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1)

花神皱着眉看他:“什么事让你别扭成这样?” 洛寒京可怜巴巴地捂着脑袋哭:“疼……呜呜……疼……” 花神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想修成仙之道,早晚要经一回尘劫。前尘再苦,也并非全无益处。” 洛寒京焉头耷脑地哭唧唧着,他痛得厉害,无理取闹地小声嚷嚷:“那我不要修仙了!” 花神耸耸肩,仰头喝了一口酒,说:“随你自己。” 若仙道当真痛楚至此,做一世逍遥快活的凡间小妖,又有什么不好的。 可就算花神不予助力,他也会慢慢恢复记忆。 洛寒京开始做噩梦。 他一夜一夜地梦到那些事,梦到那些痴缠和甜蜜,梦到那些小心翼翼地欺骗,梦到毫无预兆就降临的惩罚。 洛寒京坐在楚月楼的房间里,燃着一炉香,强迫自己梳理那些痛苦不堪的前尘。 他辜负了楼主,然后楼主残忍地报复了他。 到死,那个人甚至都不愿意再听他说最后一句话。 洛寒京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他应该道歉,应该解释,也应该狠狠地暴揍楼主一顿,或者做更疯的事。 可现在,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个人待在这儿,沉默着等夜晚慢慢过去。 他甚至不知道天水一楼在哪里。 洛寒京指尖轻轻弹开一缕香,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烟鸟阁。 对,他要先拿回自己的一魄,再做其他打算。 洛寒京还记得当年江淮渡给他的法子,在京城向烟鸟阁传了一封密信,他已经履行合约拿到潜龙谱,要江淮渡归还他的一魄。 可江淮渡却很快回复他,当年烟鸟阁潜入天水一楼里的卧底都已经消失不见,他也从未见过潜龙谱。 洛寒京这些年在青楼呆久了,那些被楼主宠出来的傻气终于散了个干干净净,那些古怪的事顿时都在脑海中慢慢清晰起来。 他想,或许陆擎川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是谁,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是那个人,从来都不说,只是沉默着看他像个跳梁小丑一样上蹿下跳,看他失魂落魄,看他惶恐无措。 看着他……直到再也没有耐心陪他玩,于是毫不犹豫地封了他的五感,直到他死,都再也没有对他说一句话。 他是个傻子。 可陆擎川是个疯子。 疯子和傻子因为阴谋在一起,又因为阴谋败露而分开,从此阴差阳错,再也不会相见。 故事的结局就该如此,谁也不要为此而心怀不甘。 陆擎川是个没心肝的人,哪怕他亲爹死了,他都不会皱一下眉。他洛寒京对于陆擎川来说不过是个好用的鼎炉,得不到,也就只是练功时没那么顺畅罢了。 可洛寒京却觉得不甘。 他不甘心让那个疯子像从前那样平静地活下去。 花神说,前尘苦楚皆是历练,若像个凡人一般斤斤计较地矫情着,岂不是失了仙人的矜贵身份。 可洛寒京还没成仙。 他是个妖,还是个千娇百媚的小花妖,是个心眼很小的妖。 监视着他的人还藏在窗外的树上,洛寒京轻轻叹了口气,说:“你看着我做什么?把言清澹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他身为烟鸟阁的卧底,却从来没给自己主子提供过什么有用的消息。 如今,他也该履行一下作为卧底的义务了。 言清澹很快赶到了京城。 他最近很忙,正忙着当月老给一对小情人牵线搭桥,而他想要的媒钱,是两人日后生下的那个孩子。 两脉上古神血相融,诞下的异兽有逆天改命之力,定然能救楼主的性命。 在此之前,如果洛寒京肯用自身妖力帮楼主缓解,那必然是最好不过的事。 言清澹见到洛寒京的第一眼,就看了出来:“你恢复记忆了。” 洛寒京无辜地眨巴着眼睛:“你猜我记起了多少事?” 言清澹说:“我不在乎,秦桑,你想要什么?” 洛寒京看向窗外,微微怅然着,轻声说:“我能要什么呢?楼主恨我,自然不会再让我回到他身边。” 言清澹冷眼看着这个道行尚浅的小花妖在他面前装模作样,顺着洛寒京的话说了下去:“那就祝秦公子日后过得顺心如意,前尘往事便如此一笔揭过吧。” 洛寒京暗地里呲牙咧嘴,这老狐狸真阴险,也太难忽悠了。于是他话锋一转,幽幽道:“言清澹,我不欠天水一楼,你想要我死,也该让我死个明白。言清澹,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事到如今,言清澹也没必要再隐瞒,他说:“无论你是不是卧底,凡是进入天水一楼里的陌生人,我都一概当做另有所图之人处置。” 洛寒京点点头。 言清澹说:“但楼主不是。” 洛寒京怔住了, 几乎有点恼羞成怒地回头看向言清澹。 言清澹平静地说:“楼主自幼都是这副脾性,不哭不笑,不喜不怒,不爱不恨。他喜欢你,把你当做此生唯一的鼎炉,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你的身份有问题。后来知道了,也从未因此而对你的好减少半分。” 洛寒京指尖轻颤,眼角含泪,沙哑着说:“够了。” 言清澹说:“秦公子,天水一楼与你已无任何瓜葛,你想要自由,楼主给你了。” 看着言清澹的背影,洛寒京想要怒吼。 他想吼你们这样算什么? 想痛骂那个无情冷血的楼主,想哭诉自己遭受过的艰难苦楚。 可他到最后也只是紧紧咬着牙关,死死瞪大了充满泪水的眼睛,看着言清澹离开了楚月楼。 他不能吼。 吼出来,就失态了,会被这只老狐狸看出他真实的目的。 他不能哭,至少不能对着这只讨厌的老狐狸哭出来。 看着言清澹离开,洛寒京擦干眼泪坐下来给江淮渡写密信。 “潜龙谱之事内有蹊跷,天水一楼恐怕早已另有打算。” 对,言清澹对进入天水一楼的人如此严防死守,又怎么会让楼主把潜龙谱天天戴在身上,在一个鼎炉面前毫无防备地晃悠? 除非……除非潜龙谱……根本就不是那块玉佩。 江淮渡从一开始就弄错了目标。 天水一楼和烟鸟阁的争端,洛寒京以前从未了解过。 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妖,妖总是不愿沾染太多凡尘,误了自己的仙道。 可现在,他到底是沾染了太多尘事,再也无法专心修行。 楚月楼里依旧人来人往,洛寒京静静地等着,等天水一楼和烟鸟阁拼个鱼死网破,他要亲手碎了陆擎川的长生之念,让那个总是冷着脸的男人气到发疯。 至于情爱二字,早就随着他的肉身一同死在了天水一楼的暗室里。 他是个妖,要修仙道的。 洛寒京独自怀揣着痛楚和恨意在京城夜色下静静地坐着。 陆擎川却躺在寒潭下的暗室中,就这样吊着命,对发生过的一切一无所知。 少楼主慢慢长大,他好像比他的父亲更时候当这个楼主,小小年纪就跟言清澹学着管理楼中事物,还做主打发走了鼎炉院里的大小美人,平静地说我年纪还小不需要鼎炉。 言清澹只能苦笑。 少楼主看向那片寒潭,说:“言叔叔,我爹还要在哪里躺多久才能醒过来?” 言清澹说:“少主,属下正在寻找长生之血,再过两个月,必然能救楼主的性命。” 少楼主说:“我娘呢?他真的被埋在这棵树下了吗?” 言清澹不知道该怎么说。 洛寒京未死,却已经恨透了天水一楼,也未必还想见到这个要了他性命的孩子。 那人如今在京城过得逍遥快活,如果让少楼主知道真相,小孩子多半要为此伤心了。 少楼主只有六岁,却从小像个小大人一样,他看出言清澹的为难,轻声说:“言叔叔,你不必瞒我。我自幼未被父母呵护过一日,他们是死是活,说到底也没什么太大干系,只要你在,我别无他求。” 言清澹只好叹了一声,说:“你的娘亲……他如今在京城,恐怕……恐怕此生也不愿再回来了。” 少楼主平静地点点头:“嗯。” 没有过多的情绪,也没有高兴和伤心。 六岁大的小团子,坐在脚不着地的高椅上认真地看起了账本。 楚月楼里,洛寒京起了个大早,想出门去买个包子吃。 他刚走出楚月楼,却惊愕地看到马路对面坐着一个白生生软嘟嘟的小孩子,一脸灰尘委屈巴巴,抱着小包袱看着他。 洛寒京看着这孩子有点眼熟,疑惑地又看了一眼。 小孩子忽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哇!!!!娘亲不要我了!!!!哇!!!!!!!” 洛寒京想起来了,这小团子肥嘟嘟的小脸,就像把他和陆擎川的脸揉吧揉吧捏一块儿了,学谁都学的活灵活现。 洛寒京有点胃疼了。 他以为这个小东西已经死了。 当初他疼的那么惨,连元神都受了重创,怎么能想到他腹中的那个小玩意儿竟然还能活下来。 小团子还在地上哭,哭得左邻右舍都探头出来看了。 现在是早上,花街上的人都还没醒。 洛寒京急忙过去把那个小团子从地上拎起来:“不许哭!” 小团子泪汪汪地仰头看着洛寒京,哭得眼泪鼻涕和满脸泥灰混在一起,脏兮兮的可怜极了:“呜呜……娘亲……呜呜……娘亲不要孩儿了……呜呜……” 洛寒京被小团子哭得心里疼,急忙掏出帕子帮小东西擦脸:“你你你你到底从哪儿来的?你……你不会……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小团子泪汪汪地吸着鼻涕,大 眼睛都哭肿了,沙哑着小奶音可怜巴巴地哽咽:“娘亲……你真的不要我了吗……呜呜……爹亲不要我……呜呜……娘亲也不要我……呜呜……” 洛寒京抓住了重点:“陆擎川不要你?” 小团子哭得委屈死了:“爹亲不要我……呜呜……赶我走……呜呜呜……” 他没说谎,小时候他跑到陆擎川练功的暗室里玩,就是被陆擎川赶出去的。 洛寒京听得酸楚不堪,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又是愧疚又是伤心,急忙把小团子抱回楚月楼里,打水洗脸梳头做吃的。 陆擎川那个混蛋玩意儿!瞒着他不说,还要把孩子赶出家门! 混蛋东西! 老子一定要弄死他! 小团子美滋滋地被洛寒京伺候着洗了脸梳了发,坐在高凳上吃着鸡腿和米粥,举起鸡腿甜甜地笑:“娘亲你也吃~” 洛寒京急忙说:“嘘,别叫娘亲,记住了吗?我现在隐瞒着身份有要是要做,你一喊,这里里外外就都知道我是妖怪了。” 小团子伶俐地改口:“爹亲,你煮的大鸡腿真好吃。” 洛寒京满意地揉揉那个小脑瓜,心里叹气。 陆擎川真不是东西,居然把对他的情绪迁怒到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身上。 罢了罢了,陆擎川不愿意要,他就自己养孩子。 不就是个孩子嘛,还这么乖巧可爱,肯定是个小棉袄。 楚月楼外,一队护送少主来京城的天水一楼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回去。 领头的侍卫捧着一手泥土,对这一系列操作目瞪口呆。 小团子在洛寒京这里住的舒舒服服,天天在亲娘面前甜滋滋地装小傻子。 洛寒京以为自己儿子在天水一楼受了什么虐待,天天心疼得不行,摸着那个小脑瓜问小孩儿住的好不好吃的香不香。 有小孩子在,洛寒京的皮肉生意也做不下去了,还好他双修的也差不多了,干脆想带着孩子回深山老林里住,也落得清静,省得天天被天水一楼的人呢监视着。 小团子对此毫无异议,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带着洛寒京收拾细软欢快地跑路了。 他们从楚月楼里卷走一堆金银饰品,换了辆马车直奔兴安府。 兴安府旁的烟鸟山就是洛寒京的老家,如今他的原身还长在山里的小溪旁,平时被烟鸟阁的人悉心照料着。 小团子抱着洛寒京的胳膊,看着烟鸟山中那一片灿若云霞的合欢花,小声说:“爹爹院子里也有一棵这样的树,但是长得不好,没有这么香。” 洛寒京微微怔了一下:“天水一楼里……种着合欢花吗……” 小团子天真无邪地点点头:“对,一直种着。爹爹不在屋里练功的时候,就会在树下发呆,像个木头人一样,我不喜欢他。” 洛寒京心头泛着酸涩:“他一直都这样,像块木头,不哭也不笑,我看不懂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团子一本正经地说:“娘亲,我觉得爹爹很好懂,因为他就是块木头啊,木头在会什么,他就会想什么。” 洛寒京被小孩儿逗得破涕为笑,拉着儿子肉嘟嘟的小爪子从马车上下来:“你先在这儿呆着,我去城里给你买吃的。” 小团子奶里奶气地撒娇:“孩儿也要去,一起买吃的~” 躲在暗处的天水一楼侍卫们满头冷汗不敢出声。 少主这是怎么了? 被人下降头了? 虽然一个六岁是孩子做出这种娇憨之态其实没什么不妥,但是……但是这是他们少主啊,那个一本正经管理楼中事务的少主啊! 洛寒京看着小团子这副软绵绵甜嘟嘟的样子就心里软,什么事都答应了:“好好好,我们一去去城里买吃的。” 兴安府中已不似昨日繁华,还未到申时,大半商铺已经关了门。 小团子紧紧握着洛寒京的手指,小声说:“爹爹,兴安府好黑啊。” 洛寒京说:“我也好久没回来了,我们买些吃食衣物就回山里,山中是我的地盘,别怕。” 小团子点点头,继续装成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傻子。 忽然,洛寒京察觉到一股熟悉的妖气。 言清澹为什么在兴安府! 洛寒京急忙带着小团子躲进角落里:“嘘。” 小团子乖巧地缩成一团,小声问:“爹爹,怎么啦?” 洛寒京小声说:“言清澹。” 果然,他刚说完,一队天水一楼的人马就从长街那头飞奔而来,领头的正是言清澹。 言清澹也察觉到了洛寒京身上的妖气,但他此时心急如焚,实在腾不出空去找洛寒京的麻烦。 今夜,失踪已久的卓凌重新出现在江府,随时都可能生下救命的始鸠。 楼主情况危急,他今夜必须把卓凌和卓凌腹中的孩子带回天水一楼! 小团子探头探脑,小声说:“言叔 叔要去哪里呀?” 洛寒京疑惑地看着言清澹带人消失的方向,低喃:“江府?江淮渡不是早就把江府抛弃了吗?这群人去江府做什么?” 他还没嘟囔完,魔教的大队人马也飞奔过长街,向江府疾驰而去。 小团子从角落里跳出来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洛寒京一把拽住他:“别过去。” 小团子眨巴着眼:“娘亲……不……不能过去吗……” 洛寒京说:“今晚兴安府要出大事,我们回山里,乖。”能让各方势力如此疯狂地扑向江府,唯一的可能就是卓凌要生了。 卓凌腹中的孩子就是长生不老的神药,只有这个孩子会让各大门派的人如此疯狂。 小团子小声说:“可……可是孩儿想看看……” 洛寒京说:“很危险啊,”他看着远方自言自语,低喃着,“天水一楼对长生真是执着得可怕,凡人怎么总爱想这些没边没际的事,会遭天谴的啊。” 小团子泪汪汪地小声说:“娘亲……言叔叔不是为求长生,是爹爹……爹爹他已经睡了很久……就快醒不过来了……” 洛寒京还记得陆擎川在他面前昏倒的样子。 可他从未想到,陆擎川自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小团子哭得变成一个饱满的灌汤包,泪珠子不要钱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诉说着自己没爹没娘的苦。 洛寒京心乱如麻:“别哭,你别哭,陆擎川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小团子呜呜地哭:“言叔叔……呜呜……言叔叔不许孩儿去暗室,他说……呜呜……爹爹现在很吓人,会……呜呜……会吓到孩儿……” 洛寒京喃喃道:“走……我们现在就去江府,我要找言清澹问清楚,怎么……怎么会这样……我还没报复陆擎川,他自己怎么就不行了!” 小团子半真半假地在洛寒京肩头呜呜着,乖乖地被洛寒京抱着往江府跑。 这一夜,兴安府下了大雨。 江府被各派势力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他们各有所图,或为长生,或为救人,或为天下太平。 但他们,都想要卓凌腹中那个孩子的命。 洛寒京刚赶到江府附近,就看到一只异兽冲天而起,咆哮着消失在大雨瓢泼的漆黑夜空中。 紧接着,爆炸声响起,各门各派的人纷纷从江府中撤出来,此起彼伏地大吼着快走。 洛寒京缺了一魄无法使用妖术,只好护着儿子先推进了一户人家中。 轰隆一声巨响,曾经名震一方的江府,就在这个雨夜中化为了灰烬,震得半个兴安府地动山摇。 爆炸过去,小团子在洛寒京怀里眨巴着眼:“爹爹……” 洛寒京松了一口气,揉揉儿子的小脸:“没事没事。” 他带着儿子刚要离开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顿时脸都绿了。 小团子眨巴着眼睛问:“爹爹,怎么了?” 洛寒京说:“我要快去江府里看看,要是江淮渡被炸死了,我那一魄找谁要去啊啊啊啊啊啊!!!” 爆炸之后的江府一片灰烬,满地都是烧焦的尸体。 这些人活着的时候各成门派,为自己的主子要死要活。 如今死了,躺的着一地焦尸,再也看不出有什么分别。 洛寒京不知道江淮渡是不是在这里。 但他想着,既然卓凌在这里产子,江淮渡就不可能跑到太远的地方去。 江淮渡心机深沉不假,却到底是个活生生的人。 不像……不像那块木头……总是冷冰冰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件无用的器物,那双眼睛里总也露不出半点情谊来。 洛寒京急着寻回自己那一魄,捂着小团子的眼睛在满地焦尸里到处跑,却怎么都找不到。 这时,一声微弱的狐狸叫在角落里响起。 洛寒京被言清澹欺负怕了,听见狐狸叫就觉得后脑一紧,可他回头却看到一只脏兮兮的红狐狸从水池里爬了出来,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洛寒京放心了。 言清澹的本体是银狐,这却是只红狐。 洛寒京觉得这狐狸的气息有些熟悉,似乎是昔日烟鸟山里一同修行过的小妖精。 可没等他想明白,小狐狸扑过来使劲儿在他小腿上蹭了蹭,咬着他的衣摆就要下水。 洛寒京只好把小团子放在岸上,叮嘱道:“不要乱跑,出现意外就喊救命,听见了吗?” 小团子乖乖点点头。 洛寒京和小狐狸一起下水,到湖底下扑腾去了。 小团子站在岸边,乖巧地歪头看湖水中的影子。 不一会儿,娘亲就从水里钻出来了,手里还拖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那人浑身皮肉都烧焦了,看上去和岸上的焦尸们没什么区别。 小团子嫌弃地皱了皱眉,不想让娘亲碰一具烧焦的尸体。 可娘亲却费劲 吧啦地把那具尸体拖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开始输妖气救人。 这人看上去都快被烧焦了,魂魄却偏偏被一股力道护住,还留了半分生机。 小狐狸在焦尸旁边哀哀地叫着,小团子嫌弃地撇撇嘴,又想在娘亲面前装好孩子,于是只好假装有爱心地蹲下来,帮小狐狸烧伤的皮毛涂上药。 洛寒京把江淮渡拎回了烟鸟山里。 他也是没办法。 他的一魄还扣在江淮渡手里,江淮渡半死不活地躺着,他这辈子还能不能成仙了? 江淮渡伤得很重,全靠烟鸟山里的灵气养着,洛寒京和红狐狸两只妖怪拿妖气供着,这才好歹活了下来。 洛寒京每天苦苦给江淮渡输妖气,任劳任怨地伺候着,眼巴巴地等江淮渡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小团子看得小包子脸都绿了,忧愁地趴在窗户口,感觉自己爹妈复合的大计可能又遇到了重大坎坷。 这坨焦炭是什么人啊? 为什么娘亲这么伺候他? 都烧成这样了,扔了喂鱼都嫌扎嘴,怎么还非要救呢? 小团子对这坨半死不活的焦炭十分不满,于是偷偷去山里采了一堆能毒死野兔的草,一天到晚地往江淮渡嘴里塞。 就这样要死要活地塞了三个月,焦炭却活了。 那坨焦炭看到洛寒京之后,说得第一句话就是:“令牌……在……在池月酒庄……第三个酒坛下面……” 洛寒京使劲儿晃着江淮渡的肩膀:“你别死!你等等先别死!我的那一魄呢?江淮渡你个王八蛋!!!” 可江淮渡已经再次陷入了昏睡中。 洛寒京只好去池月酒庄拿令牌。 小团子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在池月酒庄里上蹿下跳。 他不小心打翻了机关,里面暗室里挂着一幅画。 画中男子青衣玉簪,风度翩翩,眉目如画,唇角带笑,是个风华倾世的谦谦君子。 小团子愣了一会儿,问洛寒京:“娘亲,这个人是谁呀?” 洛寒京抬头看了一眼,说:“哦,这是江淮渡,对,就是那个烧成炭的人,他以前的样子。” 小团子心中更紧张了。 糟糕,这人长得比我爹爹好看! 回到烟鸟山里,小团子更加卖力,每天哼哧哼哧地在山上采一整包袱毒草,全都塞进江淮渡嘴里,争取早日毒死这个障碍,才能忽悠娘亲和他一起回家。 江淮渡让洛寒京去取的那块令牌,是烟鸟阁的令牌。 洛寒京在江淮渡身边十年,亲眼看着烟鸟阁一点一点建起来,也算是个亲信。 他拿着江淮渡的令牌找到烟鸟阁,大批的奇珍仙药运过来,拼死拼活地救江淮渡的命。 小团子愁苦不堪。 喂药的人太多了,他都没机会给江淮渡下毒了。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把娘亲哄回家啊? 这一天,小团子终于逮到机会,偷偷摸摸往江淮渡嘴里塞了几把毒草,又是按下巴又是捏脖子的强迫江淮渡咽下去。 他刚拿起第二把毒草,洛寒京忽然推门进来:“你在干什么呢?” 小团子吓得一个哆嗦,当场就心虚哭了:“娘……呜呜……娘亲……我……我……” 洛寒京拿起小包袱里的一缕草叶看了一眼,惊喜地笑了:“你去哪儿找来的婆络草?这可是起死回生的宝贝!” 小团子呆成一颗木头小包子,不敢置信地看着洛寒京手里的草,再看看床上的焦炭:“可是……可是……” 可是兔子吃了会死啊…… 洛寒京摸摸儿子的头,夸奖:“团团真棒,不过这种东西有壮阳的功效,小孩子吃了会流鼻血哦。” 小团子想起那只兔子七窍流血而死的惨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起死回生的仙草,他一天三顿地全喂给这坨讨厌的焦炭吃了,哇!!!!! 被小团子一天三顿不落地喂仙草,江淮渡终于醒过来了。 他如今伤的太重,只能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发呆。 小团子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怨恨,远远地瞪着江淮渡的脸,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江淮渡却是闲得无聊必须要惹个人玩玩:“小包子你看我干什么?饿了还是困了?找娘亲睡觉觉去嘛。” 小团子气得跺脚脚:“都怪你!娘亲都快带我回家了!都怪你这坨炭!” 江淮渡被小东西逗得直乐:“那我做你后爹好不好?这儿以后就是你家了。” 小团子被气哭了,呜呜哭着拿扫帚揍江淮渡:“我不要你当后爹……呜呜……你坏蛋……呜呜……我要我爹醒过来……呜呜……我要娘亲回家……”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多少阴险狡诈的心思在快死的爹不回家的娘面前都绷不住了,哭得歇斯底里,眼泪鼻涕全蹭在了江淮渡身上。 小团子哭得惊天动地,江淮渡笑得前仰后合。 他快要乐死了,戳戳小团子的脑门:“怎么着?陆擎川要死了?” 小团子想起自己那个在暗室里躺了一年的亲爹,都腾不出手来和江淮渡生气了。 他伤心极了,呜呜哭着使劲儿用扫帚抽江淮渡的脸:“不许你咒我爹……呜呜呜……坏蛋……我爹不死……呜呜……不死……” 江淮渡眼珠一转,出了个阴招:“小包子,我听说你们天水一楼后山里住着个大神仙,要不你去求一求神仙,看看神仙能不能救你爹。” 小团子聪明伶俐,才不会轻易上当呢,哭唧唧地呜呜着:“你骗我……要是……呜呜……要是有用,言叔叔早就去求神仙了……呜呜呜……” 江淮渡一本正经地忽悠孩子:“你和言清澹不一样,他是妖怪。妖有妖道,仙有仙规,一个妖怪去求神仙保佑,岂不是特别不像话?” 小团子见识过江淮渡这张嘴,被忽悠得晕头转向,警惕地看着江淮渡:“你……呜呜……你为什么帮我……” 江淮渡捏着团子的小脸蛋,假装愁眉苦脸地说:“你爹要是再不把你和你娘带回去,我就要被你俩吵死了。” 小团子绷着小脸说:“我会把此时调查清楚的。” 江淮渡笑眯眯地说:“加油呀↖(w)↗,小包子。” 小团子气鼓鼓地冲了出去。 江淮渡漫不经心地说:“阿缘。” 红狐狸从角落里跳出来,呜呜着蹭了蹭江淮渡的手。 江淮渡说:“一会儿我写封信,你送到烟鸟阁里去,别让秦桑知道。” 如今他们的孩子带着卓凌已经消失在中原武林的视线中,所有人的长生梦都该碎了。 解决了心头大患,江淮渡已生退隐之心。 就在临走之前,给他血海深仇的老仇人天水一楼,再添点儿麻烦吧。 小团子一个人火急火燎地跑回了天水一楼,一头扎进了后山里。 他从小就乖巧懂事,每天只在前院后院转悠,不是练武就是看账本,于是言清澹忘了告诉他,后山是禁地,不许进去的。 小团子迈着小短腿在后山转悠了半天,终于哼哧哼哧地找到了那个据说住着神仙的山洞。 他有点犹豫。 江淮渡这个人满脸都写着不怀好意,说出口的话到底能有几句是真的? 小团子肉嘟嘟的包子脸紧紧皱着小眉毛,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江淮渡的话。 可他信或者不信,这却已经是最后的办法了。 言叔叔忙里忙外忙了一年,也没忙出什么样子来。 如今爹爹每一天都在危险中,他不能再犹豫了。 小团子壮烈地冲进了山洞里,大喊:“神仙!神仙!我有事要求你!神仙!” 言清澹每天都会进寒潭下的暗室里,用妖力帮陆擎川护住魂魄,拖一天算一天。 这一天,言清澹替陆擎川输送完妖力,疲惫地走出暗道想要出去。 可石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极其强大的妖力忽然扑面而来,把言清澹狠狠撞飞出去。 言清澹承受不住如此强悍的力道,眼前一黑昏倒在暗道中。 那股妖气冲进暗室里,缠上了躺在石床上的陆擎川。 这是它选中的宿主。 虽然它的宿主已经虚弱不堪,但是妖气仍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宿体。 黑雾缓缓缠上了陆擎川,慢慢与凡人的躯体融到一处。 二十多年前它就曾来过这里,试图与它年幼的宿主尽快融合,却被驱逐出宿主的身体,关在了后山的石洞里。 如今,它终于有了新的机会,它要认这具强大的宿主,做它的主人。 黑雾彻底融入了陆擎川的身体中。 它漆黑飘渺的雾气中,有一点微微的光,也一同融入了其中。 陆擎川天性凉薄,不知爱恨,也知悲喜。 老楼主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教会他何为情绪。 可他仍然对这一切毫无兴趣,十二岁就独自进寒潭之下闭关苦修刀法,十三年后才出来。 若洛寒京不曾出现,他或许永远都不知道,何为执念,何为贪妄。 可洛寒京却出现了。 一半机缘巧合,一半有人暗中安排,那个艳得惊心动魄的少年,就那样稀里糊涂地被送到了他的床上。 陆擎川以为自己不会喜欢,他讨厌所谓的双修,他讨厌与旁人做那等亲密之事。 可当他掀开床幔嗅到那缕甜香,他的小鼎炉在被窝里露出小脑袋,有点紧张有点害怕地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他的心却颤了。 他好像感觉到了一点说不出的东西,像是甜蜜,又像是刺痛。 那些陌生的东西不清不楚地游荡在他四肢百骸中,激得他差点当场走火入魔。 他不知道父亲为何一天要换三个鼎炉,也不明白凡尘所说的夫妻爱侣。 他只是想要这个小鼎炉永远陪着他,像所有俗世妻子那样陪 着他,生一个被他日上的孩子。 这个小鼎炉,成了他的执念。 他生平所有欲念加起来,都不及把他的小鼎炉禁锢于身边更强烈。 他知道俗世夫妻并非如此,他知道自己此举在常人看人与疯子无异。 可那又怎样,他想要的东西,最让他欢喜满足。 其余琐事,从未出现在过他需要在意的事里。 楼中的老人说,或许是当年为了驱逐他体内的妖气,伤了他哪点魂魄,才导致他如今这副模样。 他不在乎,他从来都不在乎。 可他忘了,洛寒京在乎。 陆擎川缓缓睁开眼睛,一股妖异的力道在他四肢百骸中游走,失落了二十多年的七情六欲骤然间如滔天巨浪,恶狠狠地带着所有陈年的痛扑面而来。 他忽然明白了洛寒京为什么要逃。 那个小妖精,天性活泼烂漫,又怎么能年复一年地忍受一块七情不全的木头。 陆擎川坐起来,他明白那股妖力进入了他的身体,也顺便,归还了当年从他身上带走的情根。 烟鸟山中,洛寒京正在和江淮渡大眼瞪小眼。 原因很简单,江淮渡伤的太重了,一年两年都无法复原。 恢复不了武功就打不开烟鸟阁的密室,打不开密室就拿不出洛寒京的一魄。 而且江淮渡是个不讲理的,他振振有词地说:“我们说好的是拿潜龙谱换那一魄,你被陆擎川耍得像个小傻子一样,根本没拿到潜龙谱,我凭什么还你一魄?” 洛寒京气得拎扫帚:“江淮渡!!!” 江淮渡乐不可支:“哈哈哈哈别恼,别恼,我话还没说完。” 洛寒京警惕地问:“你想怎么样?” 江淮渡说:“替我把江府修缮一下,我怕卓凌回来找不到家。” 洛寒京问:“就这些?” 江淮渡点点头:“就这些。我现在心脉碎裂还没恢复,着实还不了你那一魄,我就把烟鸟阁抵押给你,如何?” 洛寒京松了口气,端起碗塞进江淮渡手里:“吃饭,快点好起来把那一魄还给我。” 陆擎川站在山头上,远远地能看见房中的模样。 洛寒京和江淮渡在一起,其乐融融地打打闹闹。 陆擎川脸色冰冷,妖气在他身体中暴怒地翻涌着,却不知该发泄到何处。 洛寒京离开了烟鸟山中的小屋,去兴安府帮江淮渡修缮府邸。 陆擎川冷冰冰地跟在洛寒京身后,飘舞的黑衣和黑雾融为一体,模样阴沉得如地狱厉鬼,心中却荒芜如懵懂少年。 七情虽已归体,可他却已经冷冰冰地活了那么多年。 他看着洛寒京的背影,想要靠近,却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 他已不是昔日那个不知情爱的疯子,却也没学会像个人那样谈情说爱。 洛寒京过得很好,没有为他伤心难过,或者早已忘了他是谁。 他该怎么办? 是像从前那样蛮不讲理地把人带回去困在暗室中,还是学着活人的样子,走过去 轻轻说一声:“好久不见。” 洛寒京走出烟鸟山,很快就要进城。 陆擎川再也忍不住了,行如鬼魅般冲过去,指尖裹着黑雾猛地把洛寒京抱在怀中,阴沉嘶哑着吼:“洛寒京!!!” 洛寒京吓得一声惨叫,刚要回头打人,却只看到一团黑漆漆的雾气贴在他身后。 远处传来一声闷哼。 洛寒京循声看去,发现一个男人摔了出去,正阴沉着脸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 是陆擎川。 洛寒京呆滞在原地,一瞬间如在梦中。 黑雾重新依附进陆擎川身体里。 陆擎川带着一身杀气缓缓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洛寒京,那眼神像要把什么人生吞活剥了。 洛寒京心中一百朵小合欢花乐颠颠地飞来飞去。 陆擎川来找他了。 这块大木头还是主动来找他了! 他就知道,他们之间的纠缠不会这么快就结束。 陆擎川把他害苦了,就该没完没了地和他折腾一辈子。 心里想的美滋滋,洛寒京却不肯主动低头和好。 他气呼鼓鼓地瞪着男人冷冰冰的脸:“陆擎川你什么时候才肯放过我!” 陆擎川冷冷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才冷冰冰地蹦出几个字:“你想!都!别!想!” 依附在陆擎川身上的黑雾随主人心绪所动,张牙舞爪地半空中露出凶恶的形状。 洛寒京一个小妖精被从天而降的庞大妖力压得透不过气来,惊恐地看着陆擎川:“你你你别过来!花神给我布了结界,不许你靠近我!” 陆擎川深吸一口气,努力和这小玩意儿沟通:“我不过去,你别跑。” 洛寒京气哼哼地嚷嚷:“反正你追不上我,我凭什么不能跑。” 陆擎川紧紧 皱着眉头站在原地,他脑海中丝毫没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又被花神法术阻挡不得上前,只能僵在原地,用恨不得把洛寒京生吃活剥的目光狠狠盯着那个折磨人的小东西。 洛寒京被陆擎川看得背后发凉。 他以前就觉得陆擎川凶,可从来没觉得陆擎川有这么凶。 难道是被妖气附体之后人都这样? 陆擎川上前一步。 洛寒京就后退一步。 陆擎川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问:“你要去哪里?” 洛寒京说:“关你什么事!” 陆擎川说:“你是我的人。” 洛寒京气鼓鼓:“我算你什么东西!” 陆擎川收回了七情,好像连脸皮都变薄了些,他看着洛寒京的脸在月光下皎白如玉,那双妖异的眼睛天真无辜又可怜,七分明艳,三分清软。 那张脸,让天性无情地人都动了心。 如今的陆擎川,又怎么还能招架得住。 陆擎川只恨不得把心肝脾肺一块儿掏出来摆在地上,让这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好好看看,那一块儿肉上没写着“我心悦你”。 可小混蛋仍然气鼓鼓地站在远处,又生气又警惕地瞪着他,一脸要据他于千里之外的臭脾气。 若是从前的陆擎川,必然不会恼怒。 他只会沉默着跟在洛寒京身边,想办法解开三尺禁锢,冲过去把把这个气得他牙痒痒的小东西抓回去,关在该关的地方,这辈子都不会放出来。 可他的七情六欲却回到了魂魄之中,他慢慢开始变得像个人,他看到了洛寒京的悲伤,他感受到了两个人之间那些牵扯着五脏六腑的纠缠。 他开始觉得痛。 不止为自己,还为他爱的人。 于是,陆擎川说:“你是我的妻子。” 洛寒京红着眼眶说:“不是!” 陆擎川沉默了一会儿,从黑雾中拎出了睡得鼻子冒泡泡的小团子,把那张活脱脱就是两人模样揉在一起的小脸对着洛寒京,说:“我有证据。” 洛寒京对这个证据无言以对。 小团子这几天跑动跑西的可累坏了,被亲爹拎在手里也不醒,美滋滋地打着小呼噜。 洛寒京说:“这是你逼我生的,不算。” 陆擎川说:“重要吗?” 说完,陆擎川把儿子扔回一片黑雾之中,面无表情地走向洛寒京,谨慎地观察着洛寒京的表情,只要有一点不对劲,他就立刻换句话重新说。 可他从来都是这种蛮不讲理地说话样子,洛寒京十分习惯,并没有表达出太多胃疼牙疼蛋疼的剧烈情绪。 洛寒京说:“我不可能跟你回天水一楼,我好不容易才得自由,是要修仙的,你别想抓我回去。” 陆擎川是真的很想把这小混蛋抓回去关起来,可三尺的禁忌是上古仙君亲自设下的,寻常仙妖人鬼哪会有破解之法。 只能忍着,等着,咬牙切齿地看这小混蛋艳色倾国的那张脸,不敢露出半分狂态。 洛寒京初占上风,哼着小曲进兴安府,帮江淮渡那个麻烦精修缮江府。 江府是座大宅子,前门后院七进七出,是兴安府的一处名景。 这里原是前朝皇帝微服出宫时为与民女相会盖的院子,富丽堂皇精巧极雅,修缮起来也极为麻烦。 江淮渡要修成房子原来的样子,可动土的匠人们哪儿知道原来的样子是什么样,只好让洛寒京天天在这儿守着,指挥匠人这儿的瓦是什么质地,那边的窗棂是什么花纹。 洛寒京懒得再回山里伺候江淮渡那个麻烦精,干脆在江府里住了下来。 他找了一处焚烧不太严重的厢房,里面被褥桌椅都是现成的,住着也不算难受。 唯一让洛寒京难受的,就是陆擎川。 陆擎川也不离他太近,就住在对面厢房里,每天练功舞刀,学着操控体内妖气。 他不能靠近洛寒京,就让自己的儿子天天来回跑腿,不是给洛寒京送朵花,就是让儿子去洛寒京那里要一个枕头。 小团子正是年少贪睡的时候,中午趴在床上打个盹,又被亲爹拎起来:“去问问你娘,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庙会。” 小团子委屈得要哭了,可怜巴巴地迈着小短腿蹭蹭蹭跑过去,在洛寒京膝盖上蹭了蹭,泪汪汪地撒娇:“娘,带孩儿去庙会玩好不好~孩儿想去~~~想去嘛~~~~~” 洛寒京经不住儿子软绵绵的磨,只好答应了:“好好好,不许告诉那块木头!” 小团子认真点点头,跑到陆擎川房间里,说:“我娘不许我告诉你!” 陆擎川面无表情地说:“嗯。” 小团子托着肉嘟嘟的小脸蛋,说:“你完了,我娘不想和你一起玩。” 陆擎川说:“嗯。” 小团子说:“你怎么那么无聊?” 陆擎川皱着眉:“江淮渡有趣吗?” 小团子想起自己被 那个混账东西欺负到呜呜哭的画面,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亲爹还是挺好的。 陆擎川是个特别无趣无聊又无情的人,小团子从小到大都没感受过亲爹的温情,只有被亲爹拎过来追妻的时候,才能获得一点家庭地位。 小小的团子心里委屈,在亲爹背后呲牙咧嘴地做鬼脸,举起小拳头就想捶,又不太敢动手。 陆擎川却忽然开口了,他说:“你离家一段时间,一直跟在洛寒京身边?” 小团子翻着白眼说:“都是我陪着娘亲,如果我不陪着,他差点就被坏人骗走了。” 陆擎川平静地说:“你低估他了。” 小团子软嘟嘟地嘟囔着:“才没有,娘亲是笨蛋,连你这种木头都能骗到他。” 洛寒京知道陆擎川在搞鬼。 天天差遣着儿子在两人中间跑来跑去,傻子都能看出这块木头别有用心。 洛寒京美滋滋地享受着这份别有用心,暗搓搓地等着看一块木头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可陆擎川却是真的什么花招都没耍,老老实实跟在暗处看老婆孩子逛庙会。 他动情太晚,谈情太早,如今经受的一切都让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更何况,他被洛寒京身边的禁锢所制,连近身都近不得,除了看着,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 洛寒京那张脸艳得实在太过惊心动魄,哪怕只是走在庙会上,也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刺得陆擎川眼睛疼。 小团子担忧地拽着洛寒京的袖子,恨自己身形不够高大,挡不住娘亲那张造孽的脸。 合欢花,主男女情爱,常有青楼楚馆拿合欢花的花蕊做催情香料。 洛寒京这么大一个活生生的合欢花妖精走在街上,怎么能不出事。 洛寒京对自己作孽的脸毫无知觉,乐颠颠地拽着儿子去买糖葫芦,自己一串大的,儿子一串小的。 小团子看着手里的小糖葫芦愁眉苦脸。 洛寒京有点心虚:“怎么了?要不……咱们换换?” 小团子小声说:“娘亲,我们回去吧,我不要逛庙会了。” 洛寒京啃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地问:“怎么了?庙会不好玩?” 小团子摇摇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他感觉藏在暗处的爹爹快要忍不住杀人了。 洛寒京意犹未尽,却也不好意思硬拽着小孩儿陪他玩,只好恋恋不舍地说:“好吧,那我们回去。” 不远处的茶楼上,一个富商打扮的男人正看着洛寒京,饶有兴趣地问:“那个小公子,是什么人?” 茶小二说:“似乎是江府中的旧人,江大侠逝世之后,他一直替江家修缮看守宅子。” 男人笑了:“没想到,江淮渡府中还养着这样的美人。” 魔教,天水一楼和烟鸟阁之间的恩怨,也算十分旷日持久了。 三十年前,魔教和天水一楼分立西南东南两侧,隔着武林盟九门十派,倒也还算安生。 关系好些的时候,魔教的老教主和天水一楼的老楼主还曾经坐在一起吃过饭吹过牛,一起商量过长生不老得道成仙的大计。 然而魔教被驴了,被狠狠地驴了。 魔教追了三十年的潜龙谱,直到天水一楼开始追杀卓凌,他们才知道原来潜龙谱从一开始就是天水一楼用来驴人的。 魔教老教主听说能让他长生的那只异兽在四派围攻之下跑了,气得七窍生烟头晕眼花,追上自己老兄弟的步伐,气绝身亡了。 新上任的教主恨天水一楼恨得牙痒痒,一路追着天水一楼楼主地踪迹追到兴安府,却看到这位脑回路不同于常人的楼主,和江淮渡手下的小美人一起住进了江淮渡的府邸中。 天水一楼当年屠尽江淮渡全族,又囚禁江淮渡数载,说起仇来,比魔教深得多。 魔教的教主在兴安府皎白如玉的月光下摇着折扇,感觉这位极少在江湖上露面的新楼主可能十分不好对付。 不过如今,教主终于找到了这位油盐不进武痴楼主的破绽。 那个来路不明的美人。 洛寒京答应了要帮江淮渡修缮江府,就一直尽心尽力地指点匠人把江府恢复原状。 可江府正墙上原是一副壁画,仿的前朝画师一副红梅白雀图,洛寒京请了几个画壁画的匠人,都画的不好。 这图十分难画。 雪是留白,雀也是留白。 那些画惯了瀑布高山的匠人们画不出,洛寒京只好去画坊里请师傅。 他到了画坊里,拿出图样请师傅看了,定下工期转身要走,却迎面遇到一个男人。 男人笑着看他,说:“在家中壁画上作红梅白雀,公子当真是个雅人。” 洛寒京说:“见笑,是朋友所托,我自当尽力完成。” 男人说:“红梅白雀图最讲意境,寻常画师画不出,岂不是糟蹋了友人的雅兴?” 洛寒京有点为难:“壁画不同于纸墨,油漆质感粘稠不透,有些瑕疵,也难免。” 男人说:“这不巧了,当年江府修缮,便是在下为江大侠画的壁画,也是这副红梅白雀图。若公子不嫌弃,不妨把尺寸大小说与在下,让在下试上一试?” 洛寒京没什么不愿意的。 能早点把江府修好,他也早一天解脱。 男人来江府中丈量尺寸,洛寒京没心思盯着,就跑到后院里继续修炼。 陆擎川来到前厅,冷冷地看着那个男人。 男人放下手中的活,回头笑道:“陆楼主为何这样看着我?” 他话音刚落,陆擎川眼神便已冰冷,手中长刀出鞘,重重向男人砍过去。 周身妖气也如影随形,一同刺向男人咽喉。 男人脚下如风利落躲开,折扇重重压在长刀上,惊讶不已地看着那股妖气:“原来天水一楼到底是进了妖道。” 陆擎川不再说话,手中长刀接连凶猛攻向男人全身要害。 此人武功不如他,不管此行有何企图,杀了就一了百了了。 哪怕七情归为,他也仍旧是如此蛮横直接的脾气,能杀的人就不必多问。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男人节节败退,却轻笑一声:“陆楼主,想来那位出身江府的美人,是你的心肝了?” 陆擎川心中一寒,眼神更加锋利冰冷,长刀重重落在男人身侧的墙壁上。 来不及多想,陆擎川带着一身妖气猛地回身而去,冲向后院。 此时,一道黑影正带着昏迷的洛寒京跳上墙头。 陆擎川浑身妖气怒不可遏,暴怒之中妖性几乎要越过人性。 他根本不该像个傻子一样任由洛寒京这样胡闹! 哪怕这一生他都无法触碰洛寒京半分,也要把这个人禁锢在天水一楼,禁锢在他能看见的地方。 陆擎川追了上去,沿途给言清澹发出信号,带领所有弟子随他一起去救洛寒京。 这一次……这一次如果洛寒京能活着回到他身边,他发誓……他陆擎川对天发誓,再让洛寒京离开天水一楼半步,他就……他就…… 陆擎川看着天空,却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做筹码。 原来他苟活一世仓皇半生,真正拥有过的东西,只有那个假装对他很乖巧的小鼎炉。 洛寒京感觉自己可能是三界之中最倒霉的那只妖怪了,天天被凡人欺负。 先是被江淮渡威胁做卧底,再是被陆擎川强迫做鼎炉,如今好不容易舒坦两天,又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抓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洛寒京坐在牢里长吁短叹,如果仙君说这就是尘劫,那他的尘劫是不是也太惨了些? 这里是荒梦山,气候很不适合合欢花生长。 牢房下似乎画着什么降妖除魔的符咒,洛寒京坐牢坐的不舒服,心慌气短魂魄不稳,竟隐隐生出了痛意。 陆擎川一路追到了荒梦山。 他心中怒不可遏。 果然是魔教抓走了洛寒京。 他等不及手下人赶来,一个人冲进了荒梦山中,体内妖气附上长刀,一刀落地顿时天崩地裂地动山摇,硬生生劈开了荒梦山外的阵法,一人一刀大步走进了魔教总坛之中。 地牢之中,魔教教主亲自来见了洛寒京。 洛寒京缺了一魄,在这样的阵法中痛苦不堪,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他看着那个人,模模糊糊中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记不起来。 教主摇着折扇轻笑:“你叫……什么名字?” 洛寒京这才想起来,他好像很多年前在江府中见过这个人。 那时江淮渡刚刚忽悠着魔教帮忙成立了烟鸟阁,说是要去武林盟里做卧底。 建阁之初,就是这个人常常来江府中,向江淮渡讨要关于武林盟中的种种情报。 那时候江淮渡不许他见外人,天天把他藏在后院的厢房里。 洛寒京受不住魔教地牢里的降妖阵,苍白着脸说:“你想要干什么?” 教主说:“也不需要美人做什么,美人只要好好歇着,就是最大的用处。” 洛寒京喃喃道:“你们凡人真是奇怪,想要什么从来不肯说,总要让别人猜。” 教主说:“想要的东西若直接说出口,那多半也就得不到了。” 洛寒京想起了陆擎川。 那块木头每次都一本正经地说“我想要的只有你”,可他却不敢相信,还跑了。 果然,这人说的对。 陆擎川这一生,从来没有炽热地想要得到什么,也从来有没有痛苦着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始终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直到他的小鼎炉出现,像个小傻子一样乐颠颠地在他身上爬上爬下,他那颗缺了七情六欲的心好像忽然间就变了样子。 他开始不安,开始偏执,开始变得混乱和惊慌。 陆擎川杀进荒梦山中,循着洛寒京的气息杀进地牢中。 他懒得去想魔教为什么要引他至此,反正能救到洛寒京就可以了。 陆擎川越战越狠,长刀挥舞如电,一身杀气震得魔教教中后退数尺,谁也不敢再去拦他,让他冲向了地牢深处。 陆擎川终于看见了洛寒京。 远远相望,陆擎川心魂颤痛,竟是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 妖气被阵法所震慑,牵着宿主不得靠近。 洛寒京被魔教囚在地牢深处,已经被降妖阵折磨得奄奄一息,妖魂不稳。 殷红长衣散落在黑石上,像朵已然枯萎的花。 洛寒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惨,他只是想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妖精,却永远被裹挟在看不见尽头的麻烦中,仿佛永远也不得快活。 陆擎川不顾妖气阻拦,大步冲向洛寒京。 妖气被迫离体,远远地与宿主分割开来。 陆擎川一步一步走向洛寒京,脚步一步比一步沉,一步比一步迈的艰难。 他几乎忘了,他本已走火入魔昏睡多日,是靠着妖气支撑,才能活下来。 离了那股妖气,被镇压在心海之中的邪妄真气再一次冲入四肢百骸中,撞得陆擎川摇摇欲坠。 可他必须要来。 那是他的鼎炉,更是他的妻子。 是他唯一可以为之欢喜和愤怒的贪念执妄。 此生此世,生生世世,都不会再有这样一个人,再有这样一件物,能让他如此疯魔,让他死都不愿放手。 陆擎川天性无情,所有的情绪,都倾注给了洛寒京一人。 洛寒京,是他的一切。 陆擎川的经脉开始崩裂,那些抑制不住的真气疯狂翻涌在气海丹田中。 洛寒京慢慢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越靠越近的陆擎川,在有些如梦如幻的恍惚中小声说:“楼主……” 他做梦了,梦到了很多往事,恍惚中忘记了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他好像仍然睡在天水一楼的暖阁里,昏昏沉沉不知日月,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着面前的微光和高大的人影,又像从前那样开始撒娇,软绵绵地叫着“楼主”。 陆擎川气海震颤更加剧烈,他抬手想要拂开洛寒京额前的乱发,却被三尺禁咒狠狠弹开,狼狈地摔倒在远处。 洛寒京不知所措地看着陆擎川。 陆擎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爬起来继续走向他,停在三尺之外看着洛寒京,抬起手,缓和地想要触碰,却再一次被狠狠弹出去。 他像头发怒的狮子,冰冷的眼睛里是滔天的怒火,却无能为力。 陆擎川说:“洛寒京,把禁咒解开。” 洛寒京心中委屈,却已经虚弱地说不出太多话了,只能半闭着眼睛轻声说:“这是仙君下的禁咒,我解不开……” 陆擎川说:“洛寒京,你每次拒我于千里之外,都是因为受制于人吗?” 洛寒京很委屈,委屈到想打人。 他也不想的…… 不想逃走,不想骗人,不想一个人憋着心思,更不想每次都把陆擎川狠狠推开。 他是妖,一个孤零零长大的小妖精,他喜欢被人捧在手心里,喜欢那块木头温柔蛮横的脾气,喜欢那些肉麻的情话,喜欢一个姿势都不换一下的那些夜晚。 他有多喜欢啊,喜欢得想要变成一棵合欢树,永远留在天水一楼里,千年万年地慢慢开着花。 可他总是有太多不得已。 不得已地逃避,不得已的欺骗,不得已地拒绝靠近。 陆擎川强行压着体内真气,冷冷地看着洛寒京,他再一次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再一次被狠狠摔向了远处。 经脉崩裂,七窍流血,陆擎川一次一次蛮横地试图靠近,鲜血却已经在地牢的降妖阵上淌成了血泊。 洛寒京被锁在铁索上,哭着想要站起来:“你别过来了……陆擎川你别过来……我自己走……我自己能走……” 可他缺了一魄又被降妖阵囚困半日,哪里还有站起来的力气。 有些人是一根筋的傻子。 就像他明知一介蝼蚁凡躯根本打不破上古仙君设下的禁制,却仍然一次一次地试图靠近。 洛寒京看着一次又一次送死的陆擎川,呆呆地流着泪,想要伸手,却不小心把陆擎川重重击到了远处。 他一直以为,陆擎川不爱他。 陆擎川这个人,总是冷冰冰的瘫着一张脸,如果不练功,洛寒京甚至怀疑这人到底有没有鸡儿。 陆擎川在他身边体现过最多的,只有控制欲。 神经病一样的控制欲,和神经病一样的宠溺纵容。 洛寒京无法把陆擎川那些病态的感情当做是爱。 哪怕陆擎川在他耳边用冷冰冰的语气说过一万遍“我爱你”,他也无法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爱情。 可陆擎川再一次踉跄着冲了过来,沾满鲜血 的手指已经握不住刀,只是颤抖着想要靠近洛寒京,触碰和拥有的欲望完全盖过了可能会就此死去的可能。 洛寒京哭着说:“我是妖精……呜呜……我又不会死……你别救我了……你走啊……你别救我了……” 陆擎川阴沉沉地说:“你是我的。” 他再一次伸手,指尖用尽力气抚过洛寒京的脸颊,却再一次被狠狠撞了出去。 洛寒京哭着喊:“陆擎川你个神经病!你就放弃一次能怎么样!!!” 陆擎川满脸是血,定定地看着洛寒京,说:“你真想让我走?” 洛寒京哭唧唧:“我从来都没让你来救,害我最惨的人就是你了!” 陆擎川踩着满地鲜血,一步一步靠近洛寒京。 他抬起手,隔着三尺远的禁制,恍惚中想要抚摸洛寒京的脸。 翻涌的真气快要炸裂气海,这些年他不愿意再用其他鼎炉,那些浑浊暴戾的真气早已不再受他控制。 陆擎川眼珠充血,那双总是冰冷薄情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鲜血淋漓的悲伤,他说:“洛寒京,我自幼缺失七情六欲,常被人斥责薄情寡性。可你我之间,真正无心无情的那个人,是我还是你?” 洛寒京张了张嘴,红着眼眶看着这个凶狠的男人。 他很委屈,很生气,想要大声地怒斥陆擎川当年对他有多残忍。 可他却说不出口了。 这个凶狠蛮横地男人冷冰冰地看着他,鲜血淋漓的脸上是恨不得把他生吃活剥了的残忍暴戾。 可洛寒京却在这一刻,深深地感觉到自己被爱着。 这个男人爱他,像个疯子一样深爱着他。 他大概也疯了,竟然觉得被这样深爱着是那么幸福快乐。 洛寒京伸出手,隔着三尺远的距离戳戳陆擎川的脸:“陆擎川,如果仙君没有设下这三尺禁制,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弄死了?” 陆擎川冷冰冰看着他:“你自己说呢?” 洛寒京屁股一紧,美滋滋地笑了。 陆擎川深吸一口气,不依不饶地想要再试一次。 这一次,他刚刚碰到那三尺结界,结界中的洛寒京已经闭上眼睛,彻底昏死了过去。 为了让陆擎川能靠近,洛寒京击破了自己的元神。 三尺结界失去要护之人,顿时消失。 陆擎川预想的撞击不见了,踉跄着一头栽下去,脑门重重磕在了石墙上。 他终于可以触碰洛寒京了。 可在他怀里的,已经是个奄奄一息的洛寒京。 陆擎川那颗刚刚被归还七情六欲的心尚且无法理解洛寒京的动机,他颤抖着抱住怀中快要散魂的小花妖,在剧烈的悲伤中忽然涌出一股无法言说的欢喜。 对,是欢喜。 凡尘人世二十余载,他从未觉得如此欢喜。 不再是他一个人的执着和占有欲,不再是他单方面疯魔着想要掠夺什么。 他早已习惯了永无回应的单方面付出和索取,他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感受到被爱被需要的欢喜。 这一刻,他疯了似的大笑,又疯了似的流下泪水。 他的小鼎炉,想要他。 想要和他在一起。 陆擎川抱着他的小鼎炉,总是平静冰冷的唇角轻轻笑着,说:“小疯子。” 小疯子已经奄奄一息,像个乖顺的布娃娃一样窝在他怀里,前所未有的乖巧,前所未有的温暖。 陆擎川踉跄着抬头往外走,崩裂的经脉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 他却觉得无比痛快欢喜。 原来此生索求所念,不过便是此刻此景,便是横死当场,也觉得畅快淋漓。 他说:“洛寒京,做出这种事,你怕是再也别想修炼成仙了。” 话音未落,他已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就要摔倒在石板上。 闭眼的瞬间,恍惚间看到天水一楼的弟子攻入魔教,正远远地向地牢奔来。 魔教教主站在地牢上的密室中,隔着一道曲镜边看边叹息:“真是一段刻骨深情,缠绵动人。” 手下小心翼翼地说:“教主,咱们不亏吗?” 魔教教主轻轻冷笑:“亏什么亏?能看到天水一楼楼主这副惨状,怎么都不会亏。” 天水一楼和魔教彼此虎视眈眈了三十年,终于撕破脸皮狠狠打了一架。 江淮渡在烟鸟阁中笑得前仰后合,乐得差点把刚愈合的伤口崩裂了。 这两个老仇家,总算是狗咬狗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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