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生道：“师父若说得着，不但是菩萨又是神仙了，岂敢遁词推托？”</p>
和尚不慌不忙道：“是要娶天下第一位佳人。”</p>
未央生听了不觉目瞪口呆，定了半晌，方才答道：“师父真异人也！这两句私语是弟子心上终ri念的，师父竟像听见了一般，一口就着着了。”</p>
和尚道：“岂不闻人间私语天闻若雷乎？”</p>
未央生道：“论起理来，情yu之言本不该对师父讲。今师父既猜着，弟子不敢瞒师父说弟子道心尚浅，yu念方深。从古以来‘佳人才子’四个字再分不开，有了才子定该有佳人作对，有了佳人定该有才子成双。今弟子的才华且不必说，就是相貌也不差。时常引镜自照，就是潘安、卫介生在今时，弟子也不肯多让。天既生我为才子，岂不生一个女子相配？如今世上若没有佳人则已，倘或有之，求佳耦者非弟子而谁？故此弟子年过二十尚未定亲，是不肯辜负才貌的意思。待弟子回去觅着佳人成了配偶，生一子以继宗祧，那时节良愿已酬无复他想，不但自己回头，亦当劝化室人同登彼岸。师父以为何如？”</p>
和尚听了冷笑道：“这等看来居士的念头一毫不差，只是生人造物的天公有些不是。若把一副丑陋形骸付与居士，居士具一点不昧之灵，或者能于正果。所以古来之人常有瘌疾痫症，手折足翘，因受天刑而成仙。仙人也就是这种道理。居士只因赋形之时天公忒骄纵了些，就如父母爱子一般，幼少之时唯恐损伤皮rou，恼壤xing情，不忍打他一下，骂他一句。儿子大来，只说皮rouxing情是天地生成的，父母养就的，所以任意去为非作歹。犯下罪来受官府之鞭笞，遭朝廷之邢戳，方恨父母骄纵太过，至有今ri。这副细异皮rou、骄纵xing情不是好祥瑞也。居士因你的相貌是第一个才子就要去寻第一位佳人，无论佳人可得不可得，就使得了一位，只恐这一位佳人额角上不曾注写‘第一’的两个字。若再见了强似他的，又要翻转来那好的。这一位佳人若与居士一般生xing，不肯轻易嫁人要等第一个才子，居士还好娶来作妾。万一有了良人，居士何以处之？若千方百计必要求遂所愿，则种种堕地狱之事从此出矣。居士还是要堕地狱乎？上天堂乎？若甘心堕地狱，只管去寻第一位佳人。若要上天堂，请收拾了妄念，跟贫僧出家。”</p>
未央生道：“师父说‘天堂地狱’四个字，未免有些落套，不似高僧之言。参禅的道理不过是要自悟。本来使身子立在不生不灭之处便是佛了。岂真有天堂可上乎？即使些有风liu罪过亦不过玷辱名教而已。岂真有地狱可堕乎？”</p>
和尚道：“‘为善者上天堂，作恶者堕地狱’果然是套话。只是你们读书人事事俱可tuo套，唯有修身立行之事一毫也tuo不得。无论天堂地狱，明明不shuang。即使没有天堂，不可不以天堂为向善之阶。即使没有地狱，不可不以地狱为作恶之戒。你既明套话，我今不说将来的yin报，只说现在的yang报，少不得又是套话。古语有云：‘我不淫人qi2，人不淫我妇’这两句是极常的套话。只是世上贪淫之人不曾有一个tuo得套去，淫人qi2女，qi2女亦为人所淫。若要tuo套，除非不jian2淫则已。若要jian2淫，少不得要被套话说着。居士还是要tuo套乎，要入套乎？若要入套，只管去寻第一位佳人。若要tuo套，请收拈了妄念跟贫僧出家。”</p>
未央生道：“师父所言讲的样样透澈。只是为愚蒙者说法，不得不讲个尽情，使他听得mao骨悚然，才知警戒。若对我辈说理亦未必如此。天公立法虽严，行法亦未尝不恕。jian2淫必报者虽多，jian2淫不报者亦未尝不少。若挨家逐户去访缉jian2淫，淫人qi2女者亦使其qi2女偿人淫债，则天公亦其亵矣！总之循环之道，报施天理，大概不shuang，为人不善者不可不知道，就是劝化的大题目了，何必如此纳柱？”</p>
和尚道：“照居士这等说来，世上的jian2淫亦有不报的么？只怕天公立法并不曾使人漏网。或者居士忠厚，略有使人漏网处。据贫僧看来，淫人qi2女而不报者古今并没有一个。书史所载，俗口相传者，盈千累万。居士请试想之，淫人qi2女是得便宜的事，肯对人说，故知道的多。qi2女被淫是失便宜的事，不肯对人说，故知道的少。内中还有qi2瞒其夫，女瞒其夫，连自家也不知道，还说jian2淫之报必无此事。直到盖棺之后，方信古语不诬，到那时节这了悟的话又对人说不出了。无论jian2人的qi2女，才以qi2女偿人淫债。只jian2jian2淫之念一动，此时qi2女之心不知不觉也就有许多忘了。譬如自家的qi2女生得丑陋，夜间与他jiao媾不十分起兴，心上想着ri间所见的标致女子，把qi2子权当了他，自取其乐。焉知此时qi2子心上不嫌丈夫丑陋，想着ri间所见的标致男子，把丈夫权当了他，自取其乐？此等事人人有之，虽无损于冰霜之cao，颇有伤于匪石之心。亦男子好淫之报也。举心动念尚且如此，何况身入其室，体ya其层而鬼神不见，造物不嗔，使qi2子为全节之妇乎！贫僧此言却不是套话。居士以为然否？”</p>
未央生道：“极讲的入理，只是还要请问师父，有qi2女者淫了人的qi2女还有qi2女相报，倘若无qi2女者淫了人的qi2女，把甚么去还债？这天公的法度也就行不去了。还有一说，一人之qi2女有限，天下之女se无穷。譬如自家只有一两个qi2妾，一两个儿女，却淫了天下无限的妇人，即使qi2女坏事，也就本少利多了。天公将何以处之？”</p>
和尚听了，知他大块顽石推移不动的人，就对他道：“居士谈锋甚利，贫僧就不敢当。只是这种道理口说无凭，直待做出来方见明白。居士请自待娶了佳人之后，从rou蒲团上参悟出来，方得实际。贫僧观居士有超凡入圣之具，登岸造极之资，实不忍舍万一。到豁然大悟之后，还要来见贫僧，商量归路。贫僧从明ri起终朝拭目以待。”</p>
说罢，取出笺纸提起笔来，写五言四句的一首偈道：</p>
请抛皮布袋，去坐rou蒲团。</p>
须及生时悔，休嗟已盖棺。</p>
和尚写完递与未央生道：“cu笨头陀，不识忌讳，偈语虽然太ji，实出一片婆心。屈居士留之，以为后ri之验。”</p>
说完立起身来，竟像要送他的意思。</p>
未央生知道见绝，又念他是个高僧，不敢悖悖而去，只得低头陪罪道：“弟子赋xing愚顽，不受教悔，望师父海涵。他ri重来，尚祈收纳。”</p>
说罢依旧拜了四拜，和尚也一般回礼送他出门，分别而去。那和尚的出处言之已尽，后面只说未央生迷恋女se事，不复容叙孤峰，要知孤峰结果到末回始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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