓凌仍在孤独地承受着无人能懂的痛楚。 言清澹折扇飞舞如电,重重击在江淮渡剑上:“江阁主,给卓少侠下毒那日,你不是盼着他死吗?” 江淮渡心中一凛:“你……” 言清澹知道卓凌中毒的事,到底是沈桐书身边有卧底,还是他身边的人…… 一张娇俏秀美的小脸在眼前一闪而过。 碧丝。 江淮渡苦笑一声,竟已失去了得知燕草背叛他时的愤怒。 大千世界,本就无人能与他真心,因为他从不给人真心。 除了……除了那个小呆子……傻乎乎地爱着他,念着他,用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郑重地说:“我要保护你。” 他江淮渡,何须旁人护佑。 他只是,太寂寞,太孤单,除了复仇,不知该往何处去,不知该护着何人。 三十年来步步谨慎如履薄冰,他以为自己早已心性凉薄,无喜无悲。直到那个傻乎乎的小呆子掉到他面前,在一片阴暗诡谲中,傻乎乎地把一颗滚烫地心,捧给了他。 爱若痴勇,所向披靡。 江淮渡独活人间三十余年,到底是体会了一次何为畅快淋漓。 他挥剑逼退十二魔君,金索引向言清澹:“是生是死,是救是杀,卓凌是我的人,旁人,休想!” 战况愈演愈烈,鲜血染红了江府院中浅湖。 叶晗璋抄了十几张诗,让自己心中些许的不安缓缓消散在风中。 这时,侍卫忽然来报:“陛下,皇后娘娘亲自来了!” 叶晗璋露出些狼狈恼怒的神情,拔剑而起:“朕今日必须带走江淮渡!” 长生异兽若落到魔教或者天水一楼手中,他这龙椅,也不用再坐了! 侍卫慌忙劝谏:“陛下不可犯险!” 叶晗璋厉声道:“立刻调邺州兵马上阵,给朕拿下江淮渡!” 侍卫正满头大汗,后方终于传来沈桐书的怒喝:“陛下!” 叶晗璋跳下銮驾相迎:“桐书!” 沈桐书脸色惨白,他不会武功,却策马狂奔了一夜,几乎要晕阙过去:“陛下不可!” 叶晗璋说:“桐书,朕绝不能让异兽落到其他人手中,若真如此,天下必将大乱……” 沈桐书喘息着质问:“陛下是担心天下之乱,还是被长生迷惑的眼睛?” 叶晗璋张张嘴:“朕……朕……” 沈桐书一路狂奔,气血不足头晕目眩,扶着车辕勉强站立:“陛下……古往今来凡是长生之事,哪个不是妖魔作祟下场凄惨。” 叶晗璋慌忙扶住沈桐书,痛苦地说:“桐书,朕……朕不能……朕尚在襁褓中,桐书已权倾天下,朕……朕不敢想百年之后,朕不能!朕……朕要桐书陪朕,过这一生啊!” 沈桐书苦笑闭目:“陛下,卓凌从暗影司偷走了三十块霹雳火药,您带人来抢长生丹,却不曾派人细细检查江府内外吗?” 卓凌已经痛得叫不出声了。 嗓子哭哑了,眼睛哭干了,鲜血在身下淌了一滩,他只闻得到血腥味。 好痛……好痛啊……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折磨他…… 那是个孩子,还是一只怪物…… 他错了……是他……错了…… 皇后娘娘劝他打掉孩子,是对的,是为了救他的命! 卓凌瘫软在黑暗中,四肢无力地张开,涣散的目光在黑暗中恍恍惚惚,却再也找不到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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